宜山的雪已经下了整整三个月,大雪封山,冰冷异常。
寻常人家此时大多躲在房内,就连喜欢写诗的文人也抱着火炉子躲在屋内不出来。
而一袭白色薄裙的兰赢此刻却跪在山底的石砖上,奄奄一息。她四周站着的侍卫一动不动,冰凉的长矛朝着兰赢的心脏。
没有人在乎她的生。
仅仅因为妹妹兰琪的一句话,兰家家主兰柯便命她在腊月之时,跪在宜山下两天,并且派出兰家暗卫坚守。随后下了死命,倘若兰赢乱动,可直接杀死,不必请示。
她是兰家的嫡女。但她更是人人惧怕的巫。
自古医巫为对立之命。在岚州大地上,巫更是一种邪物般的存在。幼子出世,必先检验元神。
元神为医者,可生。元神为巫者,必死。
兰赢生下来便是巫。那一天,望日城内血流百里,河水倒流,万物枯死。兰家家主兰柯以自身功力镇压邪气,百姓才免于灾祸。
但兰柯也发觉,兰赢绝不能留。
外面的动静和动乱,很快传到了兰夫人的耳中。兰夫人忍着生育完的痛苦,跪在兰家宗堂,求兰柯留孩子一命。
兰柯不应,兰夫人以死明志,三尺白绫交付了性命,这才保下了兰赢。兰赢虽然活下来,却被丢在后院的阵法中,被众人视作怪物。
兰赢抬头看着长阶上越发厚的积雪,眼中再也没有波澜。她一出生就是命劫,是灾难。兰柯留她一命已经是开恩。
“长姐。”
寂静的宜山突然有了声音,兰赢抬了眼,看向来人。她的妹妹,兰琪。
兰琪穿着粉色的披风,一圈白色的狐毛衬得她越发娇嫩。她举着伞,半蹲在兰赢面前。
“你来做什么?”
兰赢哑哑地说。
“我来告诉你,萧姐姐已经答应做我师傅了。”兰琪轻声说着,忽眨忽眨眼睛十分瑰丽。
她没有什么东西是让兰琪羡慕的了,除了萧玥,沧州年轻一辈中最强的术士,她的师傅。
“很好。她不必跟着我在后院没落下去了。”兰赢扯了一下嘴角,眼神带着凌厉看向兰琪。
兰琪娇笑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不屑地看着兰赢。
“父亲命我来告诉你,今晚就回去罢。”
听着兰琪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兰赢抬头看着长阶,一路延伸,飘摇的长明灯指引着远方。可这长明灯,何时可以点亮她的路?
回到后院,兰赢摸出两块火石,打火点亮了蜡烛。
冬天再长,总会过去。黑夜慢慢,但也有星月相伴。
她收拾了东西和衣物,蜷缩在床榻上,伴随着美梦沉沉睡去。
“大小姐,奴婢给您送礼服来啦。”
一大早上,兰赢被扣门声唤醒,她穿上衣服去开门。
只见侍女碧儿端着一套衣裙站在门外。
兰柯虽不是好父亲,却是个好家主。虽然兰赢在兰家毫无地位,却是没有人敢欺辱她。嫡女该有的东西,她也不曾落下。
兰赢看了一眼,问:“怎么回事?”
“今天沈家少主拜访。家主吩咐各位公子小姐都要去。”碧儿说着,把礼服放在兰赢手中,行了一礼便走了。
兰赢抖开衣服,是蓝色的交领齐腰襦裙,还有一件百扇刺绣大袖衫。虽然有疑问,但兰赢还是开始梳妆打扮,不敢给兰家丢人。
待兰赢去了主殿时,殿内却空无一人。
“有人吗?”兰赢想了想,慢慢走进去,双手因害怕紧握着。
就在此刻,殿内转起七七四十九个阵法,将兰赢团团围住。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在阵法法眼。而外周阵法转动的咔咔声宛如夺命的钟声一般,回荡在兰赢的脑中。
“啊啊啊!”
兰赢只感觉有千万根针狠狠刺向她,忍不住闭眼尖叫起来。再睁眼,她的瞳孔霎时间变成紫红色,泛着妖异的光泽。
此时,殿内陆续进来几人。
人们看到兰赢紫红色的眼睛,脸上浮现了害怕的神情,纷纷看向为首的兰琪。巫的眼睛,在暴怒之下会变成紫红色,颜色越深,情绪越激动。兰赢的眼睛,是最浓重的紫红色,琉璃般的光泽带着寒冷的杀意。
“兰琪!你要干什么!”兰赢看见兰琪出现在这里,立马想到了什么,厉声说。她不敢相信,兰琪有胆子在这里杀了她。
兰琪没有理会兰赢,而是盈盈走到一名男子的面前。
“沈公子,家有妖孽,还请公子出手相助。”
兰赢听到妖孽两个字,瞳孔的颜色变得更加幽深。加上她此刻愤怒的表情,兰赢更像一只从修罗场爬出来的恶鬼。
众人咽了口唾沫,开始向门口退去。
男子冷笑一声,向兰赢拔出剑,操纵着阵法更快地转了起来。
兰赢只感觉元神渐渐散去。她狠狠看着兰琪,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拖着她一起下地狱!
“得亏她中了寒毒,才这般好压制。”
男子收了剑,对身旁的兰琪说。兰赢在大雪中跪了两天,这才中了寒毒。
“多谢公子。我想与她说几句话。毕竟,这是我的嫡长姐。”兰琪神色哀戚,惹人怜惜。
兰赢半跪在地上,看着兰琪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长姐,谢谢你。”兰琪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将银针狠狠刺入兰赢的心脉。兰赢被阵法束缚,丝毫抵抗的力量都没有。
“你真是厉害!”兰赢狠声说。
兰琪摇了摇头说:“我怎么厉害了?最厉害的,是父亲呀!”然后,附在兰赢耳边说:“你的母亲出身崔家,她的孩子怎么可以当兰家家主?你的母亲那么强势,不用你的性命要挟,她怎么肯死!她不死,我娘怎么能当上正夫人?”
兰琪说完,和兰赢四目相对。
兰琪伸出手抚摸着兰赢的眼,笑着说:“你这双眼,是我的!我是要谢谢长姐,为我受下这命运!”
她们同一天出生,差一刻。
一刻,却决定了两人的身份。一个嫡长女,一个庶次女。好在,兰柯的心够狠,够绝。这才有了兰琪的反转。
“孽障!”兰赢伸出手狠狠掐住兰琪的脖子,痛骂道。
众人隔得远远的,听不到什么,只见兰赢突然发魔一般掐住了兰琪。男子眸光一闪,将手中的剑狠狠刺入兰赢的身体。
“兰琪,你最好求你永远不会有没落的一天!”兰赢大笑,一口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她不想哭,这个命运的路,到头了。
她不想哭,轮回路上,没有泪水,下一世,也许她还能有一份完好的人生。
寻常人家,共话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