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水生看见了
水生叔叔复职的消息传开后，范书记就开始到邹家跟邹会计套近乎了。
范书记装腔作势地说，哎呀，真对不起呀，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可是，可是不要怪我啊邹会计，这不都是运动吗，我不弄出点动静来，上面也不满意我，特别是那个曹主任……唉——不说了。
邹会计默不做声。
范书记继续说：会计一职非你莫属，你还是我们的“红管家”呐！
邹会计笑笑说，不怪你，这不都是运动造成的吗。
范书记一开始来到邹家，水生都没有给他烧水沏茶。养父和妈妈也没有支使我去烧水。但是妈妈还是把“烟笸箩”（装散烟用的，用竹篾或柳条编织而成）推到他的跟前，说，抽烟吧。
坐在炕头炕沿边上的范书记说，不抽拉，刚抽完。
范书记的“客气”，给邹家带来了佰生感，也给他自己带来了不自在。现在，他不像过去那样一进屋就自由随便地骗腿儿坐在炕头上，而是双腿顺着炕沿边斜着坐那。
范书记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地上了炕，然后就躺在炕头的角落里眼睛木然地看着房顶。
正在编炕席的老婆说，你咋刚去就回来了，没待一会儿？是不是人家不待见你了？
其实她是明知故问。
范书记稍后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失败了——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失败过。
老婆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动他，你就不信……
范书记不耐烦了：得！得！看把你能的，你还比我看的远了……我就不信斗不过他，走着瞧！
老婆说，常言道：害人如害己；不要没事挖坑玩儿，最后把自己给埋了。
范书记不悦地说，行拉！你还没完了，好好编你的炕席去，娘们家家的。
范书记的老婆是个比较通情达理的人，性格也很直爽的。她一看当家的不顺心发了脾气，就不再吱声了。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烧了一壶水，又给范书记沏上茶，说，起来喝点水吧，不要没事生闲气，要是闹心也帮我编炕席。
范书记在邹家没有喝着水，真的有点渴了，看到老婆沏了水，便也有了几分的满意地坐起来，小声说，这社会都像你这样就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老婆说，看啥路呀？！咋看不干活也是没有饭吃；要不是我编炕席卖俩钱，这日子还说不定啥样呢。
范书记“哼”了一声，说，我要是不当这个书记，你想编炕席，想得倒美！还不早被人家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割掉了还倒好说，还不得整死你！
老婆说，你盼我死？你死我也死不了，因为我心好——好心有好报。
范书记说，没听说，都说好人没长寿，赖人活不够。
老婆说，没人跟你斗嘴，你喝你的水，我这领席子今天得编完了。
这时外面有动静，好像有人来了。范书记无声地躺下像是睡觉的样子；老婆就继续编她的炕席去了……
乌日格进屋时，范书记老婆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继续编她的炕席。
乌日格说，书记睡觉了？
范书记老婆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说，你进来咋也不吱一声呐，吓我一跳！
乌日格说，这么个大人进来了还用吱声？
范书记老婆冷冷地问，你有事？
乌日格说，我找书记有事，跟你没事。
范书记老婆说，书记睡着了，有事待会儿再来吧！
乌日格用手扒拉范书记的脚，说，范书记，我有重要事跟你汇报。
范书记懒怏怏地侧一下身子，疲惫地问，啥事呀？我这呀……昨晚也没睡好觉，这个困呀。
乌日格侧身坐在了炕头的炕沿边上，说，邹会计的事……就算完了？
范书记说，不完能咋地。
乌日格说，那不便易了他。
范书记老婆在一旁不满地吱声了：不便易他还便易你啊？一天没事竟整用不着的。
范书记给了老婆一句：我们在开会，你不要乱插言！紧接着又跟乌日格说，他弟弟又翻身站起来了，我能有啥办法……我不下台就算是不错了。
乌日格说，要是他弟弟返过来整你咋办?
范书记说，不会的，我知道邹主任是个啥样的人……他这个人吧，梗直、正直……反正是直来直去的人，没有弯弯转转的心眼儿，让他整人他也不会。
这时的乌日格，一看没有戏了，就再也不言语了。
邹大龙念完本村的三年级就辍学了，金凤读完初中也没有再上高中；水生在农村干了几年庄稼活，变得粗糙不堪，身体壮了，嗓门高了，在人们的眼里就像是一个家庭主妇。但是谁也不会知道，其实水生的理想之火明明灭灭的还在闪烁着……
自从邹会计的“问题”完事后，水生又有了上学的想法：我要复习功课，我要实现我的理想……恰好这时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制度。已经老了的水生的养父和母亲也不反对水生求学了，说，想上学就上吧。
水生听说中学最近还选拔上来一些“老三届”任教了，过去的那些老师基本上都回家种地去了。
水生说，感谢老师让回到学校复习。
老师说，你的学习成绩在咱们这一块还算是拔尖的，但是，要想考上大学简直是不可想象。你的作文能跟得上，其它的就不行了。
老师说的话很对，经过高考过后，就验证了老师所说的话，农牧场学校所有的学生包括在校生，连个中专都没有能考上的，就别说大学了。
第二年，水生又去了一所有名的中学求学，是水生的叔叔介绍来到这个学校的。那里的老师也说了同样的话。他是请水生到他家里吃饭的时候说的。结果，这位老师的预言又得到验证——水生的大学梦又像泡影一样破灭了。
水生大学梦破灭了，但是，水生的理想没有破灭。
不久，国家实行了刊授大学、夜大等，但上城市里的夜大是不可能的了，而刊授大学的校址离这个农牧场又特别遥远——一个在内蒙的西部，一个在内蒙的东部，交通又不便利，所以邮寄教材又成了难题。怎么办？水生想来想去还是报了。
水生接到的第一本教材就晚了一个月，因此水生是注定跟不上学习的脚步了。另外，水生还得不到面试，再后来就根本接不到教材了。
最近，水生时不时地就去大队部亲自等候邮递员。邮递员来了，说，还是没有你的教材呀。
几次邮递员都这么说。但是，水生还要经常去大队部等教材。
在大队部仓库门前，水生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女的说，我只能给你这一次了，无论你答应不答应我回城，都只能是这一次了。听声音是梅知青的声。男的说，好了，我保证答应给你办回城的手续还不行吗！
啊！原来是范书记。他们干啥呢？
此时邮递员还没有来。水生迅速离开仓库，走到离有二十米远的地方等邮递员。
大约有二十多分钟，他们都出来了。范书记边走边整理衣服，梅知青用手梳着弄乱的头发。
水生不禁又暗自发问：他们干啥呢？是在搞“破鞋”吗？
在一棵树这个村子里，“搞破鞋”一词是经常挂在人们嘴边上的。
邮递员终于来了！
邮递员笑着说，没有你的邮件呀。
水生说，啊，没有关系的，谢谢你了！
后来水生一直没有收到教材。因此，水生学习不到一年的刊授大学，就因此泡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