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知道是他动手杀了她,就不会带你来这儿了。我真是不该,竟让你亲眼看她死去……别伤心了好吗?”霖烨一脸担心的样子,埋怨着自己,笨拙地想安抚纳兰欣。纳兰欣抬起头,举起双手捧住霖烨的脸,认真地说:“不是的,霖烨。不是你的错。你让我见到了哑姐儿最后一面,也叫我知道了她死去的真相,谢谢你。”
听她反过来安慰自己,霖烨忘了说话,只是看着她。
纳兰欣微微蹙眉,努力忍着泪水,脸上却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说着:“谢谢你。我不难过了。我知道,人皆有一死,哑姐儿会死,有一天我也会死。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真的。”
霖烨见她欲笑还颦的样子,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好吧。”他站起身,看看廊外的天色,问道:“你之前说,你三天前见过我,就是现在吗?”
纳兰欣有些不确定:“应该是吧。那时我见你打着灯从远处走来,有些害怕,就躲到了走廊外的树丛里,就在前面。”
她指着西边的长廊,又看了看霖烨,恍然大悟:“那天,你穿的就是这件白色单衣,还有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女孩跟在你身后。我那天看见的,就是现在的我们俩吗?”
霖烨听了微笑道:“你这小孩不笨嘛。那快走吧。”
他说完就转身往前走,纳兰欣赶快追上他,紧紧跟在霖烨身后。周遭的黑暗遇见歧路灯的光芒,都像有生命似的自动退开去,纳兰欣抬头看霖烨提着灯的身影,走得无比安心。
“咔。”树枝折断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无比,纳兰欣循声望去,就在廊外的灌木里,藏着另一个自己。这三日来的一切对于那个她来说,都还未发生,她还没失去最亲近的朋友,纳兰欣真想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让那个战战兢兢躲在树后的自己免于经历以后的事。
她叫住霖烨,在他耳边说:“就在那边,我就躲在那片树丛后面。”接着用眼神指出了自己当时藏匿的地点。
她以为霖烨会做些什么,可他只往哪个方向瞥了一眼。
“不早了,”他回头说,“快走吧。”然后就向前走去,纳兰欣?有些不解,但也只得跟上去。
纳兰欣一路安静地走,脑袋里却充满疑问,直到二人到了走廊尽头,她才出声询问:“霖烨,你为什么……”
霖烨停下脚步,没等她说完便抢过话头:“你是不是想问,刚才你明明把自己三天前的藏身处告诉了我,我却没跟那时的你说话,也没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点头。
霖烨微笑:“你忘了吗,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去。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三天前你只是躲在树丛里看见了我,并没有跟我说话,所以今天你刚见到我时,才会告诉我你见过我,却不知道我三天前为什么在后院。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所以一点都不能改变。”
“哦。”虽然仍有些迷糊,她还是点了点头,“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带我回三天以后?我已经出来很久了,如果天亮前没回寝室,姐姐们会担心的。”
听了这话,霖烨脸色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似乎要告诉她什么,最后却只说:“好。我们走吧。”他伸手拉住纳兰欣,面朝着宅院外墙的方向,正要走,纳兰欣有些疑惑地问:“咱们这样走,到那边会不会出了府,走到街道上啊?”
霖烨没有回答,只说:“记住,不可以放手。”便带她向前走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纳兰欣陷入黑暗后没再惊慌失措,也许是心中少了些恐惧,她觉得回程比来时短了许多。没走多久,纳兰欣一脚踏上实地,眼前也看到了光。和纳兰欣猜测的一样,他们的确已出了宅院,站在了街道上。还没来得及表示疑惑,纳兰欣发现,他们身处的街道竟亮如白昼,一阵喧嚣传来,是有人在奔走呼喊。一回头,纳兰欣惊恐地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宅院竟已陷入一片火海。
纳兰欣又震惊又害怕,她知道,今年冬天迟迟没下雪,天干物燥,一旦起火,便难以控制。之前城中几次失火都在白天,所幸无人伤亡,但现在正是半夜,起火时府里众人必还在沉睡,又怎么逃得出来呢!纳兰欣焦急地望着大火,她能感到火焰掀起的逼人热浪扑在脸上,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化为焦炭的呛人烟气。想起身边的霖烨,纳兰欣立刻转身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祈求:“霖烨,你是天煞馆的馆主,你有那么多神奇的东西,你一定有办法灭火救人吧?”
霖烨低头看她,淡淡地说:“我有办法。”
纳兰欣期待地看着他,整个脸都被希望点亮了。
可他看了看奔走救火的人群,说:“但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纳兰欣又气又急,快要哭出来,“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在府里,榴红姐,秋烟和萍儿姐,还有主家、夫人,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就要被烧死了!求你救救他们!”
纳兰欣突然记起,霖烨从一开始就知道宅子着火了,对,那时他说过,有烟气。“你早知道,宅子刚起火你就知道了,对不对?那时你说要带我去三天前,其实不是为了让我看到哑姐儿死去的真相,你只是要带我离开这起火的宅子,是不是?”不需要霖烨回答,她全明白了,“可是,你一早知道着火了,为什么不叫人救火,为什么单单带我离开?”
霖烨只是看着她,他的眼中映着火光,纳兰欣看不懂,那么冷酷,可又有着慈悲:“我救了你,可我救不了所有人。”
“人皆有一死,是吗?”纳兰欣冷笑。
“这把扇子,”霖烨从怀中掏出小团扇,一侧扇面上还印着小小的织云屏,他说,“能将任何东西,任何人,保存在收入扇面那一刻的状态下。如果把这座宅院收进团扇,火势就会停在此刻,你的朋友们,还有你的主家、夫人,他们可能都不会死。只要被收存在扇面上,一切都能静止不变,可一旦把扇中保存之物放出来,该发生的还是会继续发生。”
他把团扇递到纳兰欣手里说:“这扇子还有一面是空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将这座宅院收存在扇面上,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宅院里的人都不会死,他们会作为一副静止的图画,永远停滞在这一刻。”
纳兰欣看着手里的团扇,紧咬着嘴唇,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她峨眉紧锁,抬头对上霖烨的双眼,现在她好像能看懂他的眼神了。纳兰欣将扇子装回霖烨怀中,说:“我明白了。那样地被收存着,并不是生命。”
“可哑姐儿已没了,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掉!”她快速地将肩上的大衣脱下,塞到霖烨手中,转身向着大火处跑去,霖烨猝不及防,伸手拦她却抓了个空。他朝她呼喊:“纳兰欣,别过去!”
霖烨慌忙披上大衣,冲进火场去追纳兰欣,火焰扑过来,遇到大衣上的黑色皮毛,竟奇迹般地缩了回去。可纳兰欣小小的身影混入了喧杂的救火人群,转眼就找不到了。
纳兰欣一路蹿进前院,发现火正是从东院烧起的,此时整座宅子都已被火焰吞噬。她径直向东院跑去,却发现大门被人用杂物堵死了,根本进不去。好在还有偏门,但火势太猛,帮忙扑火的人拦住她说:“这小门进得去出不来,大人都不敢过去了,你这小孩儿快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可她趁人一个不注意,仍是溜了进去。
才进院子,火光中只见一醉汉,一瘸一拐在院子晃荡,口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嚎着:“就是老子放的火!卢大成!你以为给几个臭钱就能打发老子吗,老子烧的就是你!”他好似发了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你害得没人给老子送终,老子就要你们全家给我陪葬!烧啊!烧啊!”
纳兰欣没理会那疯子,只一心要往偏苑的寝室跑。
“救命!”火势凶猛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喊。
纳兰欣循声望去,见邵元倒在廊前,一只腿被烧断倒落的廊柱压住,无力地呼救着。她赶忙上前,邵元见到来人是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又灭掉了,他哀叹着:“怎么是你!你看这柱子,你可抬不动!”
纳兰欣却没泄气,她寻了根能拖得动的木头,把它卡在压住邵元的柱子和台阶间,转头对他说:“用力往外拉你的脚!”
她用尽全力去撬动柱子,却并无效果。邵元绝望地哭着说:“你弄不动的,你自己快跑吧,待会就逃不掉了!”
纳兰欣灵机一动,爬上走廊围栏,纵身一跃,将身体的重量砸上撬棍那头:“拉!”
就那么一瞬,廊柱被翘起了一点,邵元的脚拔了出来!
纳兰欣重重出了一口气,扶着他往偏门那走,邵元说,院里那个一瘸一拐的就是哑姐儿她爹,刘老二发酒疯,拿东西堵了院门放火,将主家和夫人反锁在屋子里活活烧死了,还说要全府上下几十口给他陪葬!纳兰欣听了默不作声,心里却明白了。织云屏上说主家会因哑姐儿而死,主家以为杀了哑姐儿自己能活下去,可就因为杀死了哑姐儿,哑姐儿的爹才发疯放了这场火,烧死了他。她想起白兔当时说的那段长篇大论,一旦看见了某种未来,你为改变它而做的一切,反倒会导致这种未来发生。说到底,主家的确是因哑姐儿而死的,却也是因自己的作为而丧了命。
出了偏门,将邵元托付给前来救火的人,纳兰欣心里记挂着几位相熟的姐姐,担心她们也像邵元一样困在火场里,便又趁乱跑进了东院。霖烨寻不着纳兰正着急,此刻远远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似乎是她,他忙往这边奔来。
站在寝室所在的偏苑门口,纳兰欣才死了心,整个偏苑都沉在火海里,根本不可能接近。纳兰欣痛苦地回望一眼,顺着来路狂奔而回,她被烟气呛得几近窒息,眼睛也被熏得快睁不开了,四周不断有着火的木头坠落倾倒,叫她胆战心惊。跑到院墙边,纳兰欣的心一沉,刚才还能通过的小门,已被火焰完全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