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怕是这天下错了!”朱振眼望繁星,眸光坚定,火光在他面上蒙一层泛醉的微红,“曹魏政权以来,连颁三道招贤令,倡为才是举,天下逐将名节抛诸脑后,这便是祸乱的始由。后司马氏更排除异己,斩杀忠良能士,致使晋朝初立,国中多无才无德之流。至惠帝,天子羸弱,贾氏酷虐,视百姓生命如草芥。贵族为富不仁,穷奢极欲,横征暴敛,朝内纲纪败坏,党派乱起,地方宗室权力过大,边境胡族又大量迁入,与汉人争利,这天下,终将大乱。只可怜百姓,注定是沧海浮萍,躲不过如蝼蚁般被肆意践踏之命运。”
一番话,朱振说得激动,曹灿为臣,只念鞠躬尽瘁,竟从未思虑如此。今闻精辟妙绝之言,实是如饮醍醐,振聋发聩。
“天下错了……”曹灿将此句思虑再三,心内不复平和。遂近观佛像,如来垂目,神势肃然,庄严殊胜,不知可否为天下拔苦。远望天河,烟尘轻起,星垂平野,夜幕下,远山如黛。
至夜里丑时,万籁俱寂,四人皆已伏地沉沉睡去,只火堆还未燃尽,留着些光亮余温,驱赶虫蛇。
此时,忽一阵急促脚步声骤起,踏乱枯草,窸窣有声,渐越逼近慈兴寺。
脚步声惊扰了曹灿与朱振,二人于梦中醒来。
“可是朝廷派来捉拿你我之人?”朱振细细道了声。
“非也,听来人步履,沉重粗笨,非武功高强之人,应不是朝廷鹰犬。”曹灿面色平淡,看向寺庙山门处,这时只听“嘭”的一声,破旧不堪的木门被一脚蹬开,十数男子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只见那众人,高矮胖瘦参差不齐,执两三火把,均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手中各自拿些刀斧之类粗糙兵刃,面相凶恶。一个些许魁梧的大汉走出来,手执重铁砍刀,横眉竖目,眼露凶光。
“这宝略山慈兴寺,乃是我们地界,尔等擅自居住,岂非失了规矩?将身上金银细软值钱物什悉数交出。如若不然,休得离开此地!”大汉跋扈地说道。
“狗屁山贼……”曹灿冷哼一声,若非真气失调,他怎容歹人放肆。只可恨,如今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只得任人摆布。
朱振向他递一个眼色,示意不可妄动。
“诸位好汉,今至贵宝地,借宿一宿,多有冒犯,恕罪恕罪。”朱振双手抱拳笑莹莹地说道,“吾等流民,身上怎有金银,只带着些干粮粗饼聊以果腹而已,实无他物……”
众人未及他说完,上前便搜,确是身无长物。大汉急恼,此时童川与月儿皆梦中醒来,那汉子见此,邪淫冷笑道:“无妨,只捉这女子回山,见他轻巧俊秀,日后往城里卖于官宦人家,总能值三两酒钱。”说话间,便欲上前去捉。
“月儿小心!”朱振着急唤道,他摸向腰间束带,只轻轻一抽,便拿出一把兵刃。原来,这朱振早将一柄软剑藏于腰间防身,以绸带遮盖,轻巧灵便,可掩人耳目。只待用时,轻启机关,其剑立现,伸缩自如,锋利无比。朱振将剑挥出,浅吟轻灵,如游蛇吐信,剑影万千。他一身武艺,亦曾征战八方,官拜虎骑将军,威风凌凌,如今手中软剑,刹那间便至那汉子身前,森然剑气凌厉,火光映耀,大汉脖颈处鲜血飞溅,殿内画染红光,佛身安然,慈目视着此血腥厮杀。剑光闪处,莫不能敌,众皆惨呼,速疾奔走。只片刻,朱振便将四五人击杀,血流成河,其况极惨烈,一时嚎啕声遍野,其余贼人大惊,无敢出头者。
朱振持脸伫立,虎目环视,眸光所及处,众贼肝胆俱裂。
正于此时,朱振忽闻胸膛处一阵急火攻心,五脏六腑翻涌,内力失调,体内真气俱散,任督双脉之相杂乱无章,猛然间再不能稳住身形,手中软剑遂落下,复单膝跪地,狂喷一口鲜血,染红衣襟,其状痛苦不堪。
原来,只道这朱振本身染恶疾,宫中本有医者,助其维系性命。后离宫隐世,恶疾加剧,难以自持,如今病入膏肓,唯以深厚内力护住心脉,尚可续命,只万不可再催动真气,否则经脉尽断,六腑崩析,怕是那大罗金仙也已是回天乏术。
“仲义兄。”曹灿心急,忙唤朱振姓名。
“弘毅兄……保我……稚儿……”朱振大力喘息,凝神忍着腹内剧痛,对曹灿轻言,“拜托。”随即轰然倒下,不甘地闭上双目,气息已无。
朱振一生戎马,披肝沥胆,终是死于非命,落得凄惨下场,令人喟叹。英魂归去,这乱世中,再少了位碧血丹心的铮铮忠骨。
“仲义兄……”曹灿见朱振遇难,一时间勃然大怒,不可遏制,额头青筋涨起,双目圆睁,愤恨之色溢于言表,似忿怒狂龙,焰腾腾地按捺不住。
曹灿勉强站起身来,挡在众人面前,取出腰间衣衫遮掩处那宝剑,只叹那,乌青丹丸药力未除,此时百窍闭塞,周身无力运行一丝内劲,怒火更是牵动体内真气,上下翻腾,似烈火灼烧骨髓,撕裂筋肉,痛彻肝脾,每欲催动一丝内力,这蚀骨之疼即增数倍,丝毫无法扯动真气,饶是他这般傲骨嶙嶙的铁汉,亦莫能为力。
“义父!义父!”这时,童川与月儿大呼着一齐扑倒在朱振尸身之上,二人念情,涕泗滂沱,悲恸欲绝,年少的面庞,被泪水肆意模糊。
“此人竟自死了,看来老天对你我弟兄不薄。如今只一废人,你我还是掳了这女儿家上山,听闻大哥发落。”一贼人见朱振已死,即抚掌狞笑,一众人手执利器,轻蔑地看着曹灿,一步步逼近。
曹灿心急,只他筋脉里使不出半分的力气,内息乱涌,丹田力如沉大海,不可调息,即便只将宝剑握住,已是颤巍巍手臂轻抖,怕是挥出一剑,也需费去极大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