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是长篇章回小说。它以梁山泊起义叙写了农民反封建斗争发生、发展和失败的全过程,以深刻的思想、广泛的内容、杰出的艺术谱写出封建社会农民起义的英雄史诗、革命悲剧,反映出没落衰败的封建社会深重的剥削和残酷的压迫激化着阶级矛盾,反动统治的黑暗腐朽造成了广大人民的反抗斗争。写起义发生是“乱自上作”。统治者上起皇帝、大臣,下至地方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乃至吏役狱卒,全国上下,朝廷内外,形成统治网,公然用恶。像梁中书两年就搜刮几十万贯给丈人蔡京庆贺生日;高俅为报私仇迫害王进,为高衙内霸占人妻而害林冲,逼得本不想反的人不得不反,揭示出起义发生的真正原因是“官逼民反”。小说真实地叙写了起义斗争的发展过程:从个人反抗到集体反抗,从分散斗争到有组织斗争,规模从小到大。鲁智深、林冲、武松等开始都是个人抗争,只为逃避官府缉捕而找安身立命之地;虽有梁山、二龙山、桃花山等许多山头,但彼此孤立,不能抵御逐步升级的官府“进剿”;晁盖、吴用、宋江上山以后,以梁山泊为中心,联合各山头,形成强大统一的组织,取得大规模战争的胜利,挫败了官府和朝廷的“进剿”,揭示出农民革命斗争的规律。小说还叙写了起义的失败结局。梁山英雄排座次后,“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哥弟称呼,不分贵贱”的要求已经实现。农民革命的平等、平均主张,使斗争只能有三种前途:一是像方腊称王后被镇压;二是像李逵说,夺位自己当皇帝;三是像宋江“全伙受招安”。宋江受招安后,朝廷想“尽数剿除”,派去征辽、征方腊,梁山好汉死伤离散,剩下的宋江、卢俊义、吴用这样的领袖人物,也被御赐药酒毒死或伤心自杀。一场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起义,108位英雄只落得风流云散的悲剧结局。揭露、批判了封建统治者的罪恶,赞美颂扬梁山英雄的反抗斗争。
《水浒传》有很高的艺术成就。首先是在结构上,首尾完整的总体与局部有机结合。全书写起义的全过程构成总体,使读者清晰地看到梁山泊的来龙去脉;同时又把108位好汉各自走上梁山当作独立的局部,使每个人的局部反抗成为总体的一部分。这样,读者就从官逼民反、百川归海的革命史诗中得到快慰,也从招安失败的英雄悲剧中产生哀怨,从而接受了全书主题。其次,小说塑造出众多的、个性鲜明的典型人物。全书有姓名的800多人,包括了全社会的各种人。作者不仅写出他们阶级、阶层的特点,而且能同中见异地写出其个性,表现出作者塑造典型的艺术能力。比如鲁智深、林冲、杨志,都是有武艺的军官,依附官府,也都凭自己本事谋职,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但在逼上梁山的过程中,作者写出他们的个性差异。鲁智深的正义感强,林冲忍无可忍,杨志功名绝望,显示出三人性格的同中之异。其他如李逵、鲁智深两人,同是粗中有细,但一个细得天真烂漫,有如赤子,一个细得豪中见智,老练成熟。再次,人物语言切合其身份、地位和性格特点。如在江州酒楼上,戴宗初见宋江口称“仁兄”,李逵称“黑宋江”,宋江则对戴宗称“院长”,对李逵称“大哥”,都从人物说话上看到人物的性格特点。
《水浒传》自问世以来,家喻户晓,产生了巨大而多方面的影响。它和《三国演义》一起,共同促成了章回体小说的定型,还发展了古典小说的现实主义传统,开辟了创作的新领域,第一次以农民起义者为小说的主要人物。《水浒传》问世不久,就流传到日本并译成日文;三百多年前,《水浒传》就被译成朝文和其他亚洲国家的文字,到19世纪中叶,又传人欧、美,成为全世界人们所共有的宝贵财富。
精彩片段
这座林子又名唤做野猪林,此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去处。宋时这座林子内,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今日这两个公人带林冲奔人这林子里来。董超道:“走了一五更,走不得十里路程,似此,沧州怎的得到?”薛霸道:“我也走不得了,且就林子里歇一歇。”
三个人奔到里面,解下行李包裹,都搬在树根头。林冲叫声:“阿也!”靠着一株大树便倒了。只见董超、薛霸道:“行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困倦起来,且睡一睡却行。”放下水火棍,便倒在树边;略略闭得眼,从地下叫将起来。林冲道:“上下做甚么?”董超、薛霸道:“俺两个正要睡一睡,这里又无关锁,只怕你走了,我们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林冲答道:“小人是个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薛霸道:“那里信得你说?要我们心稳,须得缚一缚。”林冲道:“上下要缚便缚,小人敢道怎的?”薛霸腰里解下索子来,把林冲连手带脚和伽紧紧的绑在树上。同董超两个跳将起来,转过身来,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说道:“不是俺要结果你,自是前日来时,有那陆虞候传着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到这里结果你,立等金印回去回话。便多走的几日,也是死数,只今日就这里,倒作成我两个回去快些。休得要怨我弟兄两个,只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你须精细着: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日期,亦要早回话。”林冲见说,泪如雨下,便道:“上下,我与你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董超道:“说甚么闲话?救你不得。”薛霸便提起水火棍来,望着林冲脑袋上劈将来,可怜豪杰束手就死。正是:万里黄泉无旅店,三魂今夜落谁家。
话说当时薛霸双手举起棍来,望林冲脑袋上便劈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薛霸的棍恰举起来,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那条铁禅杖飞将来,把这水火棍一隔,丢去九霄云外,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喝道:“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
两个公人看那和尚时,穿一领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起禅杖,抡起来打两个公人。林冲方才闪开眼看时,认得是鲁智深。
林冲连忙叫道:“师兄不可下手,我有话说。”智深听得,收住禅杖。两个公人呆了半晌,动弹不得。林冲道:“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分付他两个公人,两个,也是冤屈。”
鲁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断了,便扶起林冲,叫:“兄弟,俺自从和你买刀那日相别之后,洒家忧得你苦。自从你受官司,俺又无处去救你。打听的你断配沧州,洒家在开封府前又寻不见。却听得人说,监在使臣房内,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道:‘店里一位官人寻说话。’以此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这厮们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将来。见这两个撮鸟带你人店里去,洒家也在那里歇。夜间听得那厮两个做神做鬼,把滚汤赚了你脚。那时俺便要杀这两个撮鸟,却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洒家见这厮们不怀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门时,洒家先投奔这林子里来,等杀这厮两个撮鸟,他到来这里害你,正好杀这厮两个。”林冲劝道:“既然师兄救了我,你休害他两个性命。”鲁智深喝道:“你这两个撮鸟!洒家不看兄弟面时,把你这两个都剁做肉酱;且看兄弟面皮,饶你两个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喝道:“你这两个撮鸟!快搀兄弟,都跟洒家来。”提了禅杖先走。两个公人那里敢回话,只叫:“林教头救俺两个。”依前背上包裹,提了水火棍,扶着林冲,一同跟出林子来。行得三四里路程,见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四个人来坐下。……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来吃,回些面来打饼。酒保一面整治,把酒来筛。两个公人道:“不敢拜问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洒家若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两个公人那里敢再开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还了酒钱,出离了村店。林冲问道:“师兄,今投那里去?”鲁智深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沧州。”两个公人听了,暗暗地道:“苦也!却是坏了我们的勾当,转去时怎回话?且只得随顺他,一处行路。”……自此途中被鲁智深要行便行,要歇便歇,那里敢扭他?好便骂,不好便打。两个公人不敢高声,只怕和尚发作。
行了两程,讨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着车子行着。两个公人怀着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随顺着行。鲁智深一路买酒买肉,将息林冲,那两个公人也吃。遇着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两个公人打火做饭,谁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回去实说:俺要在野猪林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着陆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干净。”董超道:“也说的是。”两个暗商量了不题。
话休絮繁。被智深监押不离,行了十七八日,近沧州只有七十来里路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无僻净处了。鲁智深打听得实了,就松林里少歇。智深对林冲道:“兄弟,此去沧州不远了。前路都有人家,别无僻净去处,洒家已打听实了。俺如今和你分手,异日再得相见。”林冲道:“师兄回去,泰山处可说知,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鲁智深又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三二两与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本是路上砍了你两个头,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两个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银子,却待分手,鲁智深看着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头。”智深抡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的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道:“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教你头也与这树一般。”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人去。林冲道:“上下,俺们自去罢。”两个公人道:“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是实。
〔选段赏析〕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节选自《水浒传》第八回“林教头剌配沧州道,花和尚大闹野猪林”,是《水浒传》中的一个名段。就整个《水浒传》而言,这一段既是林冲传中的一段插曲,又是鲁达传的结束,此后,鲁达暂时谢幕引退,故小说全力摹写鲁达这个人物。故事集中在一个“闹”字上,其他如两个差人计骗林冲,将林冲捆在树上,都只是过场。当然,这过场写得也很精彩。两个差人,本似一好一坏,此时显出了一路合谋、一丘之貉的本质,共同将林冲捆绑在树上。他们的性格在这一层中,都有所发展,尤其是董超,提出要在林子里休息的是他,说要睡的也是他,林冲求道:“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还是他恶狠狠地说:“说甚么闲话?救你不得!”两人之中,他才是真正的主脑,见出他比薛霸更阴毒。
写鲁达,用得着金人瑞的一句话,“缚兔而用狮力”。且看鲁智深的出场,作者用第一人称限制叙事法,先从两个差人的耳中、眼中叙出:闻其声一一“雷鸣也似”;见禅杖一“飞出”;见水火棍——“丢去九霄云外”,极写出鲁达的威势,又见出鲁达降临的突然:林冲闭了眼等死,这一切自未看见;两个公人正以为得计,尚不知为何如此。待到惊魂稍定,方又见“胖大和尚”,进而见其穿戴打扮,而此时,一根禅杖又已抡起,死亡的危险转而降临到害人者的头上,可他们仍未反应过来。最后才从林冲的眼中点出那胖大和尚是鲁智深。而鲁达一句“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一语,又暗示这看似偶然、突然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必然、自然的。发生在几秒钟之内的事情,作者娓娓叙来,何其诡谲变幻!真可谓“奇文奇笔”。至此,故事已经发展到高峰。
作文之法,必须有张有弛。紧张过后,得渐自舒缓。接下来,作者写智深自叙和林冲分手后的种种事情。看似闲笔,实与小说的结构及情节发展、人物性格的塑造都有补充的作用:它勾联着前面的情节,使得故事情节的发展有了逻辑的必然;它对于鲁达性格的塑造,起着补充丰富的作用:鲁智深是个莽和尚,生性粗鲁,而这自叙之中,却见出了他的细致之处。你看,他一见酒保请两个差人,便生了疑心,一路“跟将来”;知道公差用沸水烫坏了林冲的脚,便知道“这厮们不怀好心”,预先在野猪林埋伏。正是这些看似闲笔的文字,使得鲁达的性格更加丰满。
接下来作者仍然着力于深化、丰富鲁智深的性格。野猪林救林冲,鲁达示差人以威。接下来对差人,鲁达则恩威并用。差人问他“在那个寺里住持”?他马上笑道:“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洒家若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吓得公人不敢再开口。一路上,他要行便行,要住便住,“好便骂,不好便打”,让两个差人都怕他。送林冲到安全地带,又轮起禅杖,将一株松树打“有二寸来深痕,齐齐折了”,使文章再掀一波澜,这才“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这是临去还示威于差人。但在途路中,他又买酒买肉,不仅将息林冲,也叫两个差人吃,最后还取了二三两银子给差人,这是对他人示以恩。再加林冲补叙相国寺他倒拔垂杨柳一事,两个差人哪还敢、哪里会再害林冲呢,他确实做到了“救人救彻”。这样的描写,既写出了鲁达的威势,又刻画了他的精细;既扣住了前文,又埋下了后文他做不成和尚的伏线。的确可称之为“神来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