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高丽商队刚越过鸭绿江,十月的东北,气温已相当低了,冷风阵阵。商队的领头姓王,住高丽王京,在高丽与大都间经商已有六个年头,众人惯唤他王大哥,今年他召集了几个街坊邻居,打算到大都卖高丽产的毛施布与马。
过了鸭绿江,商队停在江畔休息,放马在一旁吃草,商队众人生了火,围着火边烤火吃饼。
王大哥正在和一个新来的伙计介绍:「过了鸭绿江,再走个五十几里路,就有店子能歇息了。你可记住,错过了这店子,可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这新来的伙计姓崔,叫崔克恭。年纪还不满二十,面貌清秀,带点书卷气,王大哥初见时并不觉得是个能跑商帮的,只是见他能读能写汉语,性格也算老实,便让他跟着了,这一路做事也算可靠,没出什么乱子。崔克恭听王大哥一说,问道:「如此,离大都还有几程地?」
王大哥答道:「算算还有六、七百里,没意外的话,大概十天内就能到了。这路上,也不能赶这些马,要不到了大都,瘦的跟什么似的,还有谁要买?是说你汉儿语言说得可真不错。」
崔克恭答道:「不瞒大哥,我有亲戚在大都城住着。打小我就在汉儿学堂学文书。这次去大都,还有封家书要送。」
王大哥点头赞道:「我说呢,怪不得。在汉儿学堂学了什么文书?」
崔克恭回答:「《论语》、《孟子》都学过些,念得不扎实,就只是能看能写能说罢了。」
王大哥笑道:「又不是要去大都城挣个官,能看能写能说也足够了。哎,这些蒙古人,也不怎么喜欢读书人,他们可喜欢商人了,来跟着学学买卖,以后在高丽啊、大都啊,都好做事。」
崔克恭微笑道:「那还得让王大哥多提点。」
众人休息谈话间,突然一个身穿蓝衣的伙计后方中箭,惨叫一声,跌卧在地。王大哥反应最快,大吼:「有贼人,大伙上马。」边说,手不停歇,扶起倒地的伙计,转身拉马。
同一时间,马贼也现身了,五、六名著黑衣的大汉从树林挥舞着大刀冲出,高丽商人一见马贼,心慌意乱,一时之间,有人腿软上不了马,上得了马的,也不知道往哪边逃。一时间乱成一片。
这些马贼目标在抢马,倒也没想多伤人,见商队乱成一片,分别抢上马匹,若马匹载有货品,便挥刀砍落,将货物抛入江中。高丽商人见状,也顾不得马匹跟货品了,分头乱窜,只盼离马贼越远越好。
突然,带头的大汉一声不吭,硬生生跌下马来。同伙的黑衣马贼一见,只见大汉眉心中箭,当场毙命。他们往树林看去,想看清射箭者的面貌。一旁高丽人见马贼们停下动作,不知发生什么事,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往树林转去。
一个红衣少女骑着一匹黑马,站在树林旁,弯弓搭箭。这红衣少女长相奇美,脂粉未施,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英气,以白色丝带束发,红色长袍上绣有金色花纹,脚上踏着一双黑色描金长靴,一副官家小姐的装扮。
那红衣少女动作见马贼发现她,催马疾走,手上仍不停歇,弯弓又是一箭,一名马贼闪避不及,中箭坠马。其他马贼大怒,策马挥刀追向那红衣少女。岂知那红衣少女骑射了得,骑在马上,箭无虚发,又连续射倒二名马贼。转眼六名马贼只剩二名。这二名马贼紧追着少女不放,那少女见马贼追上,反而放低速度,似乎有意让马贼们追上。
眼见马贼就要左右包夹追上,那少女并不勒马,轻按马背,借力跃起,抽出腰间佩剑。众人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什么事,那少女剑术飞快,舞成一片白光,瞬间刺倒了二名马贼。崔克恭看清那少女的剑术,不禁点了点头。
众人见危机解除,纷纷赶去检查损失。王大哥将受伤的同伴安顿好,便向那红衣少女走去,拟表达谢意。红衣少女正在擦拭剑上血渍,见王大哥走近,敛衣行礼,说道:「我出手太慢,让你们蒙受损失,深感抱歉。」
王大哥赶忙道谢:「谢谢姑娘出手相助,小人感激不尽,敢问姑娘姓名?」
红衣少女回答道:「我叫娜仁托雅。」
王大哥一惊:「妳是蒙古人?」
红衣少女点了点头,说道:「境内盗贼横行,本就是我们的问题,你不用道谢,赶紧去检查大伙的状况吧。」说着,牵过马贼骑来的二匹马,交给王大哥。
王大哥将马牵回商队,崔克恭已帮受伤的同伴拔箭,箭没射中要害,但是失血过多,脸色发白,显得相当虚弱。崔克恭见王大哥走回,说道:「他暂时没生命危险,但是失血过多,需要找个地方静养一阵子。」
王大哥拍了拍崔克恭,问其他伙计:「货物的损失如何?」
一名伙计答道:「马匹没跑掉,但是毛施布掉了一半有余,可能要回高丽补点货。要不这大老远跑去大都,不值得啊。」
王大哥陷入思考,没接话。那红衣少女缓缓走近商队,关心地问道:「受伤的大哥还好吗?这再往前走五十几里路,才有店子,要不要带同伴过去休息?」
王大哥听得少女声音,赶紧回头,答道:「多谢姑娘好意,但是我们这次损失颇重,计划回高丽补货。」他说完,忽想到一事,招手示意崔克恭过来,问道:「小兄弟,我知道你有信要送到大都,你怎么打算?」
崔克恭沉吟半晌,回答:「这封家书得赶在过年前送到,我……」那少女听崔克恭这么一说,插嘴说道:「你要去大都是吗?我也住大都,要不我带你去吧?」
王大哥本就在烦恼此事,听少女那么一说,顺势接道:「如此甚好,我们这次回高丽,也得过完年后再前往大都了。你不妨就与这位姑娘同行,一同前往大都吧,我们到大都后,再与你联系。」
崔克恭还来不及说话,那少女就露出微笑,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叫娜仁托雅,是汉语彩霞的意思,我知道蒙古语对你们来说挺绕口的,叫我霞儿吧。」
崔克恭看已成定局,只好答应下来,回答:「我是崔克恭,如此,还请霞儿姑娘多加指教。」
二人协助商队整理一番,便与商队辞行。霞儿在去大都之前,还有一事要办,邀崔克恭一同前去。崔克恭无奈,只得随行。
二人一路北行。崔克恭虽然在高丽学过汉语,但难免有些口音,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除了跟霞儿独处时,他都尽量避免开口,任凭霞儿打点招呼。霞儿得知崔克恭是第一次离开高丽,颇为热心,一路上不停为他讲解各种风俗民情,霞儿讲话直爽幽默,崔克恭听着好生有趣。但关于霞儿自己的事,却只字不提,崔克恭只能从她的穿著及谈吐,推测霞儿应该出生良好人家。
是日,二人抵达长白山山脚下一个小村落,霞儿对这村落似乎相当熟悉,进了村直奔一间客店,崔克恭赶忙追去,当崔克恭追上她时,霞儿已经下马,跟客店的老板聊了起来。霞儿见崔克恭赶来,笑着向客店老板介绍:「何老板,他是我朋友崔克恭,我们这次要一起上山,马儿还是一样要托老板照顾一阵子了。」
何老板看起来人相当和气,满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这七八年来都只见妳自己来,这次难得带了一个朋友啊。要去拜师学艺的?」
崔克恭一时还没会意过来,霞儿连忙应道:「不是,不是。哎哎,我也不知怎么解释,总之老板,还是照以前的样,在这住一晚,顺便帮我准备点吃的。」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显得暧昧,何老板看看他们二个,自以为懂了,微笑问道:「那你俩是住一间房还二间房呢?」
霞儿和崔克恭齐声喊道:「二间房!」
当晚,崔霞二人坐在客店大厅烤火,霞儿才向崔克恭解释此行目的:「我自十岁开始,因为身体欠佳,我爹便送我来长白山,与我师父习武。师父长年住在长白山的树林中,不爱与人亲近,仅与他儿子,也是我师兄住。师父跟我约定,每年十月底上山,在山上待一个月,十二月便返回大都。今年,也是要上山与师父学武的。」
崔克恭看着火光映着她绝世容颜,表情真诚,问道:「那妳为何不早点明说呢?」
霞儿答道:「我没有存心要骗你,只是怕你听到要多一个月,就不愿意同行啦,那一路上多无趣。」
崔克恭与霞儿相处几日,知道她性子直爽,想到什么就说,毫无心机。听她这么一说,便无怀疑,接着问道:「妳师父不爱与人亲近,妳此番带我上山,不会打扰妳师父吗?」
霞儿摇摇头,说道:「这事师父有提过一次。我们是雪山派的,师祖在世时,收了二名弟子,一名是我师父,另一名是师父的师兄,叫谢之衡。这位师伯听说人也不是不好,就是爱武成痴,在师伯的心中,只要是为了增进武功的,便没有什么事做不得,故师父素来便与师伯不合。」
「在师父口中,师祖是一个随心所至、随遇而安之人,不拘小节。师祖对师父与师伯的心结,看似知道,也放任不管,对二人有教无类。直到一次,传授『冰心心诀』时,师祖才开始对二人改观。」
「雪山派的『冰心心诀』共有七层,需一层层修习,皆由口述传之。『冰心心诀』的修习需心无旁念,定心为之。师祖平时修习时,也是独自练习,师父和师伯从没见过,要传给二位弟子,为了阻绝二人杂念,只得分开传授二人。一开始倒也还好,但当师祖在传授师父第五层时,师伯竟怀疑师祖偏心传授其他武功,便在师父修习时躲在一旁偷窥,被师祖发现,师祖便与师伯起了争执,打乱师父修习,导致师父内息走岔,受了极重的内伤。」
「师伯也因此被师祖赶下山,师祖协助师父养好内伤后,灰心至极,也不愿再传授任何武功了。一日留了张图,也离开师门,再也没有回来过。师父知道师伯在没学成『冰心心诀』前,绝不会善罢干休。为了避免日后争端,师父也迁到树林中,隐姓埋名,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至于我爹怎么与师父认识的,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霞儿讲到此处,顿了顿,对崔克恭嫣然一笑,笑道:「你是高丽人,又是初来中原,自然与这些纷争无关,师父不会介意的。」正说着,霞儿突然想到什么,从包袱中翻出一套白色长袍,说道:「刚刚忘了说,明儿上山,为了不引人注目,一定要穿白衣。我跟何老板借了一件,揣摩你的身型改了改,应该不会差太多,你明天出发前便换上吧。」
闲谈至此,天色已晚,二人灭了大厅的炉火,上楼各自回房休息。是夜,崔克恭抱着白色长袍,坐在床边,想着霞儿晚间一番话,望着摇曳地烛火,怔怔出神。
翌日清早,崔克恭下楼时,大厅已升好火,何老板见他下楼,和善地微笑:「霞儿早已醒啦,正在外边喂马,麻烦你跑一趟,叫她进来吃点东西吧。」崔克恭依言走向马棚,才发现昨晚下了场雪,尚未融化,遍地覆了层浅白。
霞儿一身白裳,白丝带束发,换上一条金色腰带,脚上踏着仍是黑色金边的长靴,脂粉未施,面带无邪地微笑,正在为她的黑马刷毛,初生起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她绝世容颜上,娇艳无比,崔克恭一时竟看呆了。
霞儿发现崔克恭站在一旁,并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笑问:「何老板要你来的?早饭好了?」
崔克恭一惊,赶紧收敛心神,怕被看出心事,胡乱点了点头,掉头回大厅。霞儿没发觉崔克恭的异状,跟在崔克恭身后,一同回店内用了早餐。早餐过后,二人将马匹留在客店,与何老板辞别,徒步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