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面发觉倒是挺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我看见床上还放着一床薄薄的棉被,而且屋子里也没用电风扇。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就有同伴在说:“老板娘,这屋里怎么没电风扇啊!”
老板娘笑笑地说:“这山里面晚上有些凉,所以给你们备了些被子,哪里还用得着电风扇啊!”说着她四处看了看,说:“要是有什么缺的,你们叫一声,我就在下面。”
说着她就要走,可我叫住了她,说:“我们还没吃呢!老板娘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
老板娘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说:“开旅店的怎么会没吃的,等会你们洗洗弄弄,自己下来看要吃什么,乡下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但野味还是有些的。”说完她就打了个招呼下去了。
我们从楼上下来时,店堂里的男人还坐在那里,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土话,这回他们看见我们,没有出现一开始的那种表现,只是拿眼睛看了我们一眼后,又继续说他们的话。我看见送我们来的司机也坐在其中,好像和那些人很熟的样子。送我们来的司机,是我们在路上拦下来的,是他告诉我们这个地方有家旅社,所以他在这里很熟的样子,我并不觉得奇怪,奇怪的只是他和这家人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听到了声音,中年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钻了出来,看见我们后,笑着说:“来来,你们到厨房看看,要吃什么就点什么。”几个人跟在那女人身后,沿着一条黑黑的通道,走进厨房。在厨房里,我看见了刚才穿裙子的姑娘,现在正在忙着。
厨房里的食物不少,大多是在城里吃不到的菜,比如小河里新鲜的小鱼,山上的野猪什么的。我们挑了几样点了后,再从那黑黑的通道走进店堂的时,就看见从店门外走进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走进来后,那些店堂里的男人全都站了起来,这使我相信,他们晚上坐在这里等的就是这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却没有看他们,而是看着我们愣了愣,然后很友好地问:“吃过了?”这话问得我们愣了愣,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出于礼貌下意识地回了句。“还没呢!刚点好菜。”
那男人点了点头。送我们来的司机迎了上来,似乎有那么几分自豪的样子,喊了一声那个男人。我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土话,但那两个字,我还是听明白了,他喊的是乡长。这使我有些明白那司机为什么推荐我们到这儿来,而且来了后自己不急着回去的原因,也明白店堂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些人坐在这里。明白这些之后,心里面就有了些不平静的东西。
沿着店堂,我走出门外,转过身再看这座楼时,觉得真的有些气派,房子的四周都是平房,只有这房子是楼房,大门是一对玻璃做的,而且门口还有一对石狮子。因为黑暗的原因,房子的颜色看不清,只看见一些脚手架在屋子的四周支撑着,可见还在建造中。我不知道在乡村造这样的房子要花多少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也不是平常人家就能做的。
我认为上菜吃饭还有一阵子,便沿着公路朝前走,刚才一路上看见亮着灯火的屋子,其实都已关了门,所以也搞不清这些屋子白天是干什么的,也许是住家,也许是一家小店,可我现在全不知道。大概走了一百多米,终于看见一个屋子亮着灯,开着门,便走近了去看,才发觉那是一家美容店。我愣了愣,根本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这样的店。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一个女人站在门口,问我:“先生,洗头啊!”
我看那女人的样子,虽然长得黑黑的,脸上的神情有些忠厚。但穿得很前卫,袒露着双肩,穿着一套超短裙,露出了她的双腿。我相信,这身打扮在城里,也是比较时尚的。那女人看我没什么反应,从门里走了出来,伸出手来说:“先生,洗个头吧!”她的话音里没有土话的成分,而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我不知道这女人是别的地方来的,还是原来就生长在这儿的人,但最起码她在用自己的方法改变着这个小镇的本来面目。
那女人的样子,使我想起城里洗头房的女人们,她们也是这样子拉着她们的客人,对于那种洗头房的传说很多,说实在我也见过很多。但我更多的是同情,其实她们都和我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在讨着一份生活。而我也是个讨生活的人。
我说:“我看这儿亮着灯,只是过来看看,还没吃饭呢!”
那女人就松开了手,说:“你吃过饭过来洗个头吧,我今天还生没生意呢?”
我听了只是对她笑笑,其实在这话里,我听出每个人生活中的艰辛。沿着原路往回走,走进店堂的时候,正好听见那乡长好像在大声训斥着店堂里的几个人。根椐那语气与声音,我听出来的意思是:怎么能这么搞,这不是给人抓住把柄吗?因为他说的是土话,我也不知自己听成这样的句子对不对,但我心里是相信他这样说的。
我进去后,乡长停止了说话,看了我一眼,说:“回来啦?”我只是点了点头,眼睛却在找我的那些同路人。乡长用手指了指那黑黑的通道说:“他们在里面,就等你一个人了。”乡长的话不是标准的普通话,带着一些土话的发音,从这点来说,也许他见的世面没有刚才那个女人多,可他是乡长,可以开个旅社,而且有人将客人给他带来。而那个女人只能守着那个店,等着客人上门,实在不行还得自己动手拉客。这是两种不同的区别。
晚上睡得还算香,就跟我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也许这世界的每个地方都是一样的,有着舒适与艰难、美好与丑恶。
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地方,所以到现在我也不能肯定,这是一座小镇还是一座山村。从某种意义来说,也许不知道更好,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生活本身。
奇迹
我不知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是不停地狂奔,顾不得那些将我划得遍体鱗伤、边缘锋利的茅草,只是头昏眼花、浑身血污地奔跑。我为什么要跑?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身后有东西在追赶我。每次回头看的时候,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喷着沉重的呼吸在逼近我。我不能停下脚步,只有不停地奔跑,因为停下脚步的后果也许是失去生命,我不能冒这样的险。我会跑向哪里?我还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跑,我还活着,而这一点理由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怎么会这样呢?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活着,并且在奔跑,这不是很荒唐吗?现实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场面?不错,这是梦幻世界给我的场景,因为我一出场就在不停地奔跑,而前因后果我全不知道。我无法抗拒这种意识给我安排好的画面,只能沿着我的梦境一直往前。
奔跑中感觉到一些与自己有关的处境。身后是一片漆黑,一只我看不清面目的东西,正在对我紧追不舍,企图索取我的生命。而前面却有些淡淡的月光,映照着前方的道路,我可以看见一条窄窄的青石板小路,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路旁有一人高的茅草,只是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在狭隘的青石板小路上,我不停地奔跑着。奔跑中我听见身传来那不知名生物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我的脚步与青石板相碰撞的声响,这几种声音,在靜寂中都非常响亮,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这几种声音。
奔跑屮我不知自己能否能够停下来,也不知这路的尽头是什么,一种无望的感觉进入内心,我觉得压抑与痛苦,如一种病毒延伸到我的四肢,但我不能停下脚步,一种更深更沉的东西占据了我全部身心,那就是恐惧,一种人类天生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奔跑中突然看见一片光亮,那光亮很像早上的晨曦,也就是这时,我听见了一片流水声。我那颗压抑的心,没有来由地有了种放松的感觉。在流水声中,一条河流横在我的眼前。我站在那里,闻到一股与水有关的清新的空气,这种自然的气息似乎还是在孩童时代闻过,我深深地吸了两口。而后面的声音还在逼近,那呼吸声越来越近,刚刚放松的心不自觉地又拎了起来。极目朝河对面望去,那似乎是一座村庄,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就看见晨曦中有人走来走去,河边还有村妇在浣洗着衣服。我清晰地听见一种声音,那是洗衣用的棒槌与青石相撞击的声音,那声音响亮而亲切。这使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一片纯净而天真的世界,对于这种感觉我已多年没有体会,记得自己体会这种时光的时候,还是我童年时期,那时的我正在农村过着平淡的生活。
那片晨曦给了我一些勇气,从个人的感觉来说,我一直认为邪恶总是害怕光明的,而现在是清晨,我这样认为。于是我放开喉咙喊叫对面的人,可对面的人只是忙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听见我的喊叫。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我回头看时,后面还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那一声声的呼吸声。我有些惊慌,因为我并不会游泳,原先我所希望的河流,现在成了阻挡延续生命的障碍。
再次回头张望,看见的还是一片黑暗,这黑暗已深人我的骨髓,成了我梦中的克星,我无法抵挡。再次望向河对岸时,那片世外桃源已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片黑暗。这时的我又被恐惧抓住,浑身发软,只想瘫倒在地,再也不去奔跑。可那呼吸声并没有放过我,它在我的身后重重地呼吸着。我无望地望向河面,河流里还有些光亮,那似乎是河水的反光,我看见两条很大的红鲤鱼在河里玩耍,其中一条还对我眨了一下眼睛,那翘翘的嘴,对我似笑非笑的。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嘲弄与诱惑,一种愤怒与渴望使我跳下水朝对岸游去,其实这一招对我现在的生命来说,是唯一能够保存的办法。
跳进水后,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在水里划动着,那水竟然托着我朝前运动着,对于压抑了许久的人来说,那种兴奋与快乐是无法言说的。在水中,我听不见身后的呼吸声,只有水声在耳边哗哗作响,我感觉到一种自由,好像忘了刚才的黑暗与恐惧。游动中我听见一声雷击,便回头望去,看见我刚才奔跑的石板路上,有一道闪电掠过,那一块块的青石板,在一片热烈的声响中,全都站立起来,将那条狭隘的通道遮挡起来。我只是觉得有几分惊奇,但没有停止我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游到了对岸,而这时的我已没有了恐惧,只是觉得劳累。
我从河水里站起来时,看见一座高高的河堤,如一座山挡住了前进的道路,而一片黑暗也挡住了我前进的方向。河岸边没有一点声音,就连河水的流动声也听不见,只是一片静寂,那静寂让人害怕,似乎已走进了生命的终点。我坐在河堤下,想放弃一切存在与不存在的事物,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气力再攀爬这山一样高的河堤。黑暗中我静坐着,听不见任何的声响,连我自己的呼吸声我也听不见,这令人生厌而恐惧的死寂。
就在我放弃希望,产生失望的时候,我听见河堤的那边,传来一阵马的嘶叫声,那声音在这黑暗中,如军号吹来了光明,吹出了军威。我能够想象出河堤的那边是个怎样的世界。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勇气百倍地朝河堤上爬去,当我开始爬的时候,河堤似乎没有我感觉的那么高,虽然有些艰难,但我还是一步步地爬上了河堤。当我站在河堤上,抬眼朝河堤外望去时,那一眼使我惊呆,我看见了阳光,一片大好的阳光,在温暧我因黑暗而寒冷的心。然后我看见的是一望无边的草原,那绿油油的草地上,一群骏马在阳光下自由地地奔跑。突然地我就哭了,我因这出现的奇迹感到幸福,我为结束刚才的磨难,而觉得快乐。哭声中,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奔跑,为什么要奔跑,因为我一生的理想就是追寻这样的世界,而刚才经历过的景象是我遇到困难的一部分。观在我创造了这个奇迹,我找到了我梦中世界,那幸福与快乐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我因悲与喜的交错而放声大哭起来。
我因快乐与幸福的哭声,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我还没来得及体会那奇迹带给我的感受,就清醒地走进了真实的黑夜里。但我相信这是上苍给我的暗示,告诉我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体验到这种神话般的奇迹。
对大厂的一些记忆
道路1981年夏天,第一次走进大厂时,我还不是大厂的一员,只是个没踏出校门的实习生。
初进大厂的人,会被那些高大、发亮的金属容器或者轰鸣的机器所吸引。可我很奇怪,注意的是那些水泥浇筑的道路。大厂的道路很多,也很长,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着整个大厂,让你感受着大厂的大。灰白的道路躺在阳光下,穿插在金属容器之间,不断地闪现在我眼前,让我生出一种永远走不完的感觉。
我对道路的印象一直是固定的,城里的道路人与汽车在跑动,乡村的土路会有人赤着脚,扛着农具走过。可大厂的道路却是空空荡荡的,没什么行人与车辆,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在道路上自由游荡。
大厂的道路也许和大厂的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工作时间,在这时间之外大概是不提供服务的。上下班的时候,大厂的道路会显出一些热闹景象,所有的人与车辆突然之间冒出来,涌现在大厂的所有道路上,就如海水突然的冲上了堤岸。
当然这种感觉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第一次看见大厂的道路,只是觉得它有些宽敞与空荡,好像现在面对的大厂一样,有着无边无际的感想。对于世上所有的事物,人都会由陌生到熟悉,现在大厂在我的眼里已没有了新奇,但更多的是活力与生机。
那些平直或者弯曲的道路,和外面那些奔跑着汽车,显得繁忙的道路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大厂的道路不够精致,更多的是一种粗糙,水泥里的石子可以看得很清楚。出现这种情况和大厂的道路经常变化有关,只要根据生产的需要,大厂的道路可以变宽或者变窄,要不就在道路中重新挖上一个沟,走上那么一些电缆。
从这点上来看,大厂的道路又是艰难的。
金属大厂并不生产金属,可每个初进大厂的人,都会被金属的声音所迷惑,然后是一种莫名的烦躁,因为金属的声音总是持续不断地在你耳边跳跃。
金属在大厂里只是生产工具的一部分,但你绝对避不开金属的力量。高高的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金属的;轰鸣的机器在飞快地转动,那也是金属的;长长的管线如那道路看不到尽头,那还是金属的。所有的金属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有的看上去光洁漂亮,有的却粗糙丑陋,似乎它们不是同等的物质,但它们共同拥有一个名字叫金属。
金属给人的感觉是冰冷而没有生气的,可对大厂里的金属不能这样的认识,大厂里的金属有着自己的感情与温度,有的金属会烫伤你无知的手,甚至会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这一切源于那些金属机器中跑动的物质。
金属们允许那些物质在它们的体内自由穿行,就像天空中的风在大地上奔跑,金属沉默地坚守着自己阵地,机械的执行着自己任务。在大厂里,金属的光芒常常刺痛我的眼睛,与这些沉默的金属打交道是我的工作,我伸出的手可以轻松地感受到金属的痛苦与烦恼,我用我的知识与思想让金属们得到一种快乐与解脱。
金属,我真的摸到了你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