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郑亭和房诗文交谈回忆,搬迁往事的这段时间里,裴薄启一直在四处溜达。他仔细查看了这幢别墅的内部结构,又勘察了外部的周边环境。他觉得这是一块可以被充分开发利用的场地。
“你这幢别墅所处的地理环境不错,还是块难得的观赏大自然、修身养性、颐养天年的宝地。你有没有打算过出租?”裴薄启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擦拭着皮鞋上的泥巴,向房诗文提问到。
“一直都想着出租,也有人来询问过。有几位个体老板来向我租房,说我这里地理环境偏僻隐蔽,要租下来开办一家食品加工厂。我一了解,要开办的是一家无证无照的地下加工厂,疑似要生产伪劣食品坑害老百姓,马上就被我拒绝。这种违法乱纪坑害百姓的事情,我绝不会去沾边。出再高的租金,我也不会租给他们!”房诗文回答道。
“那我要将整幢别墅全部租下来,是我自己在经营使用,你肯租给我吗?”裴薄启问道。
“那要看你用来做什么事情了。你盈利多少与我无关,这是你的本事。但合同上必须清楚写明,不得用于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然的话,我宁可让它空关闲置。”房诗文坚持说。
“我是打算租来做公益性事业。不但不违法,还有益于社会。”裴薄启回答说,“我想在这里开办一家养老院性质的农家乐,让老年朋友住在这里颐养天年。”
“什么,农家乐?这里交通闭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一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你能让老人们乐起来吗?这里的土地硗薄、人烟稀少,年轻人全都背井离乡出去打工了。冬天寒风凛冽、朔风呼啸,周遭是一片的凄凉芜秽;夏日里烈日爆嗮、杂草丛生、蚊蝇追逐;秋天道路泥泞、河面溟濛、冷风嗖嗖;春寒料峭,雨雪陪伴、寒风刺骨。罡风来时,从门窗缝隙里灌入,半夜三更到处都能听到鬼哭狼嚎、凄婉恐怖的惊怵声……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你居然还有本事让大家乐起来?还能叫老人们来安度晚年?!”房诗文不烦覼缕地描述说,他要醒豁的表达和阻止裴薄启,这种一时冲动的想法。毕竟大家今后还是朋友,是要经常往来的老邻居。
“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是,劣势往往也能转化成优势。你只要肯将房子租赁给我,装修费用我来,亏本也是我的事情,每年的租金照付。只是,要麻烦你做一件事——带我去见你们现任的村长。我要寻求他的支持和帮助。”裴薄启的态度坚定果敢。
“那你自己先要想清楚了。我们都是老街坊了,我也不会来讹诈勒掯你,但丑话要说在前头,请你三思而行。要我带你去见村长,这事没有问题。村长还常来我这里聊天,发泄怨忿、表达抱负哩。”房诗文态度诚恳地说道。
间日上午,裴薄启带着妻子和郑亭又来了。一路上,令德青都在嘀咕埋怨着路途遥远、路面不平、交通闭塞,可是一看到别墅的周遭环境,立刻赞成了丈夫的主张。并殷殷期盼着计划能够早点实现。
房诗文热心殷勤的带领着大家去了村里,见到了在村管会门口伫候已久、热情接待的村长。
这位新村长非常年轻,很有朝气,也有要干一番大事的愿望。他是农科大学的毕业生,满怀豪情壮志回到了家乡,立志要报效村里的父老乡亲。可是,时运不佳,因为家乡地处穷乡僻壤,土地贫瘠,交通闭塞,又与外省的富裕乡镇毗邻,村里的年轻劳动力都弃农进城打工去了。他当选村长后几乎成了光杆司令,留在村里的尽是些老弱病残的村民,和大批的留守儿童。
村长也想到过开发土地资源,吸引外地厂商前来家乡投资。可是碰到的都是些急功近利、目光短浅的贾人——也难怪别人。谁家愿意将资金投放到这块,既无年轻劳动力、交通又闭塞的不毛之地来呀。连自己的村民们都在戏谑,这里是被阳光遗漏的地方,所以要出去寻找阳光。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里发展旅游业?这样也可以带动农业生产的发展。”裴薄启向村长提议道。
“我们这里是穷山、穷水、穷地方。既没有名山大川、悬崖瀑布;也没有名胜古迹、道观寺庙;更不像那些小镇,有青砖黛瓦、亭台榭阁、小桥流水,古色古韵的景点。”
“你这里不是有天然的景色、自然的风光、美丽的田野吗?对于一个长期在城市里,被钢筋水泥包围着,呼吸着污浊的空气,耳畔时刻响着喧豗的市民来说,他们多么希望能够到大自然里来,回到田园的生活中,享受陶冶一下情操,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你这里就能满足他们的需求。”裴薄启帮着村长分析说。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醍醐灌顶,脑洞大开。你具体有什么打算吗?我会全力支持你,并动员村民来配合你们。你就放心在我们这里投资发展好了。”村长兴奋地抓住裴薄启的双手说到。
“我想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开办一家农家乐。规模较大,服务的对象主要是老年人,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支持。在我们开办农家乐的同时,还能带动你们村里的综合经济发展。譬如饲养业方面的土鸡土鸭土鸡蛋;养殖业方面的龟鳖鱼虾;野生的渔业捕捞;大棚蔬果的种植;以及小型超市和服装日用品商店的开设……当地的村民也可以一起兴办家庭农家乐。这样就能将大批外流的劳动力吸引返乡,整个村庄又将是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真让我豁然开朗。你就放心的投资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我也要做些中长远的规划与你配合。”村长顿时心明眼亮,信心十足,与裴薄启谈起了具体的配合事项。
房诗文和郑亭二人,对裴薄启夫妇与村长的谈话,兴趣索然,也完全听不懂。对什么投资、规划、发展;振兴、吸引、返乡,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俩倒是对老街坊的话题,颇感兴趣。二人捉对,在屋外树荫下站立着,畅聊起来。
房诗文住在棚户区里时,很少与邻居有交往。他自命清高、孤芳自赏,以老克勒自诩。现在听到老邻居们搬离后,还在相互走动,互相帮助,非常的羡慕和想望。
“这里的房子出租后,你打算搬到哪里去住呀?”郑亭问道。
“当然是搬回市区里,去租房子住。最好能和老邻居们住得近些,大家走动时也方便。还有,最好能够靠近有高档消费场所的繁华地段。人活着嘛,就是要好好地享受。这些年来被囚禁在这里,真的苦死我了。”房诗文遐想着潇洒舒坦、愉快幸福的生活即将到来。可是,还没过上半天时间,他就改变了主意。
“郤小利病故了,你知道吗?他们夫妻俩的退休生活,过的非常凄凉悲苦,临死前连个住处都没有。”听到老克勒说,活着就要好好地享受,郑亭情不自禁的就联想到了郤小利。
“他俩动迁时,没有分到房子吗?怎么会没有住处!”
“分配到二套房子。但都被他的儿子勒逼索要去了,夫妻俩为了这个儿子还背了一屁股的债哩。最后为了躲避儿子的继续勒索,只得逃了出来,四处藏匿。”
“郤小利是怎么死的?罡美美现在又住在哪里?我要去找到她!”这个突然的消息,让房诗文回想起了畴昔那桩凄楚的往事。
在棚户区里,郤小利和房诗文是贴隔壁的邻居,房诗文要比他小一岁。那时二人都是单身青年,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都喜欢听爵士乐和境外的流行歌曲。改革开放后,二人都在追逐新潮,出入于歌舞厅和咖啡吧。房诗文家景条件富裕,郤小利时常囊中羞涩。这些房诗文全不在乎,还经常的替他买单。
房诗文有许多在舞厅里认识的朋友,其中有一个绰号叫“老懂经”的爷叔。一天,“老懂经”爷叔带来了二位小阿妹,说是他弄堂里的邻居。二位小阿妹也称呼他叫爷叔,爷叔将二位女孩介绍给了房诗文认识。
二位小阿妹中,年龄较大的一位性格外向,主动热情、豪爽老练。房诗文见多了这种类型的女孩,并不喜欢。但年龄较小的那位女孩,清纯羞涩,矜持内敛,如小鸟依人般跟随着她的伙伴。房诗文一见钟情,非常喜欢。主动和她接近搭讪,细心地关照着她。这个女孩子就是罡美美。
罡美美的仪容清雅昳丽;身材窈窕娉婷;身上还有股清淡的芳泽;扎着一条马尾辫。那时,她的芳龄二十二岁。今天是她的厂休日,正在家中休息,被弄堂里的小姊妹叫了出来,邀她一起到舞厅里来玩赏。不料与房诗文见面相识。
从那以后,房诗文经常带着郤小利,约罡美美出来一起唱歌跳舞、餐饮游乐。但是,罡美美在和郤小利说话时,神情放松随和;同房诗文交谈时,拘谨澹然、神态伈伈。房诗文尽量放下身段,让自己表现得和蔼可亲,想方设法的与她亲近。然而,天不作媒,缘分未到。半年后,房诗文想继续约她出来相聚时,被她断然拒绝。并且,她明确的告诉房诗文,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
就在房诗文百思不得其解、懊恼不迭之时,传来了一条更让他震撼痛楚的消息——郤小利和罡美美马上就要结婚了。“凭什么呀!难道我的相貌气质、智商才华、经济条件还不如郤小利吗?”心中不忿,从那以后,他的精神状态变得,一蹶不振、迷茫消沉,开始感到了自卑、凄惘与失落。
郤小利结婚的那天,也邀请了好友房诗文,但他没有去。罡美美曾经在电话里对他说过:“我不喜欢好逸恶劳,不找工作做的男人。我宁可嫁给一个勤劳的穷光蛋。”
婚礼这天,房诗文在自己的家里喝着闷酒,他也给自己准备了一顿丰腴的西餐和一瓶洋酒,还有一瓶剧毒的农药。他准备喝醉后与罡美美,一了百了。不料心情不佳,半瓶洋酒下肚他就已经酕醄大醉,忘了再要喝下那瓶农药。
第二天醒来,他决定不再自戕。他要找一个更加纯情漂亮的美女,让郤小利夫妇看看他的能耐。他又开始混迹于舞厅酒吧。不久他还真的找到了一位貌似林黛玉的纯情女友。只是岁数略微大了些,但比起罡美美来,更加的娇媚成熟。二人交往了半年,房诗文感到身心疲惫,财力透支。这个女孩很会发嗲、又挥金如土。房诗文决定早点结婚,好让她归属到家庭主妇的位置,当一个贤妻良母。就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女孩的母亲提出了,更为奢侈的物质需求和苛刻的结婚条件。要他立下保证,婚后带着她和女儿一起出国定居。
房诗文毅然做出决定,与这位貌似纯情的林黛玉女孩,以及她的母亲,杜绝住来,一刀两断。这时,他对罡美美也是更加的敬佩和思念了。
他会悄悄地尾随着罡美美出门,直到她挤上了公交车;他会蹲守在车站边,瞷看罡美美下车回家的倩影。“她就是我心目中的维纳斯、蒙娜丽莎!”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罡美美怀上了身孕,走路显得笨拙,身材也不再窈窕,这才作罢。
从那以后,房诗文很少再去歌舞厅。他会一个人长时间地泡在酒吧或西餐厅里,冥思苦想。他不再去接近女色,更不相信“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誓言。在内心里,他对罡美美的人品,更加的痴情和青睐。但他也在不停地提醒告诫自己:“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追悔莫及,也要等到下一辈子了。要彻底忘掉这段挥之不去,想起来又十分辛酸苦楚的往事……。”
“她的丈夫殁了,哪她现在一个人怎么生活?是和儿子住在一起吗?”房诗文心中的死灰在复燃、旧情在萌发,又顾惜起他曾经爱过的这位纯情女友。
“她现在不仅仅是无家可归,还要四处藏匿。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躲避,她那个忤逆的儿子再来朘削啃老。”
“这个儿子应该投畀豺虎,狗彘不食!……她如果没有地方住,可以住到我这里来,我腾出一间房子免费让她居住。她的儿子胆敢找来,由我来对付!”房诗文已经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可是今非昔比。如今的罡美美已是历尽苦难,老态龙钟,病魔缠身,瘦弱得鸡骨支床。只怕你见到了,也不敢相认。”真没想到,房诗文对罡美美至今依然是这么的痴情、仗义与呵护。这让郑亭有点茫然失措。
“不管她变得怎么样了,那怕只是剩下最后的一天,我也要见到她,也要去帮助她、关心爱护她。你现在就告诉我她的住址,明天我就去寻找她。我要照顾好她,与她灼艾分痛。”房诗文解开衬衣上的领扣,情绪失控、举止失态。
“好好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但你要掌握好分寸,适可而止,对她的关心也只能点到为止。这些毕竟,是他们自家人的私事。”见房诗文已经亟不可待,郑亭只得说出了罡美美的最新住址。
房诗文终于找到了罡美美,她就住在吕招娣工作的养老院里。一年多来在老街坊的精心照拂下,近日久病初瘥。她见到房诗文不计宿怨,风尘仆仆地赶来看望她,非常感激。房诗文向她数说了搬离后的牵挂和思念。他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绅士风度,真心实意地邀请罡美美,到他那里去居住疗养。并且告诉她,裴薄启夫妇正打算租用他的房屋,筹建一所让老年人休闲养老的农家乐。
吕招娣早就想着辞职不做了。因为她的父母和张艳丽的婆婆,都已经相继去世。不料又来了这位卧病在床的闺蜜罡美美,她只得继续延聘照料她。现在有人来接走罡美美,吕招娣自然会想到了成人之美,乐意做个顺水人情。何况,罡美美现在已经病愈,她自己也想找个偏僻静谧、不受儿子骚扰的住处。
罡美美见到房诗文是在诚心善意的邀请她,而且那里远离市区,能够躲避儿子的追踪索讨。她同意先去暂住一段时间试试,但她还是坦诚严肃地向房诗文提出了两条要求。如果能被答应并认真实践,那么她马上就跟他一起回去。
“过去的事情,我俩都只能心照不宣,再也不准提起;死者为大,任何时候都不准訾议我那位已故的丈夫。”罡美美郑重说道。
“一言为定,抱柱之信,绝不戏言!”房诗文接受了这两条合情合理的协议。他又找来了郑亭,让他与吕招娣一起见证。
为了表示庄重、坦实和难以忘却,房诗文邀请大家一起去饭馆里用餐。席间,老棚瓜郑亭又培土灌水、锦上添花,说了双方许多鲜为人知的昌言和吉祥话。
吕招娣见到老棚瓜对别人的事情特别起劲,趁着说话的空隙,她低声对他探问道:“你是否也应该考虑考虑,去找那位小皮匠叙叙旧。或许也会出现‘峰回路转’。要不我来替你出面,将她给你找来?”棚户区弄堂口的寡妇小皮匠,曾经是郑亭的相好。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小皮匠是古井无波,你也别操这份心思了。”郑亭嬉笑着回答到。
郑亭反应机智,见到菜已上桌,扯开话题,提议大家一起举杯,共同祝祷在座的老街坊:继续相互扶持、互相照顾、齐聚农家乐、白发偕老、寿登期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