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了老街坊的聚会后回到家中,郤晓锣更是雄心勃勃、信心满满。他要咸鱼翻身过上富裕的日子,要让世人刮目相看。
他最佩服的是裴薄启叔叔,白手起家,仅用了区区之数的动迁款,几经运作,就成了拥有十几套房产、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想当年,要是父母也拿出这两套房子的动迁款来让他操作,现在又何止是十几套资产?!这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况且那时,还是在我的勒逼下,他们才办理了假离婚,才多弄到了一套房子。真是鼠目寸光、小富则安、庸人思维,而且搞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差点丢掉了性命!
郤晓锣决定找机会大干一场,赚它个盆满钵满,让这辈子不再为金钱而犯愁。现在最首要的是,先搞到一笔启动资金,最好再有一个志趣相投的合伙人。一个人开公司会做得很辛苦,这是裴薄启叔叔的亲历感受,那天聚会时他对郤晓锣慨叹过。
郤晓锣从小读书就成绩平平,时好时坏。父母对他也没有什么期盼,只要他能平平稳稳、健健康康地工作生活,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也算是完成了父母的心愿。
罡美美在听到闺蜜的孩子,都考上了高中或大学时,心情侘傺、脸露羡慕。而郤小利却不屑一顾:“能读上技校,当名工人也不错。何必要逼着他,将书读得那么辛苦!我俩都有养老金,今后不用他来养活,只要他能懂得关心、孝顺父母就可以了。”郤小利是最宠溺儿子的,对儿子的索取几乎是百依百顺。罡美美是位贤妻良母,小鸟依人,全听从丈夫的。
儿子进了工厂后,不思进取,眼高手低,工作颟顸。与同事们闲聊议论时,时常会流露出怀才不遇、自有肺肠、顾盼自雄的言辞。
有了新房后,罡美美夫妇就四处托人给儿子寻找对象。经媒妁介绍和准丈母娘的考察,不久就娶到了这个媳妇。女方父亲早已故世,女儿一切都依从母亲的安排。母亲信誓旦旦地对女儿说:“只要全部听从我的,女儿呀,这辈子绝对不可能让你吃亏!”
为了给儿子操办好婚事,也是在遵照儿子的要求:要争脸、要豪华、要有排场和气势。老夫妇俩倾筐倒箧拿出了一生的积蓄,不够又去向亲戚朋友处借了十几万。儿子的新房装修、家具添置、电器设备,一应俱全。小到厨房器皿、窗帘坐垫、毛巾厕纸、床垫被褥、新娘零嘴、香水唇膏、鲜花彩带,一样都不能遗漏。如有牾意,便会遭到儿子的数落。
婚宴前夕,儿子又临时通知父母,女方还邀请了左邻右舍、远房亲戚、中学同学、孩提时的朋友,还要增加五桌酒席,父母仓促间一切照办。婚礼顺利结束,费用全由男方父母开支;女方收到的红包礼金,全部被丈母娘收入囊中,说是由她保管最为安全。
“这是最后一次资助他了。成家以后,就叫他自己独立去。我想他今后有了孩子,也会懂得怎样来孝敬父母的。”郤小利看着一张写得满满的借款记录,心中懊恼,但仍然在安慰着妻子。
婚礼办完后,父母再也没有能力贴补儿子了。郤晓锣在丈母娘面前嘘枯吹生,杜撰父母拥有百万资产的讆言,也不攻自破。画虎不成反类犬。原形毕露后,他被妻子数落鄙视,也遭到了丈母娘的揶揄诮呵。家中勃谿不断,妻子借口怀有身孕,回了娘家长期不归。
孤单一人,冷冷清清。这天的晚餐,郤晓锣是在点心店里,吃了一碗清汤光面应付的。喝光了最后一口汤,刚出店门口,还没走上几步路,他就一头撞在了一位路过的大汉身上。他马上连声道歉,随后转身加快脚步想溜走,不料被大汉一把抓住。
这大汉西装革履,满脸络腮胡子,长相阴鸷,神情狡黠。他认出了郤晓锣,是故意让他撞的。这时大汉露出笑容,洋洋得意。
“老同学郤晓锣,不认得我啦?技校里的同学郜别!”大汉嗓音洪亮,面露喜色,态度热情。郤晓锣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和自己睡过上下铺的同窗校友,绰号老狐狸。郤晓锣还清楚记得,这个绰号是同学们看了,一部外国谍战片后给他起的。
“怎么弄得丢魂落魄,活到了这种狼狈地步?走,喝酒去,我们边喝边聊。”郜别看到郤晓锣穿着寒酸,很想知道这位畴昔出手阔绰的“寿头公子”,今日怎么会混到了这种窘迫地步。
“不好意思,今天我没带钱出来。改天再约吧!”郤晓锣囊中羞涩,找了个托词,说完就想转身离开。
“怎么老让你来请客!今天吃我的,我来买单,走吧。”郜别显得财大气粗,特别热情,拉着郤晓锣就走。
在饭店里边吃边聊,郤晓锣惊讶地了解到,这位老同学早已今非昔比,好似幼虫蜕变、鱼纵大壑。以往在学校时贫困吝啬,经常要来向他讨吃借钱的寒酸同窗,如今赫然是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的经理,手下还开着好几家连锁店。
郜别从学校毕业后,没有去工厂工作,他不喜欢受工厂纪律约束。他替人发过小广告,当过商店销售员,也炒过股票,去过保险公司当推销员,后来进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当业务员。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商机,只要售出一套房屋就能获利丰厚。但是老板拿的是大头,自己攒到的只是些蝇头小利,心里很不平衡,更不心甘。于是就辞职,自己投资开了这家房产中介公司。也正值时宜,低收高抛、中间加价、瞒天过海,他攒得盆满钵满。后来政策规定进一步明确,他的获利空间陡然减小,现在再要做大,就得依靠雄厚的资金实力。目前他正在寻求合伙人,利润将按照投资比例来分配。
这晚郤晓锣辗转反侧,目不交睫,心潮澎湃。裴薄启的偶像再次浮现;妻子的绝情和奚落,历历在目;丈母娘冷飕飕的眼光也在盯着他看……。“我就是合伙人!”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一早,他就向单位请假,去了郜别的房产中介公司,还去了他属下的几家连锁门店考察查看。
在郜别的点拨下,郤晓锣将自己的婚房做了抵押,得到的贷款全部投入到郜别的公司里。他向原单位辞职,到郜别的公司里上班。郜别也投桃报李,任命自己和郤晓锣,分别担任公司的正副董事长,并慷慨地让出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法人代表也改成了郤晓锣。
郤小利听着儿子天花乱坠的描述,相信他终于发挥了才能、能够干大事了。见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买来一袋水果孝敬父母,这就是有孝心的表现。对儿子的下海创业,他表示完全的理解和支持;罡美美在边上听了,却是坐立不安、忧心忡忡。
“儿子一向是好高骛远,夸夸其谈。赵括谈兵,你也会信?”儿子走后,妻子罡美美埋怨说。裴薄启曾经对她说过,“商途艰险,充满荆棘、奸诈和陷阱。要不是令德青在身边不断地告诫提醒,我也会受骗上当,败走麦城的。”
“儿子大了,也有了社会历练。不说他老成持重,也不至于昏庸无能。再说了,他已经在埋怨我们没让他早点下海,耽误了他的前程。”郤小利看着儿子刚送来的一袋水果,心里还在欣喜。“儿子赚了大钱,会更加的孝敬、更……会来报答我们的。”
“侈谈什么孝敬报答,真是令人失望!结婚时欠的一屁股债还要我俩来还哩,他提起过一句话、一个字吗?”
“礼义生于富足,偷盗起于贫穷。我想他生意成功了,会自己来还清这笔借债的。我们郤家的人,决不会贪婪无耻、不知餍足。”提起所欠的债务,郤小利心中也有隐痛,但他还是要袒护儿子。儿子已经辞去了正式工作,现在只能盼着他成功了。
瞒着妻子,郤小利将身份证和房产证都交给了儿子。证照齐全,郤晓锣将他的这套婚房挂牌出售了。因为妻子要求他将房子调换到娘家附近;郜别也建议他卖掉旧房,今后再购买别墅。
福星高照,旗开得胜。郤晓锣上任后,公司就接连成交售出了五套商品房和两间门面店。赚钱的感觉真爽,到了年底他更是获利丰厚,也能财大气粗了。
利用节日假期,他带着妻子岳母一家人,参加了豪华的东南亚五国十三日游。丈母娘是第一次出国旅游,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目不暇接,见到什么都感觉稀罕、珍奇、欣忭,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在返程的路上,丈母娘主动向贤婿提出,将她名下唯一的一套房产也变卖了,卖房钱款投在他的公司里入股分红。反正贤婿有能力赚钱,不久后就能一起住到别墅豪宅里去了。
“那你卖房后住在哪里呀?和我们一起租房子住吗?”郤晓锣心里纳罕,先看了看妻子的表情,接着再询问岳母。他最惧怕这个精明刁钻又喜欢找茬的岳母,如果真的搬来和自己一起居住,肯定会再生事端。
“我不租房,也不住在你们家里,我直接住到亲家那边去。一二年后就有别墅豪宅住了,现在先挤一挤,临时克服一下嘛。”岳母老谋深算,心中已有安排。
旅游回国后,丈母娘带着外孙闯进了罡美美的家,而且还带来了几只皮箱和行李包裹。郤小利夫妇正在错愕,亲家母已是笑容满面、态度热情地解释起来。
“郤家的孙子长得真是漂亮可爱,也很淘气。女儿女婿都要上班,我一个人也带不过来。住在这里,我们一起来养育你们家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孙子,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话没说完,亲家母已经将外孙送到了罡美美的怀里。
不久后,郤小利夫妇才了解到,真正的原因是亲家母的住房已经挂牌卖掉了,钱也打入到儿子公司的账户里,进行入股分红。亲家母舍不得再出钱租房,就住到了女婿父母的这套房子里来。而且,还能减轻她带孩子的负担。
亲家母酷爱打麻将。每天她将小孩丟给郤小利夫妇,就出去打牌玩麻将,一到饭点准时回来。家里的买、汏、烧、带小孩,全得依靠郤小利夫妇。罡美美先是委婉的说了几次,亲家母装作糊涂,后来只得无奈地向她挑明指出。亲家母态度诚恳,答应不再出去打麻将了。但是没过几天,亲家母又约上牌友到家里来打麻将。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让人不得安宁。
郤小利白天无法休息,晚上失眠哮喘;罡美美体虚便秘,白天厌食,夜间盗汗。打电话给儿子诉说,儿子回答干脆:“她妈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我也无法来管,不过亲家的关系也不能因此而闹僵。这样吧,你们俩位就退避三舍,出去租套房子住,房租全部由我来负担。等到我们买了别墅,她自然而然就会搬走的。”
儿子在附近的社区里找到了房源,垫付了三个月的租金。郤小利夫妇总算有了一块安静养病的栖身之处,孙子也被送进了一家收费不菲、私人开办的托儿所。
二年很快就过去了,儿子仍然没有买下别墅,亲家母还是懒着不肯搬走。开盘出售的别墅到处都有,郤晓锣也带着丈母娘和妻子去看过二三处。但是丈母娘嫌怨那里离开闹市区太远,交通也不便利。如果真要买下,那就再配备一辆小轿车,车价要在五十万以上的,要和女婿的经理身份相配。
儿子想对父母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商量,而是我行我素、独断专行、颐指气使;但对丈母娘的话,却是小心谨慎、惟命是从,马首是瞻。这让郤小利多少有点反思:“人莫知其子之恶,如今又能奈他何?!”丈夫对着妻子,发出了有生以来难得的感叹。
“你别再指望这儿子,赚了钱会来孝顺你。他只会将自己的父母当作提款机、榨油机……结婚为他欠了一屁股的债,他一字不提;现在这套房子的租金他也只付了头三个月,随后都是我俩自己在支付。”罡美美也表现得非常愤慨。
“好了,好了。再说也没用了,过去的事情就算认命吧。现在我俩都有养老金,我们自食其力、相濡以沫、同舟共济,别再去理睬这个数典忘祖、忤逆不道、忘恩负义的孽子!”这是自从儿子出生以来,罡美美听到的,丈夫对儿子说出的最严厉的话。
他俩不再去追讨那套属于自己的住房了,逆来顺受,恝然置之,只祈求自己能够心宽气顺,别再生病,祥和地安度晚年。他们再也不去帮着亲家支付,水、电、燃气、电话和物业管理等费用,等于同亲家母断绝了往来。
安然无恙地又度过了一年。郤小利的哮喘病和血压也恢复了正常;罡美美经过调理,还养得胖了些。正打算就此方法安度晚年、告别这辈子的烦恼,这时候儿子郤晓锣却如一条丧家之犬,又找上门来了。他是前来乞哀告怜,请求父母再伸出援手救他一把。
原来,市里又出了住房限购新政,房价出现下滑,市民购房热情锐减。楼市出现了滞销,也影响到郤晓锣合伙开办的这家房产中介公司,公司经济效益直线下挫。公司门前“可罗雀”;店铺门前“车马稀”。公司的推销员整天聚在一起,打牌、聊天、嗑瓜子。
天无绝人之路,东边不亮西边亮。董事会召开了扩大会议,决定跟着世界潮流走,到澳洲、新西兰、加拿大等地去投资购房,打进国外的房地产市场。郜别先去国外开拓探路,国内的事务全权委托给郤晓锣负责处理。
大权在握,郤晓锣更是春风得意。此时正逢西方的圣诞节,他携带着妻儿和岳母大人,一起去欧洲度假旅游,尽兴地购物畅玩。等到他们旅游归来,才知道郜别已经回来过。公司里积压着的三套楼房也被他低价出售了,在公司里主管财务的郜别妻子和售楼后的钱款,全都下落不明。
“啈!还是条老狐狸。”郤晓锣懊恼不迭、饮泣擗踊,立即到警署报案。查询到郜别夫妇已经双双出国离境,去向不明。郤晓锣是公司注册登记的法人代表,目前要求他先负责处理好公司员工的欠薪问题,然后再配合公安部门,清查公司账目、协助追讨公司钱款。
郤晓锣死皮赖脸、要死要活的纠缠了三天二夜,他要求父母卖掉房产,替他还债。全家人被他搅扰得没有片刻的安宁。郤小利再也无力坚持下去了:“不就是剩下的最后一套住房吗,反正也要不回来了,全都给了他吧。今后与他彻底断绝往来!”和妻子商量后,他将房产证扔给了还在乞怜哭闹的郤晓锣。
“为虺弗摧,为蛇若何?今天我要明白无误的告诉你,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再要啃骨吸髓,已是不可能的。坐牢、自刎,都是你丧尽天良,咎由自取。养儿不知恩,不如养头猪!你给我滚!”郤小利咬牙切齿,对着郤晓锣说道。
儿子走后,夫妻俩商量决定,马上逃离这里。最好能躲到天边海角,无人知晓的地方去。现在他俩只能蒙袂辑屦,躲避熟人,再也无颜见人了。
迟暮,斜阳映照在他俩的身上,他俩背着行李相互搀扶着离开了这里。昏黄的夕阳在他俩的身后路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黑影。黑影瘦骨嶙峋,呆滞木然,如同冢中枯骨,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间,郤小利脸色苍白,先是哮喘着,接着就剧烈咳嗽起来,罡美美赶紧放下行李,帮他拍打后背。幸好,他终于缓过气来,在妻子的手帕里,他吐出了一大口嫣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