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败落的男子如同塑像般直挺挺地站着不动,闭上双眼,无一丝斗志。
忽必烈拔出腰上的剑,走到男子身后,木兰以为他要杀了这男子,刚要阻止,却见忽必烈将捆在男子手上的麻绳割断。
男子茫然地睁开双眼。
托雷王爷说道:“你既然要杀的不是我们,我又何必取你性命?”
男子惊道:“你们不杀我?”
忽必烈道:“你究竟为何人?竟舍命也要杀几个金国皇亲国戚。眼下你还未做好万全打算,你且先回到你的故乡,灭金之事,须得从长计议,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若日后有机会,壮士可与我等共谋大事。”
男子动容,坦诚相告:“在下相州人韩岳,今日听姑娘一言,如获新生,再得几位英雄不杀之恩,日后战场如有相见,一定肝胆相照。”
木兰见托雷等人英雄豪气,竟肯大度地放了这个下毒之人,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笑道:“下次再这么鲁莽行事,遇到真的金人,还不知怎么个死法,我看你衣着打扮,谈吐样貌,也是个读过书的世家子弟,你还是先回到你说的相州,多结交一些江湖人士,练好武艺,等待时机,再做打算吧。”
男子点头称是。
木兰曾在中学语文课时学过古文,干将莫邪,一直很好奇,怎么就有人愿意舍命去做必死无疑又没有胜算的事情,如今亲眼见到了愿意为国赴死的人,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这个男子以后再轻易地被杀,于是又走到男子面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男子细细琢磨了一番,眼睛一亮,对着木兰又是深深一拜。
托雷王爷赠韩岳一匹马和一些盘缠,在卫城外的破落村子里就此别过。
韩岳骑上马走后不久,忽必烈对苏赫招手示意,命苏赫跟从在韩岳身后,一方面是保护他,一方面是看他有没有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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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韩岳,忽必烈带着木兰和托雷一行人又在小客栈住了数日,等着苏赫探听回报。第四日午时,苏赫从门口快步走入,用袖管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托雷王爷一拜,托雷道:“说吧。”
苏赫奉命道:“相州消息已经到了,那自称叫韩岳的书生说的是实情,他有祖产千亩良田,是相州有名的才子,并且开有书院一间。”
托雷道:“那他并不是被金兵害得流离失所的百姓,日子也尚能过得下去,怎么会如此仇恨金人。”
苏赫答道:“王爷有所不知,韩家在相州乃是名门望族,这个韩岳,是南面的宋朝抗金名将韩侂胄的长孙。”
忽必烈问道:“莫非是那个一意主战,却被金人构陷,被宋朝皇帝冤杀的韩侂胄?”
苏赫道:“正是这位韩丞相。”
托雷由衷赞道:“那就说得通了,汉人好气节,又有宗泽、岳王爷这等忠勇之士,若不是当朝几个昏君狗官,未必像如今这般被金国打得一退再退。”
木兰心想,托雷久居北境,对中原的人事却了如指掌,分析深刻,遇事处变不惊,两个儿子出类拔萃,难怪会成为窝阔台一脉的眼中钉,最终被谋害。
她再看向此刻活生生的托雷,他虽是蒙古国历史上几大战神之一,能征善战却从不滥杀无辜,这几日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可一算,想到他命不久矣,历史上的托雷王爷,两年后因为功高盖主,被窝阔台毒杀。
一想到眼前活生生坐着的人,竟无法亲眼见到两个儿子建功立业,木兰心中生出一丝悲凉之情。
托雷见木兰打量着自己,微微一笑着问道:“木兰姑娘,你那日劝韩岳,让他等待时机,再做打算?却不知道你认为什么时机好呢?”
“我……我并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让他别这么冲动,看近日里,中都车水马龙,百姓安居乐业,似乎金朝气数未尽。”
算算时间,金朝灭国于1234年,这才是她本来该来的时候,现在还提早了四年。对于来自未来的她而言,所有的事情都不必操心,因为那都是无法改变的历史。
只是对于古人来说,木兰了然于胸的,却都是他们未知的。这些天来,她的颇多见解都让人好奇。果然,一行人闻言都看向木兰,她不知自己哪里又失言了,想要岔开话题,便转向苏赫问道:“才三天的时间你就回来禀告,还要加上来回路程,你已经能查得这么清楚?”
苏赫如实答道:“托雷王爷早就在四处布置下人手,不必事事我亲自去查,只需将消息层层传递下去,再层层回报上来,速度自然是快的。”
苏赫知道木兰与两位王子的交情,又见这几天托雷王爷均与她同桌吃饭交谈,心中早已把她当主子看待,因此对她知无不言。
木兰心里计算着,古时的相州是后来的河南,距离中都也就是北京有足足500公里,古代最厉害的汗血宝马,不过一天能跑50公里,在没有高铁动车、没有网络通信的情况下,三天的时间,竟能传达这么清晰的信息,不禁对托雷王爷的能耐产生了敬佩之意。
“木兰姑娘在想什么?”托雷看她在发呆的样子。
“我只是佩服你们办事的速度和能力,居然就凭着韩岳口中透露的只言片语,查到这么清楚的信息。”
托雷淡淡地说:“姑娘真的这么认为么?可是,为何我们查不到关于你的任何信息。”
木兰心口一震,果然,自己有太多的理由被怀疑,而这么多天来,这些人竟毫无顾忌地把自己带在身边。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要杀了她,永绝后患,实在是太易如反掌。
自己毕竟不是生长于这个时代的人,早晚会言行之中露出破绽,招惹杀身之祸,此处不是归途,被这些人日日监视着,又比被贵由抓走安全多少呢?
他们永远不会对自己消除戒心,不如趁他们还没有起了杀心,就自行告别。
木兰的心里起了离开他们的念头,却仍需要等待时机。
她诚恳地说:“王爷查不出我的信息,只是因为我与韩公子这一类世家不同,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既没有家族背景,也没有名声在外,只是一个到处飘零的流民。我也不想惹上麻烦,再过几日,等贵由王子的人放弃了追查回到蒙古王都,我就向你们告辞吧,蒙哥和忽必烈两位王子对我有情有义,我保证绝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此生也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眼前,就当做彼此从未相见!”
忽必烈闻言脸色一变,“保证绝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此生也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眼前,就当做彼此从未相见。”什么话,是要诀别了吗?
托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不出喜怒地说道:“你也不是什么弱质女流,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在这乱世,女子能读书的已经是少数。你还能赤手空拳能击倒金军将领,既能让大汗长子亲自派人一路追杀,又能让忽必烈不听我这个父王的话,执意要带着你护你周全,这也不是一个流民的能耐。”
木兰着急了,“你们只要放了我就是,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和其他的战争流民一样,只求一条活路啊。”
忽必烈忍不住开口:“贵由的人跟丢了你,回去必受到酷刑,这阵子在中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你跟着我们,就一定是死路吗?你回了中都,倒是未必有活路。”
他说的都是实话,木兰无法反驳。
托雷王爷道:“你既然救过蒙哥,又是忽必烈一定要保住的人,与我的两个儿子都大有渊源,只要你日后不会对蒙古国不利,我也保证不会为难你,不如先跟着我们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说。”
木兰盘算着,自己没有马匹,在小小的卫城也没有租马车的地方,不得到这群人的同意和帮助,她是插翅难飞,也只能乖乖地与这些人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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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纵使木兰再怎么软磨硬泡,托雷大王都以要保护她的借口让苏赫和撒沙寸步不离,有几次,刚起了想逃走的念头,就被忽必烈堵回去。
看来,除非是这帮人自己愿意放了自己,不然是逃走无望了。
呆在卫城的日子,也是吃吃喝喝睡睡,有时候在忽必烈的监视下在小城里逛逛,忽必烈一切神色如此,托雷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苏赫和撒沙整日外出,清晨出门,夜深了才回来。木兰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不问。
在卫城呆了多日,木兰已经把每条大街小巷都走遍了,每过一日,都默默折下一截树枝藏在枕头底下,终于,在一个月后,托雷王爷接到一份密函,这一小队人马,要开始行动了。
王爷决定动身先回蒙古王都,率领十万蒙古大军前往潼关,狙击金军。
临行前,托雷王爷对木兰说:“窝阔台大汗已经召集各路精兵分三路攻金,眼下你的困境已经解除,如果你要回中都,贵由的人和金兵都不会有空来管你的。”
木兰忍耐等候许久,终于得到了这句话,一时难掩心中的喜悦,只顾掐算着回中都的日子,还剩几天,就又满十日之期了,又到了一个发射信号回到未来的日子。
木兰想着这些,难掩眼神中的喜悦,全然没注意忽必烈铁青的脸。
忽必烈心中恨道:这个女子就这样想离开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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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忽必烈门也不敲地走进木兰的房间,问道:“你就执意要回中都吗?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办?或许,我可以替你去办。”
“就算你是蒙古小王爷,这件事你可替不了我!”木兰头也不抬地答道,她已经习惯忽必烈自说自话进她房间了。
忽必烈又问道:“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走吗?”
木兰语气轻快地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就去禀明父汗,”忽必烈脸上浮起一抹坏笑,压低了声音说,“你跟金国有说不清的关系,不然,你为何冒死也要进中都的太子塔?”
果然喝酒误事,木兰一拍脑门,自从跟忽必烈一起之后,唯一的断片就是一个月前,到卫城来的第一个晚上,没想到,自己酒醉之后竟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
“这个……”她拼命想,该怎么解释得通。
没想到他却说:“你现在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强求,总有一天,你会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
不知道这孩子哪里来的自信,木兰扶额叹息,不会有这个总有一天了,自己很快就能平安回家了。
“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很简单,为了你的安全,让我护送你回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