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仲,把麻绳递给我。”一个穿着粗布的女子手脚麻利地站在房梁上,今夏酷暑,木兰几日前派青柏和晦仲去荷花池里挑叶瓣儿大的荷叶摘了来,在院子里晒了几个午后,这会儿正带着两个半大小子,把晒干的荷叶平铺在屋顶,既有清香袭来,又有遮阴之效。
这几年来,青柏和晦仲跟在木兰身边,早就领教了她的各种巧思,除了佩服之外,从不质疑,木兰说什么,他们都跟着做。
“姐姐,天又热了起来,公子走了一年半了吧。”青柏说道。
早些年,他晦仲一起,跟着叫惯了“夫人”,可是这个“夫人”,却从不提起她的夫君,忽必烈公子。父亲窦默一直教导姐姐和他要听木兰的话,木兰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跟着木兰姐姐和忽必烈公子,他们姐弟才能在乱世中明哲保身,这一点,他们姐弟是深信不疑的。
木兰似乎没有听见青柏的话,问晦仲道:“金军围城多久了?”
晦仲奇道:“一年有余了,公子走后半年,金军竟从四面八方合围安康,不知这安康有何价值,若金国真的如此看重,也不会轻易被蒙军破了城池。”
木兰又道:“又是春天了,这会儿已经是壬辰年了。”现在是公元1232年,距离金朝国灭,只有两年了。自分别以来,忽必烈音讯全无,连一封书信也没有。果然,娶了年轻貌美的王妃之后,哪里还记得自己这老妇人。如果按照时间来算,郑媛,这具肉身已经三十一岁了,三十一岁啊,在十三世纪的中国,老得足够当奶奶了。
幸好,自己离回去的也没多久了,忽必烈,能征善战的蒙古战神,终究跟自己不会有更深的干系了。木兰怔怔地站在屋顶上,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院子里不知何时闯进来一个全身戎装的中年男子,见了木兰三人,也不拘礼数,风风火火地开口道:“木兰,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扎房顶,金军距离东城门防线只剩下三十里了!王爷只留下少量兵马戍守安康,这样下去,怕是守不了一年半载啊!”
原来进来的人正是苏赫,一年半以前,托雷王爷和忽必烈兵分两路离开安康之际,将这座刚攻下的城池交给他和木兰两人打理,苏赫是难得的将才,而木兰又是个逻辑清晰、思路敏捷之人,两人分工合作,苏赫负责整编投降的金军残兵败将,木兰负责登记百姓人口,将战乱中破坏的民居修缮,命令百姓恢复耕种,选拔在百姓中有名望的人为官。
如此一年来,竟使得这座塞上小城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在无外敌入侵的情况下,不失为一处乱世中的安详之地。于是,附近城池的流民竟纷纷拖家带口地前来安康定居,木兰命令城门守军清查排摸底细之后,登记了就放进城中,安排流民开垦荒地,年轻力壮的,便选入苏赫的守军队伍。一个丰年之后,安康的守军已达万余人,几处粮仓也满了。
木兰见苏赫满头大汗,却平静道:“我们现在有兵马万余人,粮草充沛,如坚守城门不出,抵抗金军一年不在话下,若是一年后……忽必烈仍然不归。这可能也不大……来攻安康的金军并不是主力部队,都不足为惧。苏赫将军不要过于担心。”
苏赫急道:“姑娘,重整城池、治理百姓方面,我对你敬佩得很,只是打仗的事,你还是要听我的。眼下,金军已经从四面合围我安康城,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做到从蒙金前线分兵,专门只为了攻打这十数万百姓的小城。”
这一点,木兰同样不解,道:“这个年头了……照理来说,金国已经被蒙古大军打得几次迁都,自顾不暇。怎会派兵来围安康?”
木兰不急并不是因为有破敌的把握,而是因为史书记载,距金亡国只剩两年,这一年,金蒙两国之间的终极决战“三峰山之战”将奠定了金的灭亡,金军主力将在这一战之中悉数溃败,从此“兵不复振”。而距离这一刻,已经不久远了。
苏赫道:“现在金国主帅是丞相完颜瞻,他是金国第一谋臣,用兵如神,不管来者是什么目的,我们不得不防。我前几日已经派人送信去潼关禀告托雷王爷,可奇怪的是,去的人回来报,托雷王爷已经不在潼关军营中,而是被召到了大汗的中路军中,决战在即,这实属罕见。”
木兰忽然觉得窒息,一脚踏空从屋顶上翻滚下来,幸亏青柏和晦仲两人同时伸手将她接住。
苏赫赶紧上前,三人一起将木兰扶起,她从未如此失态,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青柏拼命摇晃着她:“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木兰推开三人,步子沉重地回到屋里,农历壬辰年,公元1232年夏,成吉思汗幼子托雷在灭金大战中猝死,英年早逝。直到二十年后蒙哥登基,期间托雷一脉的子孙没有了父王的荫护,历经磨难,死里逃生。
两年前那个温润的蒙哥和霸道的忽必烈,从此以后,他们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此刻,她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在这艰难的时刻,她想陪在忽必烈身边,她想提醒对自己充满善意的托雷王爷。她在安康城中无法安心,木兰决定了,她要去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