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一个身穿蓝色吊带的中年男人,人称小铁锤,瘦瘦的,古铜色的肤色,弱不经风的样子,却极有爆发力。举着大号的铁锤狠狠地打击着混凝土浇筑的砖墙。在持续的敲打下,红砖的粉末飞扬,腾起一片红色的烟雾,很快一堵墙就被砸塌了,露出的扭曲的钢筋也被小铁锤用钢锯隔断堆成一小堆。这是我第一次在工地上见到小铁锤的印象,名字却无从知晓。
上工的第一天,我站在他的身后,同样用铁锤杵着24的墙体,汗珠滚滚而下,使劲了力气,效果却大不如小铁锤的效率。更没有他汹涌的击打力,往往举起锤手就酸了,吭哧半天,汗流浃背,墙就像是浇筑的一样,怎么也砸不下来。偶尔松动一块砖,就像是大工程。小铁锤笑着看着我“你刚开始干吧?看着!”随着铿锵的声音,小铁锤不断的给我解释着“脚要站稳,腰要使上劲。特别是铁锤要悠着劲,一轻一重,就像是练太极”小铁锤边说边给我做着示范,我按照他说的做,果然省力气很多。看来干什么都是有技巧的,农民工下大力气,也要讲究技巧。
“小伙子,能有你这么吃苦的青年,不多了!”小铁锤在我身边继续砸墙,直角的房间,一下又一下,铁锤敲击的声音时大时小。
“大哥,你干这行多少年了?”我站定,扶着酸疼的臂膀,开工还不到一个半小时,我感觉我的力气已经用完了。而太阳仿佛刚睡醒,一点也没有向南转动的意思。
“四五年了吧,孩子多,不干不行。你这么年轻,不去学个瓦工灰工什么的,下这大力气?”
“我是勤工俭学,给自己赚个生活费”我举起铁锤瞅准了砖角砸下去,一摞红砖利索的滚了下去
“你是学生啊?”小铁锤显然很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大人没能苦了孩子,唉!”
太阳渐进中午,工程的进度慢了下来,由于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我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挣扎着扒拉着砖块。扒不动了就用手单块儿的往楼下扔,遇到钢筋就蹲在地上,用早晨发的钢条细细的锯掉。稍微恢复一点体力,只得又拿起了铁锤......。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思维,只剩下机械的动作。不再有激情和十足的劲头,而是在挣命。芳芳在楼层的一端,我知道他也好不了哪儿去,毕竟以前干小工是突击类型的。而今天这种下力气大,而且就像八年抗战一样的持续,我们俩都吃不消了。
在工人闲聊的时候,大都拿着包工头开涮,说一些不大礼貌的话儿。只有我和芳芳默不作声,我自嘲的想,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谁人背后不参人,谁人背后无人参啊。
终于熬到中午午餐的时间,我和芳芳随着工友们走下了楼梯。与其说是楼梯更像是甬道,堆满了无规则的混凝土块和各种建筑废料,我们歪歪斜斜的穿过楼道,每个人手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钢筋头,或长或短。这是属于工友自己的战利品,可以到附近的废品收购点换点零钱。小铁锤怀抱着一捆钢筋,努力看着脚下的路。我和芳芳急忙爬上楼梯,扶着小铁锤慢慢的走了下来。一起到收购站处理了,走向小吃摊。
“大哥,看你的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干这个啊?”芳芳看着小铁锤很随意的擦拭着碰破的伤口
“孩子多,负担重。往前老三就大学毕业了,还得给孩子凑个首付,买套楼,才算完成任务啊”小铁锤无奈的搜寻着便宜点的小吃摊,最后我们在一家做老豆腐的小摊前坐了下来。
“老板,来三份老豆腐,都加鸡蛋。来10块钱的油条”我对笑眯眯的老板说。
“来两个鸡蛋就行,我那碗不要鸡蛋!”小铁锤急忙制止。
“没事儿,大哥,我请你”看着黝黑的小铁锤,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为了孩子,我们的父辈受了多少苦。为了让孩子走出庄稼地,能过上城市人的生活,辛苦的老农民都把缰绳往肉里勒,拼命的挣钱,为的是孩子一身体面的运动衣,吃的不再是馒头稀饭咸菜“今天多亏你教我,不然这一上午我真难说能撑下来”
“你俩看起来不像是干这个的,细皮嫩肉的。”小铁锤端着热气腾腾的碗,绕着碗边喝着热水,全然不顾接近沸腾的高温。
“我俩家庭条件都一般,出来打工说好听点是勤工俭学。说白了,就是挣点钱,为了自己的生活费”
“哦,你俩真的是学生?”小铁锤很意外,语气哽咽着“好孩子,难为你们了”小铁锤脸上痛苦的抽搐着,站起来向卖包子的摊上走过去,端着几笼包子走了过来。
“孩子,我今年55了,叫你俩孩子也不过分。来,吃!”说着把包子放在了我俩的面前。我们没有拒绝,不但是因为已经说好我请,而是被小铁锤的诚心感动着。越是底层的民工,越容易结交一片真心,无私利无任何的功利色彩。我们慢慢吃着,小铁锤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我俩,不断地催促着让我们俩使劲吃
“你俩跟我家的小磊,小娟一样一样的。他俩都在山大,上学这几年跟你俩养的一样,文绉绉的。呵呵”
“大爷,看您一脸幸福的样子,有这三个争气的孩子,您也知足了”
“嗯啊,可不。在村里一家供出三个大学生,还没有过呢”小铁锤一脸自豪。
回到拆迁楼,对面宽敞的门洞里,不少工友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你俩一看就没经验,中午也不拿个铺盖,怎么睡啊”小铁锤看着赤手空拳的我俩,自己却在自行车后座解下一个大塑料布,挨着门洞的墙角铺开
“咱三个凑合一中午吧,这东西防潮;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了”说着躺下了。我和芳芳环顾四周,穿着破烂衣服额民工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已经打起了呼噜,身子下铺的有化肥袋子,塑料布,甚至草席子。有的工友刚赶回来,胳膊下夹杂着简单的铺盖,忙寻着可以睡觉的地方。反倒是站在这些躺倒的人去中间,我们两个显得很突兀。躺到塑料布上,身体便与混凝土的地面只有薄薄的几层塑料纸相隔,刺骨的寒气沁入体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小铁锤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打工的生活,四仰八叉的仰面躺着,而我和芳芳却感觉到了屈辱和自卑,面向墙的一侧卧着。我的内心是虚伪的,自卑的,但是过度的劳累很快就席卷了一切,困意汹涌而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喊醒
“到点了,开始干活了!”,睡不醒的愤懑和酸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向对面走去。很快,各种敲打砖坯的声音传了出来,混合着砖屑和尘土的雾把工友们包围了。我和芳芳的一堵墙终于被砸完了,看着一地的狼藉,我们面无表情的趔趔趄趄的走到另外一堵墙前面,沉重的铁锤和钢纤一次又一次的抡起来......。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小铁锤拿着一个超大号的塑料桶走了过来
“来,多喝水,要不就虚脱了”渴的嗓子冒烟的我俩,拼命的抓起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味道比什么饮料都甘甜解渴,我的胃里火烧一样疼痛慢慢的平息了,因为喝水太急带来的肚子坠痛感受好多了。
看着喝下去三分之二的塑料桶,我不好意思的说“大爷,不好意思了,把你的水都给喝了”
“没事儿,我喝够了。刚才去厕所,我发现厕所里冲拖把的上边有个水龙头,就喝足了,给你俩带回来。多喝点!”听完,我突然想吐。厕所水?我晕!
“咋了?没事儿的,是自来水。冲厕所,可惜了!”看着小铁锤满脸的褶子,我强忍着恶心说
“大爷,我没事儿。可能是喝的太急了,有点反胃”
“你俩在这里干,带上点铺盖和杯子,这两样不能少的!”
“嗯”。铁锤再次抡了起来...。
晚上回到学校,却没找到帅帅,电话是她宿舍的同学接的“李帅帅啊,今天他爸来了,说是有事儿今下午就回去了,她去送她爸了。让我转告你一声”。
我的心里莫名的一阵轻松,是侥幸还是自卑?我不知道。
熄灯以后,李兴文才回来,兴奋地摇晃着我的床“老杨,哥们儿今天总算是脱单啦”
满身酸痛的我强撑着精神坐了起来“军训的那个?”
“不是,是旅游系的。没你家帅帅漂亮,不过很耐看”
“行啊,哪天我们帮着相亲?”
“不用了,今晚我已经表白成功了,暗度陈仓四个月了”
“行,还哥们儿,隐藏的够深!”我举起手做了个很棒的姿势。兴文很兴奋的窜上蹿下,最后趴在床上,捂着被子写着什么,我想大概是纯度最高的情书吧?志坤却一夜未回,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星期天的晚上,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回到宿舍的时候,兴文惊慌失措的告诉我:志坤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