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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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他的梦想。
?他说：“我以后会成为齐天大圣的。”然后脸上全是稚嫩的傲气和神往。
?我就附和着：“我想看花果山。”
?“没问题。”他眼睛一转，嘴角勾起弧度，一脚踏在旁边的木凳上，单手叉着腰。那个时候啊，我感觉他真的是酷毙了，居然想当齐天大圣。
?贼厉害。
?那个时候我放学回来可以看见他拿着隔壁杂货店买来的红金掉漆长木棍挥啊挥，甩来甩去，有时候不小心一棍子打到自己头上，疼的呲牙咧嘴。我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然后他听见声音，就会挠着被打到的后脑勺对着我傻笑。
?于是我也呲着牙对他笑。
?“筋斗云！”他老是大叫着，然后用出吃奶的劲儿一跳，好像下一刻就真的会有一朵棉花糖一样的云在他落地前稳稳的接住他一样。我在旁边看的时候就想：如果筋斗云来了，我想上去坐坐。
?但是他的耳朵没有佛祖那么大，会不会塞不进金箍棒啊。
?然后我想起来那一天他的金箍棒无意中打到了一个同学的身上。于是这根破旧的棒子就被没收了。那根棒子特别贵，是他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长大之后他每每和我提起的时候，都会笑着说：“妈的，当时我就看着那根棒子被老师拿走，一瞬间我都他妈感觉自己再也不会有这个梦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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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想当一个文青。
?“满腹墨水，出口成章，侃侃而谈，气质拔众。”他摇着头感慨，“啧啧啧，那可多吸引人啊。”
?“那你应该多看点书去。”我一只手撑着头，翻着小人书，头也不抬地搭腔。
?于是之后他的脸上就多了副平光镜，手里拿着一本用攒了三天的钱买来的《三国演义》，摇头晃脑地走在路上。这本书他拿了几个星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反正他似乎觉得自己看起来文绉绉。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不和那些路人一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着他，我还蛮另类的。
?“你看起来好像不大支持我。”他皱着眉头，推了推鼻梁上没有度数的眼睛，严肃地和我谈话。
?“哪有啊。”我一下一下翘着椅子，眼睛在窗户外面胡乱飘着。“文青好，蛮好的。”
?就是不大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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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他走进了社会。
?“我靠，文青也太装模做样了，你不会在骗我吧。”他拧巴着眉头，从座位上半站起身，凑近来仔仔细细端详着我的神色。
?我叹了口气。
“我说的是真的，你以前真的梦想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文化人。”
“那我以前肯定是被你这个书呆子带坏了。”他翘起二郎腿，很笃定地说，“反正我现在就想升职加薪当上CEO。人生赢家！”
我摇摇头，拿过水杯撮了一口。
“首先你要有个工作。”
?他冲着我挥挥拳头，不服气地瞪了我一眼。
?于是他就在各种地方打工。他虽然很高，但他从小就很瘦，我就看着他那么瘦的背影在各种打工的地方晃悠来去的，有一瞬间我突然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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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他把钱攒够了连CEO都可以不当，偶尔在网上买买东西啊也可以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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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这一打工就是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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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奔三了。
?烧烤摊上再见到，他居然长出了胡茬，然后眉毛的颜色越来越浓了，我也找不到几年前他清秀的影子了。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啤酒。他说他很想尝尝红酒是什么味儿，但他没有买过一瓶红酒——包括那些品质并没有那么贵族的红酒也没有。
?他两指夹烟，嘴里吞云吐雾，木桌上被铁盘托着的羊肉串我们俩却是谁也没有动过。
?“…怎么样？”我憋了半天，就说出来三个字。
?“就那样。”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
?“后半生吧，就安稳点。”
?我点点头：“你会的。”
?“但是一想到没有一个宝马的车钥匙就找不到媳妇儿我就贼鸡儿恶心。糟心事多的不行。”他啐了一口，眼睛里居然还有年少时的不屑；我的余光看见外边的天愈加发黑。摩托车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他的话此刻社会极了，我承认。
?“…会好的。”我急急地站起身，背包撞到了小木桌，桌子晃了几晃。我在他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地拿出两张红色的钞票，放在桌上，“我请客吧，你别喝太多酒。还有事，我就先……”话还没说完我发现我已经走出了那个吵闹而又黑暗的巷子，烧烤店店牌上的小灯泡还顽强地亮着。
?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和他聊不下去了。
?不是因为我们三观不和，但是我总感觉无法直视他。
?坐上出租车准备走的时候，我从窗户里看见了他从黑暗的巷子里走出来，手上没拎着酒瓶子，他好像没有喝酒。
?他眯了眯眼，似乎是看见了出租车里的我，我刚想别过头去，就看见了他对着我比出了几个口型。
?他说：“你别忙太晚。”然后朝我挥挥手。
?于是我更加不愿直视他。
下一次再深聊是在他上年纪之后的一次生日。其实随着时间我早已淡忘他，对于一个不想过于接触或者刻意躲避的人，总归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象。
但是那天前他给我发了条信息，说。
“我有个梦想。”
于是我推了工作，带他去喝茶，去了我们全城顶尖的茶馆。
一个老师傅给我们泡茶，我和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扯的很远。茶喝着喝着，他突然转过头对泡茶的师傅说：“师傅，您先去休息吧，我蛮想试试自己动手…”话还没说完，师傅便连连点头，离开了房间。
他就笨拙地拿起茶杯，茶叶袋什么的，捣鼓来捣鼓去。
“你要是弄不成，我把师傅…”我的建议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里了，他主动来泡茶，难不成我还要嫌弃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茶杯盖儿盖上。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还有三分之一的人生。”
接着他缓缓吐气。
“我有个梦想。”
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想当齐天大圣。”
小时候不可一世的英雄梦不堪一击，在流年里被抛之脑后，但现在看来依旧玄幻，总归，还是他永远憧憬的一个梦。年纪大了，反倒想像幼时一般，可以拥有些远离世俗的东西。然后他现在真的就只剩这个梦了。
“嗯。”我看着他把茶倒出。托起茶杯浅尝一口。
好苦。
苦苦涩涩的要冲到心窝子里去。
小时候拿着棒子挥舞的少年，现在成长了。一个社会人应有的模样，像是饱经了风雨的洗礼，然后剥丝抽茧，回到了原本的那个孩子。
“我想要根金箍棒，我想当齐天大圣。”
我和他离开了茶馆，我给他拿了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远看还真有点样子。
他拿了拿这铁棒，随手一扔。“我自己做一根。”
他把木棍削好，拿着黄色和红色的油漆很仔细地刷来刷去。
好丑啊，怎么这么难看。
我看着他拿着那根棒子眉开眼笑地像个孩子，我就捂着嘴哭了。
“你他妈啊，还是个孩子吧。”
“我可以把命运打的屁滚尿流吗。”他傲气的问我，脸上很神往。
“你可以的。”我说。
“你是自己的盖世英雄吧。”
其实我们都有一个梦。
青涩但是烟味缭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