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殿堂见巾帼
——红袍加身,素貌束发,耍剑弓腰,
却似见眉眼中一波秋江愁向东流。
言朝盛代。
言绝帝因疾病缠身驾崩。其长子言明登基。
昏庸的新皇帝掌管天下大权后,天下腐败沦落,不顾王朝百姓,自顾游山玩水,常年闲置公务。所有百姓叫苦连天,却无计可施,忍气吞声数年,爆发变乱。洛阳一家无名武馆,李店家正逢此时生得一女,取名李洛阳。分娩时李洛阳之母不幸离世,父亲悲痛欲绝。四年后,小有成就的起义军途经洛阳,将大批人马招募至军中,其中便有携带膝下一女的李店家。李洛阳随父亲参与起义,两年后准备半路埋伏帝王游玩途径之路,对帝王实行刺杀,。却不知皇帝早已得知此事,便派兵将起义军前后堵截一波全灭。起义军几千人马和朝廷兵拼至你死我活,最终却以同归于尽告终。
李洛阳和起义军中的一个大她四岁的书生侥幸存活下来。这小书生名为叶长安,生来无父母,年纪尚轻,但聪明的很。因对世道的不公及对腐败王朝的痛恨而加入起义军。但可惜儒雅君子,风度翩翩,却毫无一丝战斗力可言。叶长安带着李洛阳一路依靠他的机智东躲西藏,躲过四个余下的追兵,赶路半年,回到了洛阳。
此时,李洛阳年方七岁,叶长安年方十一。
为了维持生计,叶长安不得已,在洛阳干起了抄书写字帖的活儿。李洛阳则进了戏班子。在起义军两年的磨练和天赋,使得李洛阳身手灵敏,行动矫健。李洛阳跟着戏班子在洛阳四处进行演出,得到了不少报酬。叶长安将他没日没夜挣来的钱与李洛阳的演出费放在一起,足以暂时维持生计。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五年。期间,叶长安稳定了收入,在私塾当教师顺便学习。李洛阳则小有名气,身形潇洒的她很快就拥有了一小批追捧者。此时,她年方十二。
一日,李洛阳所在戏班子的唱戏前辈将李洛阳叫去,正色道:“洛阳,你如今年方十二,已在我们戏班呆了五年之久。从最初的观摩,到练习,到上台,你也着实不易。”
李洛阳看着面前的人,点点头。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除了身手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过人之处?比如说......唱戏?”
李洛阳先是惊了惊,然后清咳一嗓子,试探性说道:“我的嗓音并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甜腻好听......我想......”
李洛阳说的可确是实话。她的嗓音阳朗而又带一丝阴郁之气,异常好听但却不似一个豆蔻女子应有的声音。
那人却直接打断了李洛阳的话:“你大可再回去想想,明日给我答复也不算晚。”说完大步离去。
叶长安正从私塾回来,便看见李洛阳独自坐在石凳上发呆,场面颇为清冷。他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一沓书本,转身向李洛阳走去。
“洛阳怎么这般愁眉苦脸?”
李洛阳见叶长安径直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嘟囔:“我的声音怎么这般难听......”
叶长安明显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没缘由地来一句,缓了缓神,轻笑接话:“洛阳声音多好听呐,怎么会这么想?”
李洛阳趴在石桌上,转过头,怔怔地盯着叶长安,忽然开口:“长安兄,你教我唱戏如何?”
李洛阳第一首学会的戏曲是《转尘》。叶长安踏着方步,挥着扇子,用清朗的嗓音,为自己一句一句唱过来的好听的曲子,李洛阳是真的很喜欢。第二日给予前辈答复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将这首戏曲吟唱给戏班里要好的朋友。
稍加打扮后,李洛阳身着素色长袍,几朵淡蓝色的花在头上扎出圆髻。脸上素妆加淡淡腮红,手持水墨纸扇,脚穿水蓝绣鞋,一唱万情生。
同为戏班的戏生们看了这一出曲,道:“风花雪月,尘埃落地,转世流年。此曲不俗,唱的便也入仙气了。”
百啭千声中,吟读朗朗中,转眼间李洛阳年方十五,而叶长安也年方十九了。
李洛阳看着马车上的叶长安,不舍道:“长安兄......这进士,要考多久呢......?”
叶长安一席青色布衣,对着马车下送行的李洛阳微微一笑:“很快的。洛阳要自己保重。”
“长安兄为何要去考这进士呢…明明你那般痛恨朝廷…”
叶长安看着李洛阳,张口道:“家父生前,希望加入朝廷,为百姓惩处邪恶。我这一生,是注定了要为父亲完成这个愿望的。无论什么方法。”
“又或者,我能够扭转这腐败之势……”
李洛阳看了看快要在西边划出一道霞红的太阳,欲言又止,憋了很久,最后轻轻道了句:“嗯,一路平安。”
马车夫响彻云霄的一声“驾”话音落下后,李洛阳站在路边,就真的只能看见他们离去方向天边的一抹淡橙。
噢,长安兄,离开了呢。
为了和叶长安保持书信练习,李洛阳便不敢随戏班出洛阳演出。这一年她一直待在洛阳,每日练功唱曲,挽剑花耍长矛。她特别想听到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比如叶长安忽然回来,他考中了进士。考中进士后会是什么样呢......?大概就可以和之前一样生活了?
两个月后,长安发生叛乱,有人意图行刺朝廷中人。皇帝下令全面封锁进出长安的通道。
叶长安,还没有回来。
后传出消息,当年的刺客假扮成考生,混进考场。后皇上大怒,下令斩杀多名考生。
李洛阳听到这个消息,是在这件事已经过去后,叶长安没有回来的第六年。因众大臣心悸,此消息怕是会引起百姓公愤,所以并未传出。李洛阳打听到后,本已心灰意冷的她更是雪上加霜,悲痛欲绝。同时,更对当代皇上产生一丝憎恶。
一直被雪埋的那段不愿提起的过往,此刻喷涌而出。
十五年前,她在草丛里,浑身是血。嘴巴被卧倒在一旁的叶长安紧紧捂住。她的眼睛布满血丝,逐渐瞪大,亲眼看着那个官兵将长刀戳入父亲的身体里。
嘭。
有什么东西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
“我的......我的父亲......!!!”
十五年后,她手握剑矛,眼神空洞而绝望。心底埋藏多年的憎恨渐渐升起,腾雾缭绕,包裹住二十一岁的她。离开叶长安的第七年。气氛有些悲凉。
轰。
有什么东西在她年少的心灵里发芽了。
“我的......我的叶长安......长安!!!”
她,李洛阳,恨当代迂腐无能君主帝王。
她,李洛阳,要杀了那个腐败的皇帝!
杀父之仇,杀兄之恨,不报誓不为人!
一个秘密的心事和计谋悄悄滋生,占据了她的脑海。
这一年,李洛阳年方二十一,当代帝王依旧花天酒地,沉溺玩乐之中。朝廷大权被趋炎附势的宦官掌握在手,天下大乱。
李洛阳隔天便去了戏班,提出离开。得到应允之后,她立刻动身前往长安。李洛阳擅自改名,为李落阳。因十五年前的叛乱让皇帝心有余悸,且起义军里大多数都是洛阳人。李洛阳为了防止皇帝起疑心,便改名为“落阳”。她连夜赶至长安,安定后四处打听,得知长安最好的戏班子名为“凤凰”。
李落阳倒是一听就明了。“凤凰”意味“奉皇”,长安处处是巴结皇上之人,已无几片净土。想到此事,她心底不觉一痛。
“若是叶长安还在世,定会大加批判这长安城的风气。”
第二天一早,李落阳去拜访了“凤凰”的戏院。
戏院大门漆红金色,两边摆放石雕,气派的很。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一根金色坠珠飞凤簪在头上挽起好看的单螺。耳坠桃色珠宝,项戴金色镶琥珀链,身披红白金丝串花大裙,手腕上一串银串珠,脚踩银丝锦绣朝风鞋。五官标志,眉眼见散发出一股成熟女人的气场。
那女人见来人是一个背着行囊,身着素衣长袍,头挽巾帼的清秀少女,而非那些达官贵族,便有些不耐烦地想要关上大门。
“等等!”李落阳眼疾手快抵住了门,毕恭毕敬地对那女人一鞠躬,道:“阁下想必便是行人口口相传的姽婳戏子——朱丹。”
朱丹眉头一挑:“你是?”
“敝人姓李,名为落阳,落日之阳,这次前来是有一个不速之情。”李落阳趁机闪身挤进了门,对着朱丹一拱手:“敝人想加入凤凰,不知......”
“什么?”朱丹的表情略显惊讶,“你会唱戏?”
李落阳略显无奈地对着大堂边梳妆台上的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并不单薄瘦弱的身子,不是很懂为何这朱丹这般惊讶。“才疏学浅而已。”
朱丹思索两秒,点点头,转身往里走:“那好,先跟着我。”
朱丹带着李落阳去见了凤凰戏院的几位大人物。看着李落阳身形和长相都很不错,便让她唱一段,好的话便收下她。
李落阳从包袱中拿出一把绑着红绣带的银色长剑,站定后顿了顿,一个空翻挽剑花,开始了表演。她选择唱《酒月剑花》,也是为了应自己这一身装扮的景。
曲子的难度算中等偏上,但是需要感情投入。而动作的要求则是高之又高,几个连续的空翻和空旋,以及对于耍剑的熟练度要求也很高。李落阳恰恰身手矫健,而唱功也很不错,耍剑时红绣带的飞舞也是亮点。对于这一出戏,她自然是在运筹帷幄之中。
意料之中,李落阳成功地混进了“凤凰”。
“凤凰”每个月都会为皇帝唱三出戏,时间段分别是上旬,中旬,下旬的三场宴席中。皇帝看得舒服,自然会大肆奖赏,这也是“凤凰”现在富可敌国的主要缘由。但李落阳可不这么想。
在“凤凰”里,自然是有很多才华出众的戏子。李落阳在里面混了一年之久,才成功拿到了能够为皇上唱戏的这一个席位。
每月的上中旬,都是照例由朱丹和另外两个戏子为皇帝演奏。李落阳被安排到了九月下旬。
每个月李落阳都在不动声色地站在大殿边看着那些为皇帝演奏的戏子,他们面对皇帝的一举一动,自己回去再加练习,以免不够自然而露出破绽。
九月下旬,入宫演奏当日。
李落阳头扎巾帼,身着银色长衣,披着纯红大袍,脚踏金丝流云白靴,腰间挂一把系着红飘带的入鞘青铜宝剑。脸上淡妆清抹。潇洒气场,清秀眉眼,最是醉人也。
一纸江湖,烟雨斜柳低檐,浓雾重,佳人潇洒一回眸,惊艳了时光。
李落阳在众人跟随下,缓缓走近了布置豪华的大殿。身边宴席华丽,佳肴万千,大臣们多数在喝酒谈笑,一看见李落阳及朱丹一行人走近大殿,都不约而同抬起了头。李落阳缓步到皇上前,低头叩见:“参见皇上。”
皇帝看着李落阳,甚是好感:“平身。”语毕,看向站在一旁的朱丹:“这戏子,朕以前从未见过啊?”
朱丹微笑道:“这戏子是新来的,很有才华,想必皇上您肯定也会喜欢的。”
李落阳一作揖:“小女子姓李,名落阳,落日之阳。今有幸为各位大人们带来两首曲子,往各位千万勿要嫌弃小女子的拙劣表演。”
戏班一行人打起了乐器伴奏,李落阳也开始随着音乐舞动。手里的花剑出鞘,在空中连挽三四个剑花,舞步轻佻,口中念念有词,拔高声音开始唱曲。
第一场,李落阳选择唱《故人情》。这出戏的视觉享受是其他戏的几倍,画面感很强,以至于可以带动宴会的气氛,进入情景后对下一场做铺垫。
一切都在李落阳的掌控之中。她的表演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一曲结束后,皇帝先是愣了半晌,后而惊醒:“甚好甚好!小顺子,你去把朕的那位没出席宴会的爱卿叫来,让他看看这般妙的戏子!哈哈哈!”
小顺子连连应声,过了一会,一位黑袍加身的大臣走至皇帝身旁。这大臣眉清目秀,俊朗的很,但看似不易接近。
李落阳开始慌张,这大臣站在皇帝边上,等会的行刺很有可能不成功,最后导致自己的名也会搭进去。
但这世上毕竟没有回头路。
李落阳忽然明白,她今日,怕是不能活着回去了。看着身旁的那些大臣,那些宫女,那些宦官,以及这个龙袍加身的迂腐皇帝。空气似乎凝结在此刻,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但是脑海里回想的曲调又是那么熟悉。忽上忽下的气息转变,李落阳又复而想起她当年那个去考进士后渺无音讯的兄长。十几年前命丧官兵手下的父亲。她就不再恐慌了。
李落阳愿意,用她自己的生命,换来皇帝的一世不宁。
这般,她就满足了。
她回头看看准备伴奏的一行人,轻轻摇了摇头,趁他们愣神时,曲调从嘴里轻吟出声。
“三千繁华,弹指刹间,百年临去,不过半捧黄沙。”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沙一极乐,一笑一尘埃。”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长叹,一生为一人。”
伴着身体轻盈的跃动,李落阳闭上眼睛。
如果有哪天,我打算不再唱戏舞剑了,那我的最后一首曲子一定要唱《转尘》,没有伴奏,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唱着。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
“我的声音怎么这般难听......”
“洛阳声音多好听呐,怎么会这么想?”
李落阳猛地一睁眼。
“我自是年少,韶华倾尽。”
她脚一蹬,径直冲向正在闭眼欣赏的皇帝。那把剑紧紧地攥在她的手心里,就这么插入了那个昏庸皇帝的心脏处。
呲啦。
李落阳感觉她的神经忽然松弛。握住剑的手也渐渐松开。她忽然很庆幸。
皇帝的眼睛忽然瞪大,然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转身准备逃跑的李落阳。
身处宴席中的几个武将一看事情不对,立马冲上去准备捕获李落阳。但是斜里忽然冲出来一个男子,拉着李落阳的手就往殿外跑。
李落阳脑筋尚未缓过来,就已经跑出了大殿,躲到了灌木丛中。
她回过头,那人正是方才站在皇帝身边的黑袍男子。
“你......”李落阳支支吾吾。
“洛阳。”黑袍男子摸了摸李落阳的头。很陌生,很熟悉。
“我是叶长安。”
“几年不见,你,似乎长大了呢。”
“叶......叶长安......”李落阳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了一下,眼眶里又瞬间积满泪水,她一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长安......我真的想你了......”
叶长安笑了,和当初他坐马车离开时的笑容一模一样。“官兵要来围堵我们了,我带你离开。”
叶长安变了很多。李落阳跟在他的后面偷偷走着,不禁开始打量起他。
一身锦绣黑长袍,银丝黑驹靴,眉目俊朗又不失书生的秀气。
他好像变了,又没变呐。
他们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儿童时期。那个时候叶长安也是这般,带着李落阳东躲西藏地逃出了危险地带。那个时候的李落阳,还很小。那个时候的叶长安,还很喜欢耍小聪明。
李落阳二十二岁,叶长安二十六岁时,皇帝被刺杀,朝廷内大乱。天下百姓连连叫好的同时,也在祈祷下一个皇帝不要那么无能。
“我去考进士,考完后却无法走出长安城。期间我住在那里,后得知我考中了,有了官职。第二天我边听到了多名考生被判刑的消息。我担心再生祸端,边待在长安城里。后面,我升到较高的官职,几乎出不去宫殿。非常抱歉,洛阳,让你担心了这么久。”
叶长安带着李落阳躲开官兵的追捕,坐上离开的马车。
李落阳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叶长安,道:“长安,你为什么要帮皇帝做事?”
叶长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
李落阳看着叶长安没有说话,冷笑一声:“你开始偏向皇帝了?那我杀了他,你狠我么?”
“洛阳,你在说什么?”
李落阳看着叶长安:“你狠我?还是不恨?”
“洛阳,你变了。”
李落阳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前面车夫一生高呼:“公子!为何官兵会追咱们!”
叶长安一探头,发现后面有一对官兵在追,心下暗道不好,立马转过头将李落阳推下马车。李落阳没有防备,直接滚进了路边的一大片枯草丛中。本能促使她使劲地往里爬。她回头,看见了官兵追着那辆马车,马车上有个黑衣男子,正在看着自己。
“我只是想要你开心,想要你生活的更好。”
“我还记得你憧憬我考进后生活的表情。”
“真漂亮。”
李落阳听着叶长安的声音渐渐不见,官兵跑远。夕阳也远了。
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秋风拂过一大片枯草丛,沙沙的声音显得额外寂寥。
相传,出了长安,郊外有一片枯草丛。枯草丛后有一坐山,名为“戏缘山”。山中隐居着一位绝世佳人,巾帼不让须眉,戏子出身。曾有人见到过她,身披红袍,在林中舞剑,饮酒,唱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沙一极乐,一笑一尘埃。”
只可惜下半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长叹,一生为一人。”再也无人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