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被如同蛇一般的长发缠住脖子,二人连忙丢弃武器,用双手去拉扯缠脖的发丝。但是任凭他们用力,发丝不仅不放松,反而还越来越紧,勒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年长的队长在与那诡异发丝搏斗的时候,突然忆起刚才部下的死状,一个猜想豁然浮现于脑海之中。他连忙放弃挣扎,上下牙关用力狠狠咬了一口舌尖。骤然的剧痛将他从幻境中扯出来。
他低头一看----哪有什么缠脖的头发?分明是自己的双手掐在自己脖子上。周围的世界也恢复正常,漫天的黑发消失不见。只有平台上方那个女子低头看着自己,她的头发顺从地披在额前和肩上,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来未发生过。
身边传来嘶哑的“咿呀”声,队长扭头一看,发现那个年轻人依旧沉迷于幻境中,双眼中泛着浑浊的光,双手死命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脸皮已经憋成涨红色。
“快停下!醒醒!”
队长急忙上前试图唤醒同伴,并在他掐死自己前分开他的双手。但是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而且他用力,对方也跟着用力,泛着白沫的嘴里还发出更大如野兽般的嘶吼声,仿佛在同某个强大的梦魇战斗着。队长心一急,使出非常手段,几个大耳刮子狠狠地扇在年轻人的脸上。这几下打得重,年轻人的两边脸顿时肿起像个猪头似的,嘴角也流出血丝。
重击将年轻人从幻境中解救出来。他的手停止了用力,双眼也逐渐恢复清明,蠕动着变形的脸颊,从嘴里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
“腻胃神么达窝?”
队长看着他一脸蠢相,气得气不打一处出。他对着对方吼道:
“我不打你你就死了,笨蛋!----这是幻术而已!”
说完他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上方那个白衣女子。
那女人眼看自己的幻术失败,遮面的长发下发出不屑地“切”一声,转身向里面急行而去;步伐之轻盈如同毫无重量,像鬼飘一样。
哪里能放她走?
队长急忙捡起地上自己的剑,向着仍旧没有完全恢复清醒状态的年轻人喊了一声:
“你赶快收拾掉这一个。我去追那个妖女。”
说完立刻施展开脚步急追上去。
那年轻人摇晃了一下自己迷糊的脑袋,手指轻按在肿起的脸颊上,不禁痛得“哎呦”一声。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转头眼角瞟见依旧躺在地上的李维,便将他当做发泄对象。
“贱种!----下流胚!----你那个****同伴把我害得好惨啊!”
一边嘴里骂着乌七八糟的粗话,一边在李维的身上踩着、踢着,直到脚下那人对他的施暴再无反应,好像死了一样。他这才稍稍消气,然后向掉落在地上的自己的剑走去。才拾起剑,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某种声音,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
李维的神智恍惚,全身毫无感觉,仿佛那踢在自己身上的脚踢的是另一个人。他的意识模模糊糊之中仿佛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向着另一个空间飘去。
我这是死了吗?
听说人死后灵魂会离开自己的躯体,之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看此人的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也不排除两者都不够格,成为漂浮于天地之间的孤魂野鬼。
我的去向究竟是哪里?
李维自问这一生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是也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善行。难道真的要做一个游魂?
李维浑浑噩噩地在黑暗的通道中漂浮着。突然之间,他听到了欢笑声,那是孩童的欢笑声。顺着笑声来源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明亮的空间,就像小黑屋打开了一扇窗户。
窗户外面,是一片青青的草地。草地正中有一颗高大的月桂树,月桂花正盛开中。星星点点洁白的月桂花挂满了整个树冠,将华盖一样的树冠染成白色。
月桂树下,正聚集着一群孩童。他们围成一个半圈,当中是一女一男两个主角。那个男孩子大约5-6岁,棕色头发,圆圆的小脸上带着几点红红的雀斑,幼稚的神情中透露出一股倔强之气。李维看着这个小屁孩总觉得有些眼熟。他再三琢磨,突然醒悟----这不就是幼年的自己吗!
而那个女孩子,长得比幼年李维高出一个头,是这群小屁孩中的孩子王。李维也认出她来了,那正是儿童时期的莫德尔小姐。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染病,依然保持着青春健康和美丽。此时的她留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这是遗传自她的母亲;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就像一个瓷娃娃般可爱。
幼年的莫德尔小姐此时头顶上戴着一顶用月桂花枝编织而成的王冠;星星点点的月桂花撒在她的头发上,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她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木剑,剑尖指着幼年李维,命令道:
“跪下!我的臣民!”
“我为什么要跪下?”
幼年的李维正处于叛逆期,男儿膝下有黄金,任凭周围的小屁孩们起哄,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跪下。
幼年的莫德尔小姐似乎也生气了,她嘟着嘴巴娇嗔道:
“你不是想要成为一个骑士吗?做骑士就要接受主君的册封,就得跪下向主君宣誓忠诚,接受主君的洗礼。就好像湖之骑士接受李尔王册封那样,你得跪在我面前!”
“可是你是女的,李尔王是男的!女的不能封男的为骑士!”
幼年李维不甘地反驳。
幼年莫德尔小姐理直气壮地说道:
“谁说女人不能为王?没听说过女王吗?我就是要当王!就是要封骑士!----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的骑士?不做我找其它人!”
幼年的李维脸色来回变幻,显示心中天人交战。最终理想还是屈服于现实,勇士不得不向权贵低头。他带着一脸不甘的神情在自己的“主君”面前跪了下去。幼年的莫德尔小姐脸上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
李维记得这一幕。那是莫德尔小姐12岁生日的那一天。为了庆祝女儿的生日,莫德尔家在大宅的花园里举办露天野餐会。得到了当家莫德尔夫妇的特许,所有仆人都可以带自己的家眷参加。
那个时候,没有瘟疫,没有死亡,所有人都是幸福快乐的!
李维将目光移远,果然在草坪的远方,看见了坐在野餐椅上的莫德尔夫妇。老爷威严大度,夫人雍容华贵。夫妇俩正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月桂树下孩子们的欢闹。在莫德尔夫妇身后,如同金童玉女一般侍立左右的二人,正是……
李维的眼眶湿润了,他拼命地试图挪动双脚向前移动,但是双脚却仿佛黏在地上一样沉重。他想喊,但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提醒对面的人们,那即将到来的灾难,但是一层看不见的界限却隔离了彼此。
李维只能继续眼睁睁地看着过往在眼前一幕幕地上演。
月桂树下,剧情已经进展到受洗了。幼年的莫德尔小姐得意地看着半跪于身前的幼年李维。她以手中的木剑交替拍击对方的左右肩,同时口中说道:
“以星辰和白树为见证,从此你将成为我的骑士。只要你对我的忠诚不变,你手中的利刃将无坚不摧。你在敌人面前将所向披靡。你将成为我手下最强的战士。作为封主,我在此授予你胜利之剑,此即为'誓约忠诚之剑'!”
……
年轻人回头望去,正看到李维从地上爬起来。这个刚才被他打个半死的小子似乎还未吸取教训,又拾起了掉在地上的菜刀,猫着腰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他的头低垂着,看不到面容和表情,只听见从喉咙里发出好似野兽一般低沉的嘶吼声。
“你那么急着想死吗?我就成全你!”
年轻人大怒。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当他是好揉捏的柿子吗?区区一个小老百姓就想挑战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一把菜刀就想跟钢剑对抗,别看不起人了!
年轻人也举剑做出起手姿势。这一下他决定拿出平常训练的十成功夫,一劳永逸地迅速解决对手。两个人各自挺着兵刃对持着,然后仿佛有个无形的裁判发令一般,两人突然同时动作,向对方冲去。
钢剑的剑刃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如同弯月一般华丽流畅。这一剑势必抢在菜刀到来之前,将对方的头颅砍下,然后失去目标和力度的菜刀也将不足为惧。
然而这一剑挥下,却没有该有砍到实物的手感。只听见“叮”的一声,一道银光射过李维的脸侧,在脸颊上划出一道口子。那是钢剑的剑尖。
年轻人惊愕地望着手中的半截残剑,嘴巴大张得合不拢。翡翠港城治安队配发给队员使用的钢剑可不是什么便宜货,那可是上等的精钢锻造;不说削铁如泥,以往在与盗贼手中同类兵刃的对抗中也吃不了亏。而对方手中的菜刀不过是民用品等级。刀剑对抗之下,他的钢剑居然被对方一刀两断!
年轻人茫然地试图挥舞剩下的半截剑刃再抵抗一下,却发现手上轻飘飘没了感觉。半截残剑“哐嘡”一声掉落在地面。年轻人低头一看,只见五个手指已经不翼而飞,手掌上现在只剩五道正在喷血的伤口。
“啊~~啊~~啊~~”
年轻人惊恐地尖叫着,舞动着正在喷血的右手试图与眼前这个恐怖的对手拉开距离。但是李维的动作并没有停顿,斩断对方的剑刃和持剑手后,菜刀的刃尖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冲对方腰际而去。那里,上一次战斗划开的口子依然可见。这一次衣服下的链甲未能发挥作用,像纸一样地被划拉开来,连同其下的部分肌肤。
年轻人捂着受伤的腰部不断踉跄后退中。----活见鬼了!----眼前的这个对手突然像嗑了药一般难缠,手中怪异的兵刃更是堪比宝具类兵器。他非常自觉不是敌手,现在能保住一条性命就算不错了。只有队长才能击败他。年轻人只求队长快点干掉那个妖女回来。但是李维怎能给他机会?
完成半圈攻击几乎腰斩对方后,李维也不待收势,脚下足尖一点,整个人便飞起来,向着后退中的那个年轻人撞过去;同时在空中旋转刀刃,再次向前捅去。李维的前进速度比年轻人后退速度快很多,两个人就在空中撞在一起。菜刀的刃尖深深扎入对方肋下。
自知难逃一劫的年轻人也发了狠,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一把抱住李维。然而这个动作他很快就后悔了。两人近距离地脸对脸,年轻人终于看清楚了李维的表情----那是一张疯狂的脸,通红的眼睛中布满血丝,散发出野兽一般狂野的光芒。李维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年轻人的喉咙咬了下去……
……
----我刚才干了什么?----
从疯狂暴走中清醒过来,李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具尸体上。尸体是属于之前殴打他的那个年轻治安队员的。此时的他全身上下都被鲜血侵透,腹部和肋下都有一条可恐的伤口。尤其是那人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利刃撕开一个大口子。那人的脸上带着极度扭曲的恐惧表情,双眼像死鱼一样泛白大睁着。
死不瞑目。你也有今天!
李维对着那人的尸体啐了一口,吐出口中还带着腥咸味的唾沫。
此时他方有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骨骼和肌肉不痛的,脑袋也开始因为伤势和暴走后遗症而变得有点迷糊。但是李维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坏人还没有消灭完,这个大宅依旧是危险的。他记得刚才杀手队长追着那个“女鬼”往二楼去了。不管对方是不是莫德尔小姐,她都救了自己一次。自己不能不管不问。
于是李维强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地走上阶梯,向着二人追逃的方向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