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红莲太美
大堂上,处处张灯结彩。芊妮却觉得自己跟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酒宴中人她没几个认识,除了一些烈焰宫的高位之人。不过这些人也因芊妮离宫,看见芊妮就当陌生人一般无二。
芊妮这种情况要是换做别人早就应算背叛烈焰宫,而背叛的下场也从来只有一个,就是死。但是她,却是特例。
烈焰宫的小姐,宫主的妹妹。却叛出宫门。
他们用陌生略带鄙夷的眼神瞟她一两眼,眼神又立即飘忽走。毕竟烈焰宫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她却因为不屑与邪派为伍,而叛离宫门,他们早已不承认她大小姐的身份了。
……
触目所及都是大红色,大红色的喜字,大红色的灯笼,大红色的彩带,还有那大红色的……嫁衣……
红得耀眼,如昼一般,屋檐、树梢、纸窗……都是红色的,灯笼或者彩带,有时随着风晃荡了几下。
芊妮在后来的记忆里,想起那时的场景,就是红色,大片大片的红色。
边沧界与苏薇的喜服一直晃得芊妮头晕。
菜香味,酒香味,飘荡在周围。
众多喜娘和婢女们簇拥着这对新人,笑着闹着,说着吉祥的话和祝贺的词。一众侍女提着花篮,花篮里面是满满的红色花瓣,随着她们的纤指纷扬在新娘子的周边。
边沧界从来都是穿红色的大锦袍,但今天的喜袍却红得笔平常都妖艳。他黝黑浓密的长发,散发着隐隐的青色光泽,散在身后不时地翻飞着;眉眼处尽显妖魅,说不上有多少喜庆,却也不冷漠了;他的容颜倾世绝伦,在红灯笼光芒的折射下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妖冶。
这是一种只有他一人才有的独特的妖色
芊妮真的醉了。在喜娘喊得第一声,“一拜天地”起就开始醉了;从看到边沧界和苏薇相互牵着的红绸带的时候,中间那朵大红花妖艳欲滴,就醉了。
她醉得很惨。醉到极致不是睡着,而是清醒。很自由地清醒着。
满堂和乐。
礼成时,满堂喝彩、高呼、尽欢……
芊妮的进酒是在这之后。新娘子送进洞房时,新郎还得在外面应酒。芊妮进酒的时候,眼神迷离,脑子清明。
进完酒,就出了厅堂。
深深庭院深几许,草光十色。这里的小径小道她条条熟识,她步履踉跄地跑出来,胃里翻滚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她只身跑到池塘边,烈焰宫的红莲和别处的普通莲花是不一样的。
池塘的莲花不是粉红色,而是大艳的红色。要是在平常就嫌太妖艳了些,只是配在今晚倒是极搭调。
烈焰宫的红莲,是一年四季盛开的。只有在夏季时会有红花碧叶。若在春秋冬三个季节里,只有红莲花,枝干上是没有叶子的。就像那个人手腕上盛开的红莲花,长年不败。
她突然泪水簌簌,这一池水塘、一池红莲,多么熟悉。童年的记忆,盛开在这里经年里不得消散。
如今,他成亲了。
月光如水,一切都很静谧。太过静谧而导致一切都尽显神秘起来了。
这里离那婚宴有点距离,那边的热烈和喧嚣在这里完全是听不到了。
但是红色的灯笼和彩带却依旧布满每个角落。
芊妮坐在亭子上不住干呕。酒,确实是喝太多了。
这一幕是似曾相识的,在若干年前。
……
那时,是刚参加了阮京生的婚宴,阮京生是爹爹的一大护法。
小女孩参加晚宴回来时,竟然还在兴奋中,跑到荷塘边,月色朦胧,如斯润泽。“界哥哥,阮叔叔娶了阮婶婶,好热闹啊!”小女孩回眸去看身后的男孩,兴奋地叨了起来,“而且阮婶婶好漂亮,红色的嫁衣我也想穿。”
男孩在月色中尽显妖异,嘴边噙着一丝宠溺的微笑,“小妮别急,以后我也可以娶你,让你穿这世上最美丽的嫁衣。”
小女孩一愣,突然双手掩嘴大笑起来,“哈哈哈……界哥哥,你好笨,你是我哥哥,你怎么能娶我呢?你会娶别的女孩子,”小女孩放下手,瘪嘴了下,神情很是倨傲,“可是你的新娘子绝对不会比我漂亮哦!”
男孩委屈地说,“我只想娶小妮,我不要小妮你去嫁别人。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亲?”
小女孩很有夫子相地教导他,“我们是兄妹啊,兄妹是不能成亲的。”
“为什么是兄妹就一定不能成亲?”男孩孜孜不倦地问着。
女孩黑眼珠一转,认真地思索了下,才回答道,“夫子不是教过我们一个成语,叫做‘天理不容’。如果兄妹成亲的话,那叫天理不容吧?”
男孩妖魅的容颜一半脸颊散发着明澈澈的光泽。“小妮,只要我们俩愿意,与天何干?”他的另一半脸颊却在夜色的暗影里,邪气而不羁。
小女孩已经被他绕糊涂了,顺着他的话道:“是啊,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亲呢?好嘛,等下我们去问爹爹,他要是说可以,我们不就可以成亲了吗?”
“小妮,如果我们真的不能成亲,那么,我们私奔吧!我听说好多人父母不同意,就去私奔……”
“私奔,好像很好玩。界哥哥,你放心啦!你在哪我就会跟在哪,我不喜欢没有你在我身边的地方。”
满池碧叶,满池红莲。在那童真的日子里,如幻似梦,温暖充盈在胸。
……亭子里。芊妮突然一颤,惊醒过来。温暖的梦境顿时碎裂一地。
身后的人渐渐地近了,芊妮的呼吸有些乱了。
刚才呕吐了一些,脑袋会儿清明会儿混沌。
芊妮斜眼去瞄那抹红袍。
明亮的月光中,照拂那个高大的身影上。那身大红的喜袍,在清冷的月芒中渐渐散发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那肩膀似乎有点硬冷,身影竟散发一种叫做孤绝的东西。优美弧度的下巴冷傲分明……芊妮没往上看去了,她扭过头,面向荷塘,轻轻地道:“哥哥,你可要好好对待嫂子。”
红衣男子冷冷笑了两声,“小妮,你一直喊着哥哥妹妹这些称谓,是不是一直为了提醒自己才这样的?”
“你说什么,我不懂。”女子脸色冷了两分,不作理会,转了话题。“以前就算你玩弄那些女孩子,你也从未用成亲一途来玩,如今这般做了,我想你的心应也在她身上定了吧?”
红衣男子挑了挑眉,玩味地笑道:“你希望我是定了?”
月色如水,女子笑得很纯粹,“我希望。”
被月光拉长的高大影子,渐渐地僵硬起来,半晌,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昔日如流年。
谁在黯然独殇?谁在痴痴迷恋?
你和我,在什么时候起,就算身在尺咫。也状似如隔千山万水,如隔海角天涯。
红莲在月色中摇曳身姿,分外妖娆,色泽明润。
那方却突然笑了数声,声音温柔陈润,“真可爱的小女孩,小妮啊,你可不可以永远不长大?”那声音叹息了下,不徐不缓地接道,“只有不长大,你才能不撒谎,不欺人,更重要的是不自欺。”
不长大,才没有这世道伦理作怪,不会用成熟思维去思考。世事太复杂,活着亦是太累。唯有不长大。才能让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单纯的快乐、单纯的日子才能不消散不逝去。
这话说出来,竟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宠溺味儿。
“界哥哥。”她泪流满面地呢喃,倚身过去,轻轻地抱住了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对她有万千宠溺的男子,从此就要宠溺另一名女子了。“你一定要幸福。”
他抬起她的脸,看见她满眶的泪花,微笑起来。长发束背,绽发出湛清之色。
轻轻的一个喟叹,他眉眼妖异地舒展开,“从此,我们陌路吧……此后,你不能在我眼到之处……”
他的眼光缓缓地落在身前这女子身上,目光骤然出现决绝凄冷之意,“你知道我对你心思尚存,如果你再出现在我跟前,就休怪我到时将不顾你那一套纲常伦理,就算你是我妹妹又如何,我从来不思虑,如今依你所愿,从此断绝情义。”
“颜芊妮,你我陌路,从此永不相见罢!”
这个月色太冷,红灯笼、红彩带、红喜袍、红莲花……都轻轻地随风摇着晃着……
光芒至极,烈情也在这个浓色的夜晚,四崩五裂开来……
女子突然俯身痛哭起来,这是她要的结局……
她却在这一刻不能接受,酒气顿时冲起,她只是难受,很难受……
红袍男子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子良久,轻轻叹息,蹲下身抬起她的脸,去寻她的唇。这个刻入心扉的人儿,他用无限温柔的情怀去感受她的颤动和羞涩。
芊妮这时是羞涩的,她喝了太多的酒,她深处遵守的伦理道德已经不复存在了,排斥什么接受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拥抱住眼前这抹温暖,她轻轻地启开唇瓣。边沧界心中一颤,从来她都没这般顺从,虽然知道她是因醉酒的缘故,可是他依旧止不住身子微微地颤抖起。
这一下更是难分难解了。
怪只怪月色太煽情,怪只怪红莲太妖美。
是不是只有这一刻?酒醉的这一刻,才能毫无顾忌地?
酒醉。
似醉还醒,似醒却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