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说他本是个才华横溢的秀才,只是恰逢奸人当道,他不愿同流合污,愤然断了考取功名的念头,上山做了我的教书先生。
可在我看来,二叔一点都不像一介文人,他身上没有半点生不逢时的不得志,命途多舛的憔悴抑郁,和夏先生讲的故事里的书生一点都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二叔俯身笑眯眯的凝视我,黑亮的眸子里透露出古怪笑意。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夏先生为什么总把书生讲的傻傻呆呆,一身酸儒气。
十载已过,教书先生慢慢成了我的二叔,与我感情甚笃。
令我惊叹地的是,二叔看上去倒不像是我的长辈,更像是我的兄长,自我见他第一眼,岁月就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一点,作为女子,我自惭形秽。
二叔生性风流,但绝不滥情,他喜欢喝酒,欣赏美女,最重要的是重情义,表面上对我的事情漫不经心,其实十分在意。
因此在听到他最近留恋一个女人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够拴住我二叔那颗风流飘荡的心。
十八岁那年,我一不小心打伤了新上任的周大人,从那时起,爹明言禁令我下山,这两年对我的管教更加严格。
今日是我二十岁生辰,我打听过了,爹和二叔一大早就下山买酒了,此时下山,天时人和,天助我也。
“小姐,好了没有”屋外小栗子打断了我的思绪。
“小姐,好了没有”小栗子轻敲几下门唤我。
说来今天也是小栗子十五岁生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我就让他与我一同过生辰,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
我换好男装,拿着从二叔房里“借”来的折扇,一步三摇地出了门。
清风和煦,阳光明媚,鸟儿雀跃。
小栗子靠在一颗大树下,整个人隐在树影里,身体和大树一样挺拔,见我出来,他抬起头看我。
皓齿明眸,,唇红齿白,我恍悟,我的小栗子已经是个翩翩美少年了。
见我走出来,小栗子唤道。
“小姐”
我收起折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嘱咐他要叫“公子”。
小栗子摸摸额头,漫不经心的瞄我一眼:“叫顺口了。”
一路上,我翻来覆去看着二叔这把折扇,开之驱热遮阳,合之可把玩,关键时又可遮面,实在是实用,今天我又穿了男装,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了;我果然是聪明,我得意的眉飞色舞,催促身后有些有些不情愿的小栗子,大步流星进城了。
青州城这块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泱泱大国的云国之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虽然以前我经常下山,但很少到处逛,就算下山也只喜欢到茶楼听一听夏先生的鬼话故事,熟悉的地方屈指可数,除了与我渊源颇深的柳家,赵府,官衙,赌坊,茶楼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绾君楼是做什么的,该往哪个方向走,我和小栗子茫然不知。
大街上人流如梭,熙熙攘攘,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和小栗子十分默契地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站着。
一位看起来非常面善的老伯从面前经过。
我一本正经地向他打听绾君楼的位置。
不料这老伯不说话,直愣愣盯了我半晌。
我心底一沉:莫非这位老伯认出了我?
片刻,老伯冲了我摇了摇头,叹气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我眨巴眨巴眼睛,眼角余光瞥见小栗子悄悄站的离我远了一些。
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妙龄女子路过,我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连忙上前询问,岂料这姑娘小脸一红,骂道:“登徒子,无耻!”掩面逃走。
我大惑不解,看向小栗子,小栗子见我朝他看来,装作不认识我似得转过了身。
连着两次碰壁,我愁眉苦脸问小栗子,这可怎么办?
小栗子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不如我们回去吧。
我摇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没见到二叔那位红颜知己,我是不可能轻易回去的。
小栗子又抱臂站回角落里去了。
迎面走来一位锦衣公子,油头粉面,眉眼轻浮。
我向他打听绾君楼,锦衣公子冲我挤眉弄眼,“第一次去吧?”。
我诚实地点头称是。
那锦衣公子呵呵笑了两声:“兄台,同路,一块走吧。”
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然碰上个同路的,我含笑看着锦衣公子,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呀。
然我苦思冥想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这时小栗子靠过来,悄悄在我耳边说,“这个人就是柳小公子的二哥柳非”。尊敬老师的故事更是让人津津乐道。说到古人尊敬老师的故事,自然会让人想到孔子。
我豁然,原来是柳永的二哥,确实有几分相像,怪不得看着面熟。
当年那些荒唐事一直让人津津乐道,沉寂两年,每每提起,自然会让人想到柳永,我搞得柳家鸡飞狗跳,他们对我恨之入骨,我大概是和柳非打过照面的,不过他好像没认出我来,我心安理得跟上他去了绾君楼。
绾君楼是一座青楼,难怪老伯和小姑娘对我忿目而视。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夏先生有讲过青楼女子的故事,还赞叹她们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堪称色艺双绝,只不过天妒红颜,红颜薄命,很多女子往往被情所困或者国仇家恨所累,大都落个香消玉殒的结局,爹对我娘用情至深,且为人有些刻板,对这些皮肉生意是极其鄙视和不齿的。
望着眼前这么一座豪华精致的小楼,是进?还是不进?我回头看看小栗子,他与我同样是一副纠结的样子。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里面传来一声软绵绵的声音:公子。
我心下一软,脚一滑进了绾君楼。
小栗子跟在我后头摇头叹气。
青楼买笑,红粉追欢。
绾君楼内,美女环绕,莺莺燕燕,左拥右抱,打情骂俏不绝于耳,好是热闹,还以为是二叔金屋藏娇呢,竟然是勾栏寻欢,我略有一点失望,仅此而已。
花花绿绿的美女在我眼前飘然而过,我不仅赞道:“丝竹飘飘,香氛环绕”。纸醉金迷,也不怪不得男人会流连忘返,连我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有些飘忽了。
小栗子在一旁小声反驳说道:“庸脂俗粉,乌烟瘴气”。
我睇了他一眼,这孩子真没情调,小栗子凉凉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还好来之前我向王二打听了一下,让二叔着迷的是一个名叫倾依的姑娘。一想能见到美人,我有些小小的激动,全然忘记了这里并非青云寨,一时脑热,豪气上涌,拍着桌子大声道:“将倾衣姑娘给本大爷带过来”。
这时与我一道而来的柳非惊讶道:“不巧,在下也是来找依依姑娘的”。
依依?叫得这么亲热,这柳非竟然与我二叔抢女人,我微微不悦。
周围正行酒令的宾客见两男争一女,放下酒杯,开始起哄了。
有人取笑:“小兄弟,找倾衣姑娘,你有银子吗?”
有人提醒:“这倾衣姑娘可是这里的头牌,一夜千金呐”
柳非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金子,笑盈盈放在了桌子上。
有人挖苦“小兄弟,没钱不如点别的花牌…”,说罢捏一捏怀里的女人“我这个就不错”。
女人笑骂。
我挑了挑眉:青云寨这些年积攒下来,还真不不缺银子。
我看着站在角落里的小栗子,向他招招手。
小栗子又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我无声说了个两个字。
我双眼一眯,会意,读懂了那两个字:没带。
有人开始吹哨了。
“小哥敢和青州首富柳家比金子,快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有人嘲笑:“小哥,没银子找什么乐子”
有人讥讽:“敢和柳家比银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有人奚落:“小兄弟,见你面有难色,不会是没带银子吧。”
“我看你先回家数数,下次再来吧”
“哈哈”
我摸摸下巴,想起与柳家那段梁子,心情更加不顺畅,想我堂堂青云寨的名号怎么能被柳家比了下去,
见我脸色不虞,小栗子鬼笑道:“见过山贼出门带银子的么。”
我心里一乐,大声道:“青云寨有没有资格和柳家比一比。”
话落,满堂鸦雀无声。
良久,
空气中流动着不安的情绪,有人开始小声的议论。
“怎么提起青云寨了”
“莫非这小兄弟是青云寨的人”
我扭头望去,咦!都是熟悉的面孔。
刚刚说话的是赵府的大公子赵云飞,人长的俊朗,在赵府的时候,有些印象。
“是啊,我说这小哥怎么看着眼熟呢”
哟,还有换了便装的李捕头。
“真的很面熟啊”。
对面柳非说:“如此一说,却是眼熟的很呐”,说着他突然靠近我。
习武之人有个毛病,如果有人突然靠近你,并且他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你好像黏在你身上一般,就会让人很讨厌,所以我本能地挥出一拳。
柳非被我一拳打到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人群里,不知谁惊叫了一声:“啊!”
“是…是小魔女,女魔头又下山啦”
“啊…哇…”
客人们惊慌乱成一团,争相逃跑,推搡,踩踏,惨叫一片。
我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对着小栗子耸耸肩:我不是故意的。
明天夏先生又有话本子可讲了。
小栗子窃窃而笑。
小歌妓也都躲起来了,大堂里空无一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人与我争抢,我也乐的可以好好欣赏一下美人了。
我正沾沾自喜的时候,一道清新悦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青云寨的少寨主大驾光临”
我仰头望去,呵!好一个美人。
眉目如画,酥软半露,肌肤胜雪,娇艳,妖娆,香肩慵懒靠着栏杆。
这副慵懒的姿态怎么看都与二叔有些相似之处。
美人粉唇一勾“瞧瞧,把我们绾君楼的客人都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