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解廷毓来到,皇后关切询问,宜妃见小庄默然,便道:“妹妹,你也不必见他,他还敢来……因为他这般粗心大意害你出事,引出多少灾殃?倘若不是他,如今姐姐肚子里的小宝贝也自好好地,哪里就会生生地没了……”
皇后闻言,脸色便有些不好。
小庄自不知道宜妃滑胎之事,当下惊问:“这是怎么说的?”
宜妃垂头拭泪,轻声道:“不提了,都过去的事了,或许也是姐姐命苦,没有保住那孩子的福气……你等着,我出去骂廷毓一顿,打发他走,别在这里碍眼了!”
小庄惊疑不定,见宜妃起身欲行,便道:“姐姐留步。”
宜妃回头看她,小庄道:“我并无责难谁的意思,既然少卿大人来了,自要一见。”
宜妃目光闪烁,皇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先回避了。”
在解廷毓入内之前,皇后跟宜妃相继离开,小庄唤了宫女过来,帮了把手,变成正襟危坐在榻边之态。
一名内侍领着解廷毓进了殿内,报了声儿,便退下了。
小庄始终垂着眼皮儿,所见者,只是地上解廷毓红色的官袍一摆,如红云一样停在眼前。
小庄心中一叹,正欲开口,却见那红云越发飘近,竟是解廷毓直接走上前来。
小庄猝不及防,便抬起头。
刹那间四目相对,面前的人玉面温润,眉眼带笑,如此熟悉,也如此陌生。
解廷毓凝视着小庄,安静片刻,才温声开口,说道:“听闻夫人在外漂泊受了好些苦,幸喜如今,归来无碍。”
小庄嘴角微动,缓缓地便也流露淡淡笑意:“有劳少卿大人关问……其实少卿大人不必特意进宫来探望。”
“嗯……到底是……”解廷毓沉吟着,不知何故竟抬手,往小庄脸上探来。
小庄眉峰一动,身子往后轻仰,是个要避开的姿势,却又生生停住。
解廷毓的笑僵了僵,手指顿了顿,缓缓地往前一探,却是在小庄的鬓旁轻轻蹭过,道:“你清减了好些……真令人心疼……”
小庄静静地看着他,解廷毓这才后退一步,眼神微微异样,轻声道:“有道是久别胜新婚,请夫人恕我一时情不自禁。”
小庄听着“情不自禁”四字,淡声道:“少卿大人莫非忘了这是在宫中?宫内本不是私会之所,皇上许你我相见已是开恩,还请少卿大人收敛,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解廷毓敛了笑意,将双手负在身后,慢慢道:“夫人教训的是,是我一时唐突了。只不过,听闻夫人回京消息后,家中父母长辈也甚是想念,故而命我向皇上求了旨意,前来探望夫人……顺便,希望夫人可以……及早回府。”
小庄见他神情淡漠,仿佛方才那个伸手相碰的人并不是他,又听了这一番话……小庄不由一笑:“回府?”
“自然,莫非夫人有何不同想法?”解廷毓理所当然似的,看向小庄。
小庄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腿,沉默片刻,说道:“少卿大人,你为何不问问,经过那夜,我是否还愿意回到解家?”
解廷毓神情依旧是温和而不失礼数的,只是双眸却有点微冷:“那夜?夫人是何意思?”
小庄垂眸,月夜之下,那一场杂乱,瞬间在眼前飞快掠过……
小庄道:“我本以为我会忘记,怎奈仍是记得很清楚,少卿大人,你我已离心离德,何必再虚与委蛇,貌合神离?这一次我回来,我想……”
解廷毓负在身后的手紧紧一握,不等小庄说完,便问道:“你想如何?”声音中竟带一丝紧绷。
小庄的手在裙上滑过,如此质感轻柔的上等丝绸着身,却让她想起……穿上那一套黑色粗布衣裳时候的感觉,踏实,自在。
小庄一个恍惚,才又道:“少卿大人,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们……和离如何。”
她虽则是用了个“如何”,却是淡然如水的叙述语气。
瞬间,解廷毓的脸色宛如白纸,显得双眼如同点漆,又带丝丝寒气。
成祥跟猛子在陵水登船,一路飘飘荡荡,轻舟已过数重山。
成祥在陆上是生龙活虎,到了船上,却软趴在地,如一尾没了骨的龙,连饭也不吃。
猛子见他脸色白里透着青,无精打采地闭着眼,便笑:“捕头,你这是怎么了,叫那外人见了,还以为你是个旱鸭子……”
成祥有气无力地,嗡嗡道:“放屁……老子踏水如履平地……只不过,上回发水灾那会儿伤着了……”
猛子听到后面一句,却没了开玩笑的心思,那一次成祥豁出性命,一口气救了十六个村民,自个儿精疲力竭,差点儿又给水灌死……去了大半条性命,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只留下这个晕水的症候,委实是算轻的。
猛子便忙给成祥倒了水来喝,成祥伸长脖子喝了口,不敢多喝,只问:“咱们那马都怎么样?”
猛子回头看看:“放心吧,它们两比你都精神呢。”
成祥哼哼了两声:“这就好……这两个老弱病残,别亏待了……”
猛子见他如被巨灵神一巴掌拍扁了似的摊开四肢趴着,想笑又不敢,便捂着嘴出外。
将近傍晚,船家便靠了岸,猛子问道:“船家,这条路我之前走过,晚上不也是好走的么?怎么停了?”
船家便道:“您有所不知,之前的确是可以夜行船的,但前天儿,河道上出了事,好像是水贼行凶,死了好几个人……还凿了一艘船,所以官府有令,最近这一阵儿让大家伙都消停着避避风头,所以今晚咱们得在这儿停一夜了。”
猛子啧道:“这么猛的水贼?”
他们在外说话,成祥在里头自然也听见了,往前爬了会儿,伸头问道:“哪里来的水贼,拦截的是什么船?”
那船家道:“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一伙儿贼,只不过被打劫的那一艘,好像也不是寻常过路的船只,听说乃是位官爷所乘,而且武功高强,箭法如神,射死了好几个贼人……”
成祥一听,便瞪圆了眼睛:“箭法好的官爷?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猛子凑过来,蹲在成祥旁边:“捕头,你又有什么预感了?”
成祥皱眉,喃喃地说:“姓温的那小白脸儿,箭法可不是一般的好……说起来,你不是看见他要回翼都探亲去了吗,难道被贼人打劫的就是他?不会这么巧吧,如果真是他……这贼简直是干得好干的妙,替天行道啊。”
猛子哈哈大笑,道:“该不会这么巧吧,只是说起来,捕头,那天我去传信叫温大人回县衙的时候,见他押着一辆马车……你说他都没有内眷啥的……也没有什么大件儿行李,为什么还赶一辆马车呢,那车门还关的严严实实……”
“谁知道呢……那小白脸神神秘秘的……”成祥翻了个白眼,思索着往天上看,有两只夜归鸟从天际飞过。
毫无预兆地……成祥脑中似闪过一道光般,无数个场景在飞快闪过。
跟温风至初次相遇,他拿着那黄金飞天,说:此乃御用之物,关系重大!
后来金木寺里争斗,他威胁:此事涉及皇族……
起初温风至见了那黄金飞天,像是苍蝇见了血,眼睛都是红的……但是后来成祥将飞天从他手中夺了回来……此后,他却绝口不提此物,按照他原先的性子,必然还要咄咄不休地跟成祥讨要……
成祥一歪头,想到那天在县衙里,被他展开的那副牡丹丽人图,温风至气急败坏的眼神,一副想吃了他的架势。
下一刻……场景却又回到成家院中,那两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家中,被本真制服了的“贼人”……
当时他本来要去问个究竟的,是小庄一声喊,说她不舒服,成祥才抽身回去……
可是一转眼功夫,那两个贼死了,温风至竟也走了。
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姓温的居然半个字也不说?就那么甘心情愿默默地走了?
最后,却又回到了小庄喝醉了的那一夜……
成祥记得当时小庄的眼神,没有喜悦,只有……壮烈,和类似决绝的意味。
胡老二说的对,玉兰也说的对,她是一早就准备离开的……如今前因后果在成祥心中转了一个大圈儿,成祥也明白了,温风至的确是志在必得,他找到了比黄金飞天更重要的人,——那就是小庄,所以他没有再缠要黄金飞天……
而小庄,也早就跟温风至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啊啊啊……”成祥忽地又大吼起来,差点儿把猛子惊得跌到水里去。
“捕头,你又是怎么了?”猛子抖索着问。
成祥痛不欲生,趴在船板上,欲哭无泪地:“我可算是想明白了,是小白脸撬了老子的墙角……是他把小庄给拐带走了。”
猛子张大了嘴:“真的假的?”
成祥捶着船板:“这还有假……姓温的,你真不是个东西!”
猛子皱着眉想了会儿:“难道是嫂子给捕头你戴了绿帽子?如果是这样,咱们还要去追她吗?”
“你才戴了绿帽子!”成祥抬头,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追,当然要追!就凭那小白脸儿,除了脸白一点儿……其他哪点比得上老子?小庄又不是瞎了,怎么会看上他?肯定是他用了什么诡计……怪不得二丫头说小庄是被迫的呢,原来如此啊……”
猛子挠了挠头,半信半疑。
成祥想通了,几乎就命船家连夜赶路,猛子好说歹说,才暂时把他劝服了安置下,如此到了第二天绝早,成祥便又起来闹腾,折腾的船家哈欠连天,出来杨帆启程。
一路顺风顺水,下午时候,便到了翼都的码头。
成祥跟猛子下了船,把两匹马儿也牵上了案,看着翼都码头上人头攒动,果真异常繁华,成祥心里有什么涌动,张口叹道:“啊……果然是天子脚下啊……人好多……好多人……啊!”他的文采实在有限,翻来覆去,只一句话。
成祥想到小庄曾趴在自己背上轻吟“龙女今何在”的风姿,一时咂了咂嘴,竟十分的饿了。
猛子暗乐:“捕头,这还不是天子脚下呢,天子脚下不是龙都吗?”
成祥咽了口水,道:“两个不是隔着不远吗,咱们要赶得快,晚上天黑前估摸着就能进龙都啦。”
成祥想到“龙都”,便如同看见小庄一样,瞬间热血沸腾,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就飞到龙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