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跟成祥在屋内说话之时,小庄在屋外,颇有些提心吊胆。
太后的性情小庄是知道的,生怕成祥应对不当,惹怒了太后。毕竟对小庄而言,太后是如母亲般的人,可成祥也是她的至爱,倘若两人冲突起来……小庄自是要绝对护着成祥,但也不想让太后伤心。
幸好听着屋内没有别的声响,小庄才略有些放心。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书房的门才打开,太后出现在门口。
成祥侧立太后身畔两步之遥,见小庄站在门边,便冲她一眨眼。
太后眼角还有些微红:“在这儿干什么?”
小庄只好道:“汤早就熬好了,本来想端进去的……”
太后看着小庄,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便道:“不喝了,差不多也好回宫了,小虎子跟小明儿呢?”
小庄道:“玉兰在领着他们玩儿。”
太后道:“别总是叫人领着他们,你是当娘的,要多陪陪小虎子。”
小庄应承着,便先送了太后往外而行,太后领了小太子,又俯身摸摸小虎子的脸蛋,望着他酷似成祥的脸,良久后,悄声一叹,回身上了銮驾。
太后去了,小庄便忙问成祥:“太后问你什么了?”
成祥道:“就是问我怎么跟你遇上的,然后……在边陲的一些事儿,放心,我都如实说了,太后不曾怪罪我。”
小庄讶异:“真的?太后没说别的?”
成祥笑道:“放心吧……我瞧太后人挺好的,方才还哭了呢。”
“什么?”小庄简直不敢相信,转念一想,好像真的看到太后的神情有些不对,便问:“怎么哭了?”
成祥也有些恍惚,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听说我身世可怜……所以我说太后是个好人嘛。”
小庄望着成祥,心中却忐忑的很,太后是个好人,可她的好,只限对她所爱的人,比如刘泰堂,比如小庄……小庄曾误入冷宫,见过宫芙的惨状,明白太后狠起来可以多狠。
那太后凭什么无端端就会对成祥好呢?
小庄再三询问成祥,想看看太后可有不妥,却总无法知晓。成祥见她十分担忧,便百般安抚。
两人在房中喁喁低语,不免情动,正缱绻难舍之际,偏偏小虎子来吵。
小庄笑着,便把小虎子抱来,给成祥看,道:“都回来这么些日子了,却没有认认他……你来好好看看,是不是跟你长得很像?”
成祥摸摸那小脸儿,笑道:“可不是么?都是跟我一般的英俊好看。”
小庄便也笑:“也不害羞……不过,为何小虎子没有酒窝?”
成祥道:“没有也是正常的,更有男子气概。”
小庄心里甜滋滋的,随口说道:“可是今儿我看你跟太子说话,小明儿却是有酒窝的,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眼熟的缘故,觉得小明儿跟你倒是也挺像的。”
“哈哈……”成祥忍不住大笑:“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跟那小家伙有什么像的,八竿子打不着。”
两人说话之间,小虎子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两人十分欢喜,小孩儿也感染了这份喜悦似的,咧嘴也笑,一派天真烂漫地欢喜。
小庄握着小虎子的手,便道:“小虎子,你看看……这就是你爹爹啦,来,叫爹爹……”
成祥低头望着,也跟着笑道:“小家伙,快叫爹!”
小虎子被两人围在中间,嘴里咕噜了两声,却仍是没有叫出声来,小庄怕成祥失望,便柔声道:“现在连娘也不会叫,大概还得过一段日子。”
成祥笑道:“不急,我瞧着这样倒是好,安安静静的乖孩子,不像我似的。”
小庄问道:“像你怎么了?”
成祥回想往事,道:“我师父说……当初才收留我的时候,我整天大哭,声音也宏亮,吵的他耳朵都聋了,寺里的僧人都不堪其扰,跑了好几个。”
小庄先是觉得有趣,便笑了声,忽然间又有点心酸:想到成祥从小就没爹没娘,这般襁褓中的孩子在荒山野岭,孤零零地大哭大叫,却总是没有人抱他一抱……
小庄敛了笑容,成祥问:“怎么了?”
小庄抬眸看他,终于抬起手臂,把成祥抱住,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附耳轻声道:“成祥,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啦,你也不是一个人,你有我,还有小虎子……我们不会撇开你,你也不要撇开我们,知道吗?”
成祥心头一动,眼中泪光闪烁,却仍一笑,把小虎子跟小庄一并抱入怀中:“知道啦!”
且说太后回宫之后,一言不发,在寝殿内默默出神。
熊嬷嬷有些担忧,捧了汤水上前:“娘娘……”
太后挥挥手,虽然如今是在深宫之中,眼前却仿佛又出现那双明亮的眸子,那张略带一丝苦涩却仍坦然的脸庞……
太后揉揉额头,眼底蓦然又有泪涌,太后深觉无力,喃喃道:“我今日是怎么了,为何总想那个人……”
太后茶饭不思,熊嬷嬷跟雪海无计可施,幸好黄昏过后,皇帝来到殿中,两下相见,皇帝便问:“母后今日去锦懿庄园了么?”
太后勉强打起精神:“嗯……陈虎……那个人也在。”
皇帝有些怒:“实在是太不像话,竟登堂入室了……母后可跟他说什么了么?”
太后闭了闭眼睛,道:“阿泰……”
皇帝察觉太后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忙问:“母后……是不是那个人不知礼数,得罪了母后?”
太后摇摇头:“不是,我跟他说了会儿话,这个人其实……”太后思忖着,猛然对上皇帝疑问的眼神,太后把心底冲口而出的话压下,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阿泰,不如且成全了他跟锦懿吧。”
皇帝震惊:“母后?怎么忽然之间……”
太后强做笑颜:“这个人其实……倒不算是个太坏的,虽然出身卑微,但他……对锦懿倒是真心一片,何况他如今身份已经非同往日,且……且咱们正想要安抚住他,难得锦懿也愿意……”
皇帝心中发凉:“母后……可是……”
太后知道皇帝终究意难平,便起身走到他跟前,握住皇帝的手:“锦懿的性情你又不是不明白,她能为了那人守两年,自然能守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锦懿也已亲口对我承认,她是非他不嫁的,咱们……好歹要为了锦懿的幸福着想,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这样的话,陈虎……也会越发对你尽忠的,因为有锦懿跟着他,就算他有二心,锦懿也是万万不许的,阿泰,你觉得对吗?”
皇帝思来想去,终于垂首,无奈道:“既然母后都这样说了,朕也……只好成全他便是了。”
赐婚的旨意很快便降下,人人皆知刚刚凯旋回龙都的陈少将军将要尚公主,两年之久,一些曾经的流言蜚语也都尘埃落定,当下一派歌舞升平,人人欢喜。
是日,太后便遣宫女送了好多赏赐到庄园,季玉兰一一收了,又相送宫女。
一干宫人将要出门之时,正看到前方来了数人,当前一人,卓尔不群,光彩夺目,正是陈少将军。
成祥远远也看到有宫人出来,当下避让旁侧,让宫人先过。
眼见一队人迤逦而去,成祥听到耳畔有个声音轻轻道:“见过少将军。”
这声音十分温顺恭敬,成祥抬头看,却认得太后身边的雪海,向他盈盈行了一礼。
成祥道:“原来是宫女姐姐,可是有事?”
雪海微微笑道:“并没有别的事,正巧在此跟将军偶遇,自要见礼,不知可唐突了么?”
成祥有些意外,一笑道:“哪里话,宫女姐姐多礼了。”
雪海道:“还没有恭喜少将军,得以尚公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不过也只有少将军这般功比天地之人,才能得此荣耀。”
成祥一笑,不置可否。
此刻宫人已过,成祥随身的侍卫也都退了,只两人面面相对。成祥见雪海客套,便也随口几句,以为她会告辞离去,不料雪海又道:“前些日子曾有传言,说是少将军推辞了尚公主的荣耀,那时候奴婢心中还颇为叹息……”
成祥意外地看她:“嗯?”
雪海微笑道:“其实这是少将军的私事,很不该我多嘴,不过奴婢知道,公主心中恐怕另有他人呢。”
成祥问道:“另有他人?是什么意思?”
雪海道:“两年前公主在太后宫中就寝,无意落下一枚香囊,奴婢收了,发现里头竟有半枚玉珏,听闻是解少卿所给,解少卿名冠龙都,虽然公主跟他分开,但心底未必不是还记挂着……”
成祥淡淡道:“原来如此。”正要开口告别,雪海忽然又开口:“可是说起来有些古怪,此后……有一日,奴婢无意中看到了太后娘娘的匣子里头,也有半块玉珏,瞧着倒像是公主的那块儿。起初还以为是太后把公主的拿了来呢。”
成祥本来不以为意,听完这句,忽然之间悚然:“你说……什么?”
雪海嫣然一笑:“奴婢多嘴了……不过,那匣子是太后藏在床头……片刻不离身的,十分珍贵,听闻里头,是当初横死的小皇子身上所佩戴的饰物……太后留了一半作为表计,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