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把稿件写完,于托丽开始带着她厚厚的镜片开始审稿。她用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改,一个三千字的新闻稿看了整整一个上午啊。
“小苏啊,阿拉真佛晓得该囊港你们现在的大学生,病句那么多。”于托丽在上海待得时间长,喜欢说上海话,尽管很蹩脚。
我们对她改的稿件已经麻木了,反正她说是病句就是病句,多说只会让自己下一篇稿件更难通过,会整死你。
“小苏,改完了要给吴总他们看的。”
知道了。
我在垃圾桶里翻找温煦的名片。上次我把他的名片扔到垃圾桶里了,可是居然找了半天没找到。到哪里去了呢?
“小苏,你寻哈啊啦?”
“我在找温总编的名片,等会把稿件发给他。”
“侬戅个吗?像这种文章是要亲自送到温主编手里的好哇啦!”
“哦。”
“带两期我们的杂志给他们看看。”于托丽终于说普通话了。
我拿了两本杂志,骑着我的脚踏车,驶向隆鑫公司。在上海,脚踏车会比汽车快些。
在隆鑫大厦底楼,我遇到了坐在窗边喝咖啡的温煦。
“温总编,我送稿件过来。”
“苏小姐,好久不见。”他接过稿件。
“你不去办公室看吗?”
“我没有办公室。”
“你没有办公室?”
“很奇怪吗?这边就是我的办公地点。我请你喝咖啡。”
Waiter敏锐地收到信号,打了个手势。一会儿,一杯咖啡送了上来。上面有一颗心。
我迅速打乱。没有爱情的人不应该喝这个有心的咖啡。
“谢谢你的咖啡。有什么写得不到之处,还请温总编指正。”
“指正不敢说。”许久,温煦抬头望了我一眼,“写得中规中矩。是你写的吗?”
“是的。”我感觉他似乎在说写得没有文采。
“我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中规中矩就是好,不会出错。”
于托丽也是这么说的。原来,领导都是相通的。
“但是,缺了点才气。”温煦抿了口咖啡淡淡地说。
我报之微笑。多年来,在于托丽的修改下,所有的才气和自尊都被批的碎落了一地。我们是人民日报,是官方报纸,中规中矩,多说无益。
“温总编就在这里办公吗?”
“是啊。这里可以看来往的美女,比如眼前的这位。”
“温总编真会说笑。”
“不要叫我温总编,搞得我好像******。叫我温煦就行。”
我笑笑。
“对了,今天有兴趣看戏吗?朋友送了我两张票,朗朗音乐会门票,很难搞到的。”
“高雅的东西,我不太懂。”我感觉我的仇富心里被点燃。
“所以去熏陶咯。”
我接过票,“谢谢,那我收下了。”
“我只说给你一张啊。我也要看的。”
好小气的男人,我想。我尴尬地退回一张票。“那没什么事的话,稿件下周一刊发。”
“好啊。”
“哦,对了,这两本是我们于总编让我带给你们吴总的。”
“好的,我一定转交。”
朗朗的音乐会如期而至,许多好车停在大戏院停车场。上海的路上永远都不缺好车,奥迪、奔驰这些都不算什么。兰博基尼、宾利、法拉利才是上海的“市车”。
七点三十分,音乐会准时开场,朗朗缓缓出场,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但是我无心看朗朗,我身边的这个座位是空的,温煦说要来,居然没有来。看,有钱人就是可以口无遮拦,信口开河。两个字,任性。
离音乐会结束还有十五分,温煦来了,轻轻地坐在我的旁边,我居然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跟随观众鼓掌。
“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吓到你了?”
我很奇怪,我居然会对他这般无礼说话,而他竟也没有恼。
“很抱歉,我来晚了。”
“好奇怪,你约我了?”我回道。
“是啊,这场音乐会不是我请你看的吗?”
“明明是我帮你解决掉一张,省得浪费了可惜。”
我们都笑了。忽然,一种久违的默契感油然而生,让我的脊背毛骨悚然。但是我又很快镇定下来,我是一个已婚的女人,害怕什么呢?何况我和这样的男人怎会有交集。真是多虑了。
走出大戏院,居然下雨了。看来上海的夏天真的要到了。
“你怎么来的?”
“坐地铁,不远。”
“下雨呢,我送你吧。”
“不用,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我还是比较喜欢刚才说话的你。”
“顺你的人太多了?”
“还是这样好。走吧,我送你。”
我觉得我再推辞就是矫情。
“好啊!”
车开了不远,雨就停了。温煦将窗户打开,阵阵微风灌入我的脖子,好清醒。我伸了个懒腰,手托着脖子,望着大上海光怪陆离的样子。
“你刚才的样子好像一只猫。”他说。
“为什么。”
“猫伸懒腰的样子就是这个样子。”
“我觉得你才像一只猫,走路都没有声音。”
“不是我走路没声音,是你太专注没有发现。说男人是猫,我可不喜欢。”
我没有说话。我想起了暮生,他说完那句话后到现在没有微我。一定是在忙他那个工作。
“刚才的音乐会好听吗?”他打破平静。
“没听懂。呵呵。”作为回敬,我问,“你呢?”
“不需懂,只需享受。”
“这车好吗?”
“嗯,挺好,我喜欢凌志的标记。”
“我老公也是,我说。”
“你结婚了?”
“是啊。”
“哦。”
“你呢?”
“还没有。”
“女朋友呢?”
“也没有。”
“那上次那个。”
“你很关心我唉。”
“如果你没有我可以帮你介绍啊。”
“多谢。”
“我是说真的,我们办公室有一个超级大美女,90后,很漂亮。”
“张家路到了,你家小区在哪边?”
“在前面一点点就到了。”
“温煦,谢谢你的音乐会。”
“你叫我名字啦?他似乎很开心。”
“嗯,是啊,因为我比你大啊!”
“好吧。”
“对了,以后有票给我哦!”我感觉当我说出我已婚后,我和温煦的关系忽然很明朗,也不用顾忌什么。有这样一个富二代朋友也是不错的,可以占点小便宜,何乐而不为呢?
“你有我电话吧?记得提醒我,要不然我会忘记。”
我打了个OK的手势,潇洒地走了。
一年后,我才知道,那一刻我解脱了,但温煦却很难受。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好像茫茫世界中,他看到了他的太阳,而这朵太阳却不是他的。我们都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人,所以不知道当感情从中慢慢发生的时候,已经晚了。
确实,即使是一见钟情,也是要从朋友开始慢慢相处的。否则一见钟情只能算是一个电波而已。
而我们不知道已经一见钟情的人再相处下去,不是分手就是相爱。
一个月后的晴天,我在一次采访中再次遇见温煦。没想到他是我的采访对象。我的采访对象明明是金科集团的副总裁啊。是啊,于托丽只是告诉我是金科集团的副总裁,并没有说是谁。何况,磊磊说过,他们家是做房地产的,不仅房地产,好多不动产都是他们的。
“我该叫你温煦还是温总呢?”在一家咖啡馆里,我和温煦相对而坐。
“你怎么没有打我电话?我可是有很多免费的戏票的。”
我不知道他居然还会记得这件事。而我总不能说我把他的名片扔到垃圾桶里了,我压根就没他号码。
“苏小姐,你是不是把我的名片扔到垃圾桶里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心虚,难道他有特异功能?
“我觉得这是苏小姐的风格。”
“我没有。”我狡辩道。
他掏出一张名片。“不要再扔到垃圾桶里去了,这是对人的尊重。你的名片呢?”
“我没有……”
“苏小姐都没有名片,还是大记者?”
“我们公司只有领导才能印名片,又或者……”
“什么。”
“像你这样的公子哥。”
“公子哥?这个评价好像不太友善啊。”
“我觉得很好啊,公子哥,一听就是很有钱的那种。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啊。”
“苏小姐仇富心态很严重。”
“我不仇富,我只是嫉妒。”
“嫉妒自己不是?”
“嫉妒老天为什么会把那么多好的都给一个人,让我们感觉是神。而神是不应该存在的。”
“我可不是神。”
“你当然不是。”我没好气地回答。看他表情不展,我说,“你只是比普通人帅一点点有钱一点点高一点点读书多一点点而已。”
“谢谢夸奖。”
这是我们的开场白,好像抬杠,但是又不像。
采访完之后,我说,“以后请不要叫我苏小姐,小姐一词有歧义。”
“可是我觉得如果姓苏,就不是。苏小姐,苏小姐,很好听。”
我做了个鬼脸,拿起录音笔收拾包准备离开。
“你的号码。”温煦递来一张粉色的纸。
“OK。”我流利地写下我的号码。给陌生男子留号码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做了。可是,我又怕什么?三十岁的已婚女人还怕被人追吗?
走到楼下,我潇洒地再一次把他的名片扔到垃圾桶里,骑上我的脚踏车。电话却响了。“苏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把我的名片扔掉。”
我吓得差点把手机扔掉。
我望着楼上这么多窗户,他是哪个办公室哪个窗户呢?他在偷窥我?就因为他觉得我会扔了他的名片?
好小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