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出站的人流中,张玲玲回想起之前自己理直气壮让人家让座的那一幕,仍觉有几分羞惭。
再想到等一下还要坐车,她不禁暗暗警告自己,一会儿买完票千万要把座位号记住,再也不能发生早上那样的事了。
好在对方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不然她只有来个“一死以谢天下”,否则都愧对今天老天爷对她的“宠爱”!
边走边想,忽地她感觉身后一个人在接近,来到她身边,与她保持同样的速度并排而行。
转过头,看清来人,她既有几分诧异,又感觉在意料之中,不由笑道:“是你呀——”
“嗯。”十分简练的回答,来人显得有几分拘谨,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正是赵三思。
似很少与女孩子接触般,他两只眼不敢与张玲玲对视,一双手更是不知该放在哪里。
四处游离的目光,忽然注意到张玲玲推着的行李箱,他双眼一亮,快速伸手抓过去:“我帮你拿吧。”
“不用了。”张玲玲笑着婉拒,可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赵三思的手已经伸到,并不偏不倚,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她的手上。
感受到对方的手温,两人纷纷一怔,她猛地转头看他,他目光愈发游离,慌乱地问:“你知道北广场怎么走吗?”
CQ北站分南北两个广场,中间仅隔了十余条火车轨道,只是两者之间并不连通,坐公交需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两个广场进入火车站所能乘坐的列车不同,相应的,坐不同的列车到达这里出去是南广场还是北广场也不一样。
且不说这是有关部门的不作为,还是为某些建设规划不得不做出的让步,总之给人带来了很大的不方便。
据统计,一年下来将近有几万人会因为这件事误车。尤其是外地人,刚到这里多少都会发蒙,应该去南广场转车却在北广场傻等、或者应该去北广场转车却在南广场傻等的并不少见。
但是……
这并不能成为你摸我手的借口好不好!!!
张玲玲心里大吼,只是注意到对方慌乱的神色,她犹豫了下,被握着的手并未抽回,缓缓摇头:“我对这里也不熟,不知道这里出去是哪个广场。”
“啊?你也不知道?”赵三思满脸失望,还带着几分错愕。
看了眼他身后背包,张玲玲点点头,好奇地问:“你是来旅游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广场?”
“唉!别提了。”赵三思闻言脸色一苦,半是抱怨半是解释道:“都怪我那朋友,非说让我什么在北广场等他,然后又跟我说这里南北广场不通,我可能在南广场下车,再去北广场需要坐公交,都把我说蒙了——算了,不说这个,你呢?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上学吗?”
“嗯,上学。”低低重复一声,张玲玲视线若有若无向身侧一扫,心想:如果是不小心,现在也该放开了吧?
察觉到她的目光,赵三思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可某只逾礼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在尴尬、慌乱的时候,经常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举动,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拿赵三思来说,他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去找历史老师改作业。当时老师身边同学很多,也不知怎么,他脑子一抽,叫了那老师一声“妈”。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女老师为娘也并无不可,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让他情可以堪?所以他“灵机一动”,紧接着在“妈”后边补了一个“的”,然后“妈的”、“妈的”一通臭骂,把人家女老师都骂哭了。
再然后……
他就十分光荣的被学校开除了。
本来事情也不至于那么严重,顶多背个处分,或者全校批评之类。坏就坏在女老师是校长的小姨子,这也是赵三思事后才知道的。
现如今也是一样,纵使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冒失,并且自己也感觉十分尴尬,可让他立即把手拿下去,他又诡异的感觉不好意思。尤其在张玲玲回答不知道之后,好像如果他立即把手放下来,会显得他目的性太强,帮对方提行李只是为了问路——尽管事实本就如此,但他还是不喜欢做的那么“明显”。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想法。
大概又走了十几步,赵三思才把手松开。为了这个动作显得自然些,他甚至掏出手机,表示再给朋友打个电话问问,并刻意落后几步。
毫无疑问,他朋友自然是不知道的,不然以他的性格,也不会麻烦一个陌生人。倒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张玲玲竟在前面边慢慢走边回头等他。
挂掉电话,快走几步追上去,两人很快走到出站口,是几十级台阶通往上边,赵三思再次伸手去帮张玲玲提行李箱。
这一次他的动作极为谨慎,生怕再不小心碰到对方,特意把动作放慢,瞅准了才抓上去。
张玲玲在一旁看得失笑不已,没再推拒,轻轻道一声谢,便把手让开。
CQ的天气十分炎热,虽然如今已到八月,但高悬的太阳一点也不吝啬它的温度,似火球一般,晒得人汗珠往下直滚。
几乎刚一出站口,赵三思就觉一股热气迎面而来,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当看到远处一座楼上的楼顶大字,他又瞬间把眼镜睁大。
CQ北站北广场公交枢纽中心!
“这里就是北广场?”他顿时极为惊喜,本腼腆内向的性格都变得话多起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好了,不用找了……”
“你现在什么打算?在这里等你朋友?”张玲玲在一旁笑着打断他。
赵三思没有立即回答,收拢激动的情绪反问:“你呢?”
“我还要再转一辆车,先去那边买票。”指着旁边一座楼,张玲玲表情有些郁闷。
转头看过去,那楼顶立着四个大字:“CQ北站”,下边一个门写着售票处。
赵三思想了想道:“我陪你一起去吧,刚刚给我朋友打电话,他还没来呢,我在这等着也是等着。”
说完,他当先拉着行李箱向那边走去。后边张玲玲眨眨眼,空着手跟上。
售票厅里人很多,尤其取票窗口,密密麻麻挤了一堆人,真的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一个个挤得跟孙子似的。
跟在赵三思身后走进门,张玲玲看得心里直打怵:“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么多人,得排队到什么时候。”
赵三思问:“那你不走了?”
“走啊,换别的车。”
“别的车?对了,还没问你,你这是去哪?”
“回学校啊~”
“学校在哪?”
“就在这儿啊。”
“就在这儿?”
“对呀。”
“那还需要坐火车?”
“这不是不想坐了嘛。”
“……”
出了人工售票厅,旁边不远有个门写着自动售票,赵三思提议进去看看。两人进去后,里面人确实少多了,只是找了个机子一查,却显示没票。
张玲玲颇感郁闷:“算了,不在这坐了,我还是去南广场看看别的车吧。”
去南广场需要坐公交,候车亭就在不远,赵三思继续陪着她过去。
走在广场上,张玲玲才注意到身边这位一直帮她拖箱子的“好心大哥”已经满脑门子汗,衣服前襟后背也都是湿的。
今天CQ确实热,但她也没出那么多汗啊,怎么他……
猛地想起火车上地方拿包的情景,似乎比自己行李箱还重,她忙从包里翻出纸巾,打开,递过去,面露歉意:“看你热的,快擦擦吧,箱子我自己拿。”
两人此时是并排着走,赵三思在左,张玲玲在右,箱子在赵三思右手,正好夹在她们俩中间。
张玲玲一面说着,一面两只手同时伸出,右手拿着纸巾递给赵三思,左手就去抓箱子拉杆;赵三思则一面道谢,一面伸出左手去接,但拉着箱子的右手却没动。
几乎同一时间,纸巾从张玲玲的右手转移到赵三思的左手上,而两人等下的另一只手却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再次重叠。
与上次唯一的不同就在于,此番是张玲玲的手盖住了赵三思的手。
微微一怔,赵三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刚接过来的纸巾擦额间细汗。可擦了两下,却觉越擦越湿,拿在眼前一看,竟然是湿纸巾。他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把纸巾握在手心,胳膊背在身后,用力一攥。
哗啦啦——
细微的流水水还是引起了张玲玲的注意,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给对方的纸巾竟然是湿的。之前她在包里乱摸,只摸到了湿纸巾,脑子一抽就给对方了,却忘了想想湿纸巾洁面还可以,擦汗?微感尴尬之余,又见赵三思攥干纸巾的水分,竟继续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拿着擦脸,仿佛她给他他不用会驳了她面子似的。她不由觉得好笑,一时间竟也忘了拿开某只与某人握在一起的手。
到了候车亭,正巧去南广场的车也到了,张玲玲与赵三思挥手作别。不料刚走出两步,赵三思却又追了上来。
“那个……能不能跟你合张影?”他手里拿着手机,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傻笑,略显腼腆地问。
张玲玲不禁心生古怪,她又不是明星,这也不是景点,两人更不过初识,合什么影?只是转念一想,对方帮她提了一路行李,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让她怎么好意思拒绝,便笑着点头答应。
两人随随便便的拍了一张——真的很随便,至少在张玲玲看起来是那样。尤其赵三思,好歹她这个被邀请的人还摆了个剪刀手,可赵三思这个邀请人倒好,只是嘴角一咧,露出那熟悉的傻笑……
不,不对!
不是傻笑!
拍完照片张玲玲忽然感觉此时赵三思笑得竟有些陌生,仿佛少了几分傻气,多了几分其他什么东西。然而那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闪即逝,又好像都是她的错觉。
眼角余光瞥见已经有一半等车的人上了车,她来不及多想,心中微动,看着眼前的人,一句话脱口而出:“咱加个微信吧。”
似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赵三思愣了足有两三秒,才展颜笑道:“好啊——”
互相加上对方微信,车已经快开了,张玲玲再次与赵三思告别。目送她上了车,赵三思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收敛,直到汽车开动,仅还剩下若有若无的一丝。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机,然后又抬起头看一眼渐行渐远的车尾,眼睑微垂,给本就隐藏在一层镜片后的眼睛再次蒙上一层纱,习惯性遮住了心里的思绪。
却没注意到,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重重拍向他的右肩。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