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富饶的青州城中,百姓大摆集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卖汤圆嘞——”“上好的豆腐——”叫卖的声音如山峦一般此起彼伏。
忽然,远处尘土飞扬,沙雾弥漫,传来一阵粗犷的大笑声。众百姓听到这一声大笑,都吃了一惊。“又是他,他又来了!”百姓们纷纷四散逃走。有外乡人问道:“为何你们都逃开了?”百姓边逃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外乡公子,你不晓得,我们这青州城里有个泼皮,唤作丁蹂泉,他仗着兄长是青州郡守,胡作非为,每次都将我们这些粮食果蔬,尽情踏践。人们都恨极了他,为他起个诨名叫做‘暴走大虫’。然而他兄长却是好的,常为民做善事。只是这大虫实在可怕,我们只好躲得远远的。”
人群中一瘦长俊朗青年,听了这一番话,也不逃走,立在原地默默思索。旁边一位青年,略生髭须,二十八九岁年纪,虽身材短矮,但甚是健壮,肌肉突起,眉宇之间略带威武,拍拍瘦长青年的肩膀问道:“兄弟,思索些什么?”瘦长青年道:“哥哥,我看此处又将有不平之事发生。不如我们……”他兄长答道:“兄弟,我知你要说甚么。倘若真遇上了不平之事,我等便是拼上一死,亦要讨个公道。”
大笑声愈来愈近,人群惊慌退散。只见远远走来一位壮汉,身形粗短,面布麻斑,络腮须,丹凤目,一面踉踉跄跄地乱走,一面提起手中那壶酒,往嘴中不停地灌下。壮汉走路歪歪斜斜,四处乱撞,瓜果破碎满地。众百姓惊道:“这正是丁大虫来了!”无人敢言。
只见丁蹂泉一面饮酒,一面往前暴走,朦胧醉眼之中只看到一名面皮白净的青年,二十八九岁年纪,头顶草帽,手持长扁担,直直地立在前方,挡住去路。丁蹂泉咧嘴一笑,踉跄乱走,一路猛撞到那青年身上。那青年连退两步,说道:“果然壮实!”倏地一下,将扁担横持,稳稳放平,挡住丁蹂泉。丁蹂泉双眼强睁,认出此人,厉声大喝道:“你这杂毛果农,挡我作甚?快快让开!”连叫数声,那果农默然不语,双手握担不应。丁蹂泉大怒,侧身一撞,那果农险些跌倒,连退数步,努力稳住。
那瘦长青年道:“好汉,我久闻这厮侵扰城集已久,你今日便代百姓杀了这贼罢!”众百姓齐声呼应。那果农仍然不语。丁蹂泉听了,勃然大怒道:“那里轮到你这泼腐儒说话!”张牙舞爪,便向瘦长青年击来,瘦长青年举肘一架,登时臂骨酸麻。忽地一下,身旁闪出那矮壮青年,右手飞起,抓住丁蹂泉衣衫。丁蹂泉虽力大,此时却在那矮壮青年手中扎挣不脱,嘶啦一声响,上身衣衫扯为碎片,裸了上半身。丁蹂泉恼羞成怒,便要还手,一根扁担却猛地打来,丁蹂泉虽醉,武功较这几个平民为佳,侧身一闪。丁蹂泉大怒道:“孙大郎,你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是你逼我!”众人叫道:“永欣兄,杀了这厮!”丁蹂泉虽佩腰刀,此时大醉,却也忘记,便抄起一个凳子奋力掷来。孙永欣翻身躲过,飞起一脚,凳子踢做粉碎。丁蹂泉惊诧间,孙永欣已使起家父孙道琪所传担法“不改屡教”,扁担在空中旋转如花一般,用尽全力打向丁蹂泉脑盖,招数极其凌厉,打中丁蹂泉左肩。丁蹂泉一则酒醉,二则无兵刃,被孙永欣一套担法打下来,着伤数处。孙永欣乘胜骤击,丁蹂泉情急之中,将手中青色酒壶,猛向孙永欣头顶掷来。孙永欣举担一击,酒壶粉碎。众人正喝采时,却见孙永欣大叫一声,瞑目乱撞,被丁蹂泉夺过扁担,三两下打翻在地。怎么孙大郎方占上风,顷刻生命系于一线?
原来这孙永欣素来胆小,但又具侠义心肠,常打抱不平。又因面皮白净,有个绰号唤作“白羽鸡”。他经营果园为生,与幼时挚友李吉萌结为兄弟,共同从父孙道琪为师学艺。道琪年老瘫痪,无法传授,因此他二人武功并不甚高。方才酒壶破碎,酒水四溅入孙永欣双眼,顿觉火辣,急忙合眼。孙永欣又极为胆小,遇此危急情境,恐惧不已,颤声道:“我命休矣!”于是趁此时机,被丁蹂泉扭转了局势。
众百姓见丁蹂泉战了上风,尽皆失色后退。眼看孙永欣性命不保,忽然一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神威凛凛,手绰狼牙棒,一跃而出,大喝道:“欺民泼贼休想得逞!”一棍将扁担打飞。众百姓看时,却见此人正是方才那瘦长青年。丁蹂泉厉声道:“我素未结仇与汝,汝究竟是谁?”那青年朗声道:“这与你认不认识我又有何相关?打抱不平,乃是人人之责。在下姓黄,名破穹。这位是在下兄长黄炜鸿,今日特来领教恶贼手段。”丁蹂泉怒道:“好啊,今日你等这些乱民都反了!”身形一闪,夺过一名汉子手中哨棒来,直取黄炜鸿。黄炜鸿并不躲闪,将手举起,握住哨棒头部,轻轻一捏,丁蹂泉挣脱不开,眼见得哨棒迸为碎片,散落于地。丁蹂泉及众百姓皆大惊失色。黄炜鸿自腰间抽出囚龙棒,往丁蹂泉打来。丁蹂泉急抽出腰刀,一招“白光刃”使出,招数精妙,白光闪处,黄炜鸿翻身跌倒,腰上划出一道伤口,眼见性命将危,凌空飞来狼牙棍,击中丁蹂泉胸口,喷出鲜血,这顷刻之间,孙永欣及二黄齐上,丁蹂泉着伤数处,鲜血迸流。只见丁蹂泉忍痛唿哨一声,众百姓大吃一惊,窃窃私语,四散逃去,二黄不解。孙永欣道:“我们速速走!”黄破穹道:“为何?”孙永欣道:“二位恩公居于城外,自是不知,今大宋虽然各处削兵,但本州郡守府私藏兵马甚众。这丁蹂泉更是自己带着一彪军马,四处作恶,此一声唿哨,正是信号。我等快逃!”黄破穹道:“那哥哥,我等快走罢!”黄炜鸿怒目道:“我等侠义为人,如何惧他们!”孙永欣连声道:“我等若不速走,葬身于此!”急忙拉扯黄炜鸿,黄炜鸿怒色不应。黄破穹心思一转,说道:“哥哥,我二人死于此地,倒也无妨,只是家中盲姊孤身一人,恐……”黄炜鸿此时方才一愣,说道:“兄弟,你说的也是。……”不禁犹豫不决。
只听丁蹂泉尖声喝道:“你这三个草贼,等我那雄兵来了,教尔等死无葬地!”孙永欣一惊,颤声道:“恩公,我们快走罢!”黄破穹道:“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等先走为上。”黄炜鸿道:“那走罢!”孙永欣大喜。三人方欲转身便行,只见远远地奔来一彪军马,三人舞刃交锋,难以抵敌,转身逃走。众兵扶起丁蹂泉上马歇息,丁蹂泉连声骂道:“众兵与我杀了泼贼!”众兵正欲追赶,忽远处一人,纵马奔来,挥手大叫道:“莫伤了二好汉性命!”丁蹂泉翘首望去,那不是自己兄长丁郡守是谁?
三人听了,驻足观看,只见那郡守身材瘦长,朗目浓眉,一脸和善之色,从远处轻飘飘地奔来,足见他轻功之高。黄破穹道:“此事难矣。招惹了郡守,如何得了?”孙永欣道:“足下且休惧。这丁蹂泉虽作恶多端,他哥哥丁郡守却是首等好人。”众百姓见郡守来到,纷纷聚拢来。丁郡守大踏步走到丁蹂泉面前,不由分说,双手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丁蹂泉两个耳光。丁蹂泉双颊登时红肿,脸上麻痘瞬间拍裂,淌出脓血,捂脸叫道:“兄长,你作甚?”丁郡守大骂道:“你这不肖之徒!乘我不在府中,又出来胡作非为,受了重伤,正是应该!”丁蹂泉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虚弱不已,鲜血喷出,昏绝于马鞍上。丁郡守将眼一瞥,对军士道:“把他送回去!”军士便送丁蹂泉回府去了。丁郡守袍袖鼓起,脚下移动如飞,远远地奔来,百姓让开一条道路。眨眼之间丁郡守便来到三人面前,掬手作揖道:“都是我这小弟不好,触犯了各位好汉。下官在这里谢罪了。”三人急忙回礼道:“郡守大人言重了。”丁郡守道:“三位好汉不如到下官府中,下官愿设宴招待。”黄炜鸿道:“多谢郡守大人好意。我弟兄二人出门,只是为了买些水果,还有盲姊一人在家。我等且别过了。”丁郡守几次邀请,三人婉拒。丁郡守道:“既如此那便作罢了。三位好汉请走好。”三人于是作揖告辞。众百姓窃议郡守清明,远贤于其弟。丁郡守施展轻功,健步如飞,一瞬间无影无踪。
孙永欣于路赞叹道:“多亏这位郡守,才得以驱走其恶弟。二位恩公救命,在下感恩戴德。不知二位恩公在乡下做些什么?”黄破穹道:“在下教书为生,兄长屠牛为业。为在下多打抱不平,因此有个绰号叫做‘飞云侠’。只因在下兄长力大无穷,有个绰号唤作‘暴肌龙’。鲜来城中,然也偶闻这暴走大虫的恶名,今日进城,不料便遇此大事。”孙永欣道:“在下孙永欣,诨名‘白羽鸡’的就是在下。”三人畅谈许久,最后不舍而别。
黄炜鸿、黄破穹归家路上嗟叹不已。二人闹了整个下午,渐渐地夜幕已深,天空变为深蓝,皓月高悬,星辰稀寥。冷风呼啸吹面,风中卷来点点明亮的火星。这焦灼的味道着实使黄破穹吃了一惊,道:“哥哥,这是……”黄炜鸿问道:“如何?”黄破穹道:“这空中风带来火星,正是从家中方向带来,村里不会有甚么不测罢?”黄炜鸿瞪起双目,环顾四周,说道:“是了,兄弟,我也闻到焦灼的味道。我等快走!”二人急忙拔足飞奔。
奔了数里,回到黄家村口,远远望见村里火焰漫天,喧闹不息。黄破穹望了许久,大惊道:“哥哥,那是我们家着火了!”二人着实惊慌不小,急奔入村中,果见是自家着火。村民乡邻,尽围在自家门口,或是议论这火情,或是浇水救火。然而火势甚大,众人之力不能济。黄炜鸿惊道:“这是怎么了?姊姊似还在家中!”黄破穹道:“必是丁蹂泉那泼贼干的好事!”众乡邻看到二人,急忙赶到面前,争相道:“二郎、三郎,你们可算回来了!这火烧了好久啦!这是为何?”黄炜鸿道:“可有人来过么?”乡邻道:“许久之前有一瘦长之人和一肥壮之人蒙着面来到此地便放了火。那二人武功好生了得,我等刚要阻拦,就被他打伤了一人,腿骨尽碎,眼看是行不得了。之后那瘦长之人搀着肥壮之人,绑了你等姊姊健步如飞地便走了。”黄炜鸿道:“应当是丁蹂泉那家伙。如此看来,姊姊暂时无碍。”黄破穹道:“哥哥,我觉得此事尚有蹊跷。丁蹂泉已然重伤,如何能再来作恶?瘦长之人似是丁郡守,与帮凶同来。”黄炜鸿道:“兄弟差矣。丁郡守甚善,岂能与丁蹂泉同流合污?那肥壮之人定是丁蹂泉,与他手下前来。想那丁蹂泉为做恶事,受伤何所惜?后来又被搀扶,更是一个证据。”黄破穹道:“他那府中,那能再有轻功如此了得之人?”黄炜鸿道:“有或没有,也并非是你我二人可知。”黄破穹一愣,叹道:“哥哥,我看我们还须多加防备丁郡守。我看他或许另有图谋。”黄炜鸿道:“也尚未可知。”
二人与乡邻即便齐心合力,扑灭了大火。只见瓦屋已成废墟。黄炜鸿大怒,一掌打碎屋门。黄破穹道:“却不知姓丁的将姊姊拿往何处?我等可循着这泥地上的足印往寻。”黄炜鸿看地上的足印踩得甚轻,距离甚远,感叹道:“这厮轻功极佳!”忽然他心道:“那丁郡守轻功步伐与这足印倒甚是相合……不对,定是丁蹂泉那恶贼。我黄炜鸿不会看错人的。”黄破穹道:“哥哥,我们分头去找罢。”黄炜鸿点头应允,说道:“兄弟,你可要多多保重。”于是二人分离,各自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