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公审恶匪
我们集训点第一批公审对象中,有一个“神兵”头子。
“神兵”是湘西一群政、教、军合一的乌合之众。“政”是土政策和霸王措施,“教”是邪教和巫术,“军”是土著武装。他们有时依附***反动派,有时独霸一方山林,与人民为敌,与解放军为敌,做尽了坏事。但老百姓以为他们是“神”,既恨又怕。
集训点报到时,熊家坪当地农会送来一名40岁左右的“神兵”头子。这家伙姓胡,没有名字,当地农民只知道他是“神”。我们在登记簿上写他的名字是“胡假神”。农民们说他能飞檐走壁,刀枪不入。这家伙进来时,头发长过女人,下巴的胡子长过头发。大寒天,我们捂着棉军装还嫌冷,他却敞开烂棉袄和衬衣,露出胸前杂乱浓密的毛。
他进来后,不爱说话,常闭目张嘴,念念有词。我们故意搭理他,任他神里神经消遥自在。他自恃神灵附体,上课时不太守规矩,讨论时也不积极。
集训开始后不到一个星期,我们接到许多检举他的材料。材料说,这家伙勾结土匪,诈骗农民不少钱财,奸污妇女和幼女16名,致伤致残5人,杀害农民2人。
人证物证俱在。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在忆苦、忆仇教育阶段,不少受训土匪表示对这家伙恨之入骨。当地群众提出,这个家伙该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和刘寅同志根据群众的要求,认真整理好这个“神兵”头子的罪行报军事法院,提出公审建议。军事法院很快批准我们的建议,并指示:坚决镇压,搞好宣传,作好防范。
接到军事法院的批示后,我们立即认真研究,做出五条执行措施:
一,首批公审两个人:“神兵”头子胡假神和恶匪李得胜。
二,公审大会定在星期天上午九时。地点定在熊家坪小学操坪。在操坪搭建一个公审台。台高一米,台西侧的土丘作为行刑点。在行刑点周围划定警界区。
三,第二天即提前三天发布公告,与当地农会一起挑选出一批大会控诉人。
四,安排一个班的兵力担任会场保卫,安排民兵连配合。挑选两名优秀战士担任执法人。枪上刺刀。子弹用开花弹。万一出现臭蛋,立即用刺刀捅,确保万无一失。
五,为确保首批公审大会圆满成功,定在星期六晚上即正式公审前夕举行一次对“神兵”头子的预审会。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工作推进很顺利。
预审会挑在集训点附近一间土砖房子内进行。我们虽然不信鬼神,但担心“神兵”头子有过人的武功,所以格外谨慎小心。我们在房子四周都设有岗哨。
按这个“神兵”头子“设坛作法”的要求,我们在房子中间烧了一堆木柴,在柴火中烧了五块红砖。在房内还摆了一张木桌子,木桌子放了一块白萝卜,白萝卜上插着一根红香烛。
这“神兵”头子微闭双眼,念念有词,从柴火里挑了一根小树枝点燃香烛。接着,他穿上黑长袍,左手握住一块掉了漆的令牌,右手握住一柄旧桃木剑,摇荡了几下长头发。突然,他令牌一拍,手舞桃木剑,两只赤脚左蹦右跳起来。
这是他在“请神”。
五分钟后,我们问他:“神兵请到了没有?”
“还没。”他摇头回答。
我们让他再请。
他重复了一遍拍令牌、舞剑、左蹦右跳的一整套动作。比第一次不同的是,他烧了两次纸钱。
我们又问他。他一脸沮丧,迟迟不开口。在我们的逼问下,他才泄气地回答:“还没请到。”
“你的神兵请不来,那是不是只走这五块火砖呢?”我们厉声问道——他自己说,设坛作法时,他要赤脚从五块烧得通红的红砖上踩过。
他央求我们再一次让他请神。
王保生同志不耐烦地说:“今天晚上只允许你请三次!三次请不到,你就别装了!”
第三次请神,他还是重复那一套动作。与前两次不同的是,他的手在发抖,脸变得灰白,双脚蹦得没那么高,腿脖子明显有些发软了。
我和刘寅同志没兴趣欣赏他的表演。我俩把烧红的红砖夹出来,齐齐整整地铺在地上。
他蹦完后,两只有些肿胀的眼睛呆滞地盯着砖头上冒出的火星,迟迟不肯用赤脚去踩。
突然,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额头和鼻尖直冒汗。
我们故意问:“你的神兵不来了?”
他丧气地喃喃:“喵得[湘西方言,即没有。]神兵了。”
预审会很成功。我们心里有底了。
第二天上午,公审大会在熊家坪小学操坪正式举行。
闻讯来看公审的群众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涌到公审大会现场。我们担心有人破坏秩序,更担心胡假神和李得胜的同伙劫法场。
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威风凛凛地各就各位。民兵们也按指定位置威严地端立着。岗哨手持冲锋枪巡逻。
我绕操坪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九点整,我高声宣布:“公审大会正式开始!今天公审的两个恶匪恶霸。一个是杀爹伤娘、强奸自己亲妹妹的恶匪李得胜。一个是恶贯满盈的‘神兵’头子胡假神。先审李得胜。现在在李匪押上台来!大家有冤的申冤,有仇的诉仇!”
五花大绑着的李匪被四个民兵押上台后,“扑嗵”一声跪下。
一个头发灰白的跛脚老妇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的搀扶下走上台来。跛脚老妇指着跪着的李匪大声说:“这个畜生是我的儿子。三年前他不听我们劝阻硬要当土匪。有一回他回家要强奸我这个女子[湘西方言,即女儿。]。当时我女子还不满十岁,是这个畜生的亲妹妹啊!他爹上前制止,打了这畜生这耳光。这畜生竟开枪将他爹打死了。他又开枪打断了我的脚,强奸了他的亲妹妹。这个畜生已经灭绝了人性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然而,这个白发老母亲恳请我们杀掉她的儿子,这是因为儿子让母亲伤透了心啊。老妇一边说着,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她拉着旁边那个女孩一齐跪在我们面前,请求我们将他的畜生儿子镇压。
台下的农民群众大声喊:“杀死他!枪毙他!”
我当即宣读了军事法院的死刑判决书,宣布立即行刑。
李匪被战士和民兵拉到台西侧的土丘旁。一声枪响,这个死有余辜的家伙一命呜呼了。
接着开始公审胡假神。
操坪上数千群众凝息屏声,睁大眼睛看这个刀枪不入的“神”如何接受法律的严惩。
我刚说完请大家申冤诉仇,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老汉手持一根粗大的茶树棍冲上台,朝“神兵”头子的脑袋上打过去,被我们阻止了。
老汉丢下茶树棍,哭诉道:“十年前,我女子病重在床。经别人介绍,我请这个‘神兵’头子来帮我女子治病。他一来就说我女子是被狐狸精缠了身,要请‘神兵’把狐狸精赶走。他说请神要关门窗,把我和老伴关在外面。后来听我女儿在房里喊救命。我老伴朝门缝里看,看见这畜生正在强奸我女子。我和老伴踹开门,他就开枪朝我们打。当场打死了我老伴,打中了我的肩。他说是我和老伴冒犯了天神才要打死的。我老伴死后,我女子受了刺激,病情恶化,不久就死了。这畜生欠我家两条人命啊!今天,这个仇一定要报啊!”
台下顿时像炸了锅,群情激愤,怒号声此起彼伏:
“这是个恶魔!”
“杀死他!”
“我强奸了我屋里媳妇!”
“他杀害了我爹!”
我们为了让群众了解“神兵”的真实面目,特意让胡假神当众设坛作法。
我高声宣布:“现在让胡假神请‘神兵’来救他吧!”
台下立即安静下来。
但这家伙像泄了气的皮球,不肯再装神弄鬼。
“既然他请不来‘神兵’,那就宣布军事法院判决书:坚决镇压,立即执行!让我们看看他究竟能不能刀枪不入吧!”
战士们和民兵在警戒线外把守着。执法战士朝“神兵”头子胸口开了一枪。子弹出膛,他应声倒地。
“喵得神兵!喵得神兵!”
“逮得好[湘西方言,即干得好!]!逮得好!”
上午的第一次公审大会秩序井然,圆满完成了任务。那天下午,我们又公审了两名恶匪。
那不仅是熊家坪集训点的第一次公审大会,也是永顺专区的第一次公审大会。有的集训点还在忆苦、忆仇阶段。我们的首次公审工作得到上级机关的表扬。
首次公审工作胜利结束后,我梦寐以求的愿意实现了——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
一个月后,我的好朋友、3营9连的杨志成——那位曾经拉人力车和“闯大祸”的小伙子——也光荣入党,并提了干,当了副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