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痛苦与痛觉
陈大田他们在刘芳家里吃饭的时候,远在重庆的陈林路也在吃饭。
陈林路在重庆的洋人街,放下吉他,就坐在一家小饭馆里,靠窗,点了个盖浇饭。
吃着吃着,店外一声闷响,突然围了好多人,陈林路隔着窗看到,但并不想出去看,他继续吃,虽然饭菜没有味道,也不饿,但到点吃饭就像个程序,吃饭才像人。
有些顾客出去看了又回来吃饭,议论起来。
“好像是从自家窗户跳下来的,这,是自杀吧?”
“唉!我听见有人说,是吸毒。”
“那是产生幻觉了?”
“有可能吧?我以前看过一个新闻,说一个男子吸毒产生幻觉,都自己跑到老虎园里去了,以为自己练了神功,老虎不敢咬的。”
“这种人也没得救了,为什么要吸毒啊!”
“只害自己还算好的,你知道现在在禁酒驾,也在开始禁毒驾了,吸毒的这么多,开车的时候出了幻觉,岂不害己还害人!”
“四川那边不是有快乐王国吗?吸毒的进去管不管用?”
“应该没用吧,不过对戒毒可能还是有用的。有些人在戒毒所出来又再次吸毒,就是心态还没有健康,如果从戒毒所出来到快乐王国养成了快乐心态,应该就不会再吸了。”
陈林路听到这里,转过头去,不想听了。付了账,懒懒地拿起吉他,从人群中穿过。他不想看一下刚才死的人是怎样的。他想,这世间每天都大量的人死去,人都会死的,早晚而已。
他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爬高压杆要自杀的苏城,想到,他写的词谱的曲得到了钱住了三个月的院,也还是死去了。那些词和曲会有人在唱吗?就是唱了又如何呢?苏城已经死掉了,他也听不见了。
陈林路坐了下来,坐在路边的草坪里,刚习惯地摆出一个碗,开始弹唱。不料,城管来了,城管也很礼貌,指了他一下,也没骂人,陈林路知道了这里不能摆唱就起来了,像个行人,不快也不慢地离开,也没地方去,早点回旅馆吧,他这样想。
旅馆的老板娘见他回来,赶紧说,“这位帅哥,你还要住几天?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周末来了,你可不可以换个房间?”
陈林路听到了,但继续上楼。
“哎帅哥!你帮个忙了,我给你换个房间,就是小一点,你一个人住又不影响。”
陈林路回头,“好吧!”
“那你还要住几天呢?”
“我也不知道。”
陈林路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以前他至少会说,“大概还要一个星期吧,也可能明天有事就走。”
“帅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啊?”
陈林路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脚下。
躺在旅馆的床上,陈林路疲倦极了。
等他醒来时,电视还在放着。夜幕早已降临,他想,该去吃晚饭了,但又想,都不想吃,为什么还要去?
他想,该给家里打电话了,但又想,这样的电话能打多久呢?
第二天,他退了房,踏上了去CD的火车。在火车上,人多,他被人踩了一脚。人家给他道歉,问他痛不痛,他不说话,吓得人家好紧张。
到了座位上,他摸了摸被踩到的脚板,有痛,但那种是痛吗?播音员的话就从车厢的喇叭传来,但他感到很远,自己像是漂浮在这上空,上空的上空,看着这样一列火车在行驶。
他也在想象,有一天,他像风筝那样落下,会不会恰好落到家里猪场那石棉瓦上。他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风筝,或一只飞鸟吧,这就样落回自己的家乡,落回自己的家里,而不要人们发现。
他又想象,人们发现了,但又走开了。他的父母,继续顶着这石棉瓦养猪,不说话。又像是那不说话的也并不是他的父母,只是陈大田和吴桂花,两个像是和自己并没有关系的人。那也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作为一只飞鸟,或一只风筝,恰好落在那个地方罢了。
他的脑袋耷拉在座位前的那个小台子上,想着想着,睡着了。
另一边,刚扫完猪场,陈大田掏出手机,正想给陈林路打电话,心想,昨天晚上,他怎么没有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啊?也是,自己居然没有想起这事,昨天一整天,都在义成镇刘家村了解和考虑精神克隆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陈林路在外面好不好。他只知道,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但并不知道他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想,先探一探他的口气吧,精神克隆这种事,不能说得太直接。
嘟——嘟——嘟——,陈林路没有被电话吵醒。陈大田弄不清情况,有点不知所措。但他感到义成镇还是没有白去,刘芳这样一个精神克隆人还是要得的,如果林路真的再也快乐不起来,他希望林路能接受精神克隆,给老两口造一个新儿子。
昨天,在义成镇刘家村,刘芳酿的酒很香,这户人家虽然也是不顺,但为人还真不错呢?非亲非故,但如此当客人一样招待他们。
刘芳虽然也买了啤酒,但陈大田他们不让她开,都说,就喜欢喝米酒。
这时,刘芳的爸爸回来了,跟大家散烟,话不多。
其实刘芳的爸爸还是有点不快乐,有些事,他不愿想,也想回避。所以,家里又来了一伙人,他就出去干活了,活早干完了,他就到村中心去打麻将了,其实他很少打麻将的。
当然,这些事情,陈大田他们不知道。精神克隆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并不是什么新鲜的喜事,刘芳的爸爸心里仍有些苦闷,除非刘芳嫁到了好人家也过得幸福。不过,他还是热情的招待着,吃饭时大家都没有聊精神克隆的事,都在聊义成镇和经楼镇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聊聊这年头光景,聊聊农村的一些政策等等。
吃完饭,刘芳的爸爸说,“失陪了,山上还有点活要干。”
刘芳又给陈大田等七个人泡了茶,继续摆上爪子花生等点心,刘芳的妈妈也坐到了一起,和吴桂花坐一块。
刘芳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本相册,递给陈大田他们。
“你们看!这个就是我姐姐,这个是我姐夫,这两个小孩多可爱,可惜没想到会遇到车祸。”
照片中,刘慧群是长发,而现在的刘芳是短发。陈大田他们看看照片,又看看刘芳,看得刘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刘芳说,“就在两个月前,快乐王国的工作人员来到我家里,取得了我父母的申请书,然后让我姐姐看了不少关于精神克隆的电影,我姐就问,我可不可以像电影里那样?他们就说可以,说着拿出我父母的申请书,说再加上她本人的申请书,就可以开始这种精神克隆的手术。”
“这种手术真的不要交钱?”
“是的,不要交钱,但我们家里也还是自愿给那个基金会捐了两千八百块作为感谢金。”
“为什么捐这么多?”
“我们农村的家庭也不宽裕,我姐是二十八岁,所以我爸妈就捐两千八百块略表谢意。他们不收钱,是因为这种手术比较特别,就当助人为乐了。而我们捐多捐少,都由我们自己决定,反正听说这个基金会还做很多对社会有用的事,这钱捐进去应该也是对社会有用的。”
“这种精神克隆应该也是有手术风险的吧,他们不收钱,并且同时要求当事人和家属的申请书,风险他们也就不承担了。”
“是的,他们说,这种手术由于也可能是有风险的,虽然快有了近一万个精神克隆人了,但都还只活了几年,而还要活一辈子才知道到底好还是不好,他们说,甚至要考察这种手术对下一代的影响才能得出这种手术的完整的利弊评估,目前一百年内应该都处于实验阶段。所以这种手术完全得由当事人和当事家庭自己选择。”
“这样听起来,他们到还是很负责任的,能把丑话说在前头,至少不吹牛皮。”
“是的,其实他们也主张用常规方法的,希望痛苦地进入快乐王国的人们,能在里面得到开导,能养成快乐心态开心地出来,只有那些实在是快乐不起来的,他们才建议用这种非常规方法。”
“做手术时,你爹娘去了没有?”
“没有,这种精神克隆,不需要吃药,也不需要打针,更不需要做开颅手术。”
“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呢?”
“他们通过语言交流改变了我姐姐那精神世界的状态,并构建了我的精神世界。就好比,语言交流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态一样。”
“人的精神真的很奥秘,有时一句话就可以害死人,一句话就可以救人,有句话说,善恶在一念之间。”
“是的,他们像是弄懂了人的精神,像是能看清人的精神世界一样。我姐姐同意并申请了精神克隆之后,他们就说,既然这样,你的精神就将在这身体上休眠了,将休眠一辈子,你的身体是将活下去,但是将来在你身体上的精神将不是你的,而是你精神克隆人妹妹的,那么现在你想不想,把所有事都忘了,在这快乐王国快乐最后一个星期呢?我姐姐就说,我能这样吗?他们说,那你试一下吧,我们带你到快乐王国一个叫‘忘我溶洞’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