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道终于不辱使命,把高烧厉害的斡美玲小姐从魔鬼的脚掌下抢了出来。为此,他对了,也错了。和时间赛跑挽救于生命在眉睫之间,这是他的先见之明,有无尚的容德,可是有其利就有其弊,一个黄花闺女的窈窕之身,在光天化日之下且不算众目睽睽之下,但毕竟有人亲临目睹,纵然治病也是不雅和轻佻之举。他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觉得心里与颜面都很难堪。中午,食堂做饭的王大爷给端来几碗白米粥,无异于是上天馈赠的稀珍佳肴。已经十八个小时没喝一口水和进一粒米,对于食物的亲热是可想而知的。
这个王大爷,人们都这样称呼他,具体叫啥名字不知道。李先道算起来谋面过两次,与他算是认识。他为人厚道,就是嘴絮絮叨叨话挺多。见了李先道就像阔别了多年后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亲热,遂打开了话匣子。
“嗨,李医生,高兴见到你!不过,这场合真是我不愿见到的。你受苦啦,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他很热情,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兴许,他是在这样的环境工作所必须的,迎合人就成了一种习惯。
“谢谢你,老王!”李先道觉得这样称呼他更亲近一些。“遇到你这样的好人我真的挺开心。不过,我真的需要您的帮助。”
“好哇,我说过。力所能及的事情愿意效劳。喂,先生,你咋搞到这般田地,兴许我不该问,该死我的嘴不受我管制。不,不用回答了。我已经从白乡长嘴里得知一二,真的是火烧脚面辣得很呢。天杀的,还有女人,我真的看不下去。天气不错,可是这里面并不适合看风景。咳!扯远了,我刚才说什么来?喔,你要我帮你,说,如何做?”
李先道感到老汉的嘴不算怎么样,心地还可以。与其孤立无援,倒不如权且相信一回,想到此,李先道故作悲伤绝望的样子,满脸阴郁,无可奈何及恳切的语气说道:“咳!苦水难吐。一个字难,老王好人,肯帮忙再好不过啦。其实也简单,正如你所言,最怜悯女人,看不得受罪。您能给送点水吗?这位小姐在发烧,不能没有水。我想另外给她敷点凉毛巾什么的,你看可好。”李医生发自肺腑的声音,他能感受得到。也包括在场的几位室友没有不动容不心酸的,一下子空气又压抑起来。
“好吧。这本不是我分内之事,他们只要求我送饭。不过,谁叫我们认识呢,就帮喽。千万不要说是我干的事。你看——”他指向犄角上方的一间小屋,“喏,看见了吧。这间鬼屋,他们的鬼把戏多出自于此。或许现在就有一双眼睛盯着你们和我呢,谢天谢地,现在还没发现魔鬼样的头颅在窥伺。”
“喔?”李先道狐疑,短暂的默然。遂皱眉头爽朗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老王,看来你知道他们不少勾当,告诉我,我们这间地狱与那间鬼屋有关系吗?”李先道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看到这副脸孔谁也会心生猜疑。
“不,说不好。看着你们这片孤岛上的小舟,难道还不明白吗?用脚趾头都能看透的问题。想来我是多嘴啦。眼睛会说话,你自己看看吧——”指头戳向小屋,仿佛叩击之下就能立马成为齑粉。“又消耗我不少时间,我得走啦!那么多张嘴巴等着吃饭呢,我也怕穿小鞋。”头也不回,慌里慌张就走了。
李先道呆呆地望着那间神秘的小屋出神,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一来对不起斡小姐,旷古迄今的做法乃一个大笑话,于自己到也罢,可对姑娘的清誉至关重要,以致于现在都无脸见她;再者这间古怪的小屋,已经有人透露它的底细,心里难免有些猜测,对自己未卜的明天有些担忧。这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就像给心里码了一垛又一垛的石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斡立月倒是很识相,不给他说东道西,可武俊秀不知吃了哪辈子的醋,哪壶不开专提哪壶,还拗劲十足,给李先道的颜面垒了好高一个台子——
“嘿,李医生,害相思啦!瞧,一会儿不亲热就魂不守舍喽!”样子既酸溜又轻薄,当挖苦人是个乐子,不知道她吃错什么药。“雀儿成双对,秀恩爱我们看!”“我?……咳……,你搞啥子……”李先道语不成句地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地说,老脸不知是红粉肠还是紫茄子的样子,总之,窘得一个好看。
“哈哈哈,”一阵不曾听过的干笑,那意思太深奥了,听得李先道头皮发紧发麻心里慌乱。心里说话,女人心似海深,真难拿捏得准。“武妹,你发善心,搞得我和尚莫不着庙门。”眼睛却没有离开,仍然盯着百米外正剖面小屋的一角。视线中有人影在晃动,隐约的侧影可以大致判断是他曾熟悉的一个身影,怎么看怎么想都像乡长白长勇。他心在武俊秀这里,探索的眼睛却在那座小屋。“你挖苦我,讥笑我,没关系。证明你心里有我,起码有对我说话的意思。”李先道接着说,就像视线中的人一样不肯放松,却也只能由着他的性子,自己始终是一个被动者。“我确实错了,我承认。我的心是好的,出发点是好的,你能明白吗?”他似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形象,和武俊秀一样几十年了还不真切一样。一个女人,自己不曾认识的女人,样子还很妖媚,有勾人的能力和被人勾的能力。不会怀疑,李先道周旋在女人身上几十年,这一点不会有错。“明白,我明白得和你一样真切,我就是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家里养的不是一只病猫,而是一只母老虎。换着是我也办不到。”
“啊,我看到啦!”李先道回答,其实是一语双关,因为他的心现在不但在这里,而且也在那边。他通过画面镜头,真实所见,看到一对男女,又飞快地闪过阿卓的影子,不过一晃就消失了。只有眼前的人才是最真实,也不是武俊秀,而是魔窟里那对男女。透过真实的画面,他分明看见一个色眯眯的男人在**一个女人,兴许也是那个女人在**男人。总之,他们是在互相调戏,互相勾引。正如李先道所说“我看到啦”,他真的看见一只色狼,还有一只母狼;一双毫不安分的手在游走……有损眼睛的健康了,我们也不去联想他看到的画面,因为就在此时,武俊秀又发话了——
“你心怀意乱?”
“是的。由不得我,你看到了!”
“看到了,都看到了!我的李医生,你的魅力在哪都光芒四射,可你得悠着些,要考虑后果。”
…………。
突然,一个幽灵样的人闯进屋里。原先李先道看到的画面已经偃旗息鼓,没有声色了。面对这个来客,白长勇还连忙起身,高兴地几步上前,包住他,比狗见了阔别的主人还要亲热。李先道想:“这是一只大狗,起码至少是一只级别比他高的狗,不然,岂会有这般摇头摆尾,亲热备至。”白长勇挥手示意那个女人,她很识趣地就离开了,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促膝长谈,既警觉又热烈,眼睛还不时往门外张望,好像生怕一只不懂事的苍蝇飞进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似的。
李先道疑惑不解,怎么也琢磨不透大白天还那么慎重、机敏和秘密。揣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什么有关系?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现这一折,不是好事。他突然想到他们这桩事,是否有些关联,有些瓜葛也难免。再也无心听武俊秀那一套冗长的女人腔了,踱着碎步来回地晃悠,把思想放在一边,放在小屋两个人的神秘幽会上。
武俊秀却在想,把事情牵扯到他们的年轻时代,不禁感慨万千:那个不懂事的年代,偏偏爱上眼前这个人。不,应该是两人互爱,是那么地挚爱,那么地纯洁,没有一丝杂念,像湛蓝的天空两只快乐的小鸟迎着朝露的芬芳翱翔。多么快乐,多么豪情!哪像现在,时空的界限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这么远,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个李先道了,她也不是武俊秀了。她们再也不是从前的那对恩爱的恋人了,一切的感觉消失了,心里有了沟壑,装了东西,不再平坦了。武俊秀一阵难过。是他改变了吗?还是她改变了,自己也搞不明白了。望着眼前的人儿心却纠结不已,自己的言辞举动是女人的嫉妒吗?是女人的一种意识的保护吗?不明白,统统不明白了,应为他现在实际是不属于自己了,这又是为了那般呢?
她望着李先道,视线在心里模糊了,因为掺和了记忆。李先道依然关心着他要关心的事,也应为他们的谈话还在继续。只不过现在,他们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白长勇围绕着那个人踱着似乎并不平静的步伐,样子有些激动,从他伸出的手臂以及颤抖的手指可以发现,这是一种多么不协调的动作呵,却偏偏被一个他们不想有人发现的人觉察到了。李先道就是发觉他们秘密的人。但因为距离,李先道并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因为他根本无法听得见,只是一种判断一种推测罢了。无论如何他感到自己身处牢笼,尤其是这个时刻,看到不应该他看见的一幕,遂产生怀疑也是再对不过了。可是,他们的举止与先前大相径庭就不得不使人产生怀疑了,这也正常不过。你看,白长勇先前的热情与殷勤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动,或者说是愤怒,间杂着指手画脚一套不堪优雅的动作,判若两人。
…………。
时间不早了。有雾霭从远山的山巅升起,飘渺得像轻飘的花絮在浮动。“这是个好兆头。”李先道想。因为他现在完全不去想魔窟里那些事了,就随它去吧。突然想起离家多日,想起老父亲,想起妻女,心情又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