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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4婚礼

“嗷,先生,谢谢您的祝福!我本人以及被幸福包围着的新人夫妇都向您诚挚地致敬。”

一位面目清瘦、目光矍铄的中年男子像背稿子一般地向李先道殷勤地招呼道。李先道还没弄清楚他是如何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话突然让他的眼睛从哪些异乎寻常的震撼心灵的场面收了回来,用吃惊而又微笑的面孔对着他,“尊敬的先生及主人祝你们一切美好!”这句简短的话不曾被像职事先生那般推敲和润色就给推上了雅堂。真的来不及,也确实没有必要那般酸气。就在他说话之际那个恭谦声音又传到了他的耳膜:

“啊!尊敬的斡古诺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新婚人能得到您的光临并从您闪光的心灵里得到祝福那是他们一生的荣幸……”一阵笑声和喧哗声传来,李先道正好反感这些冗长而又繁缛的客套,巴不得一下子就溜之大吉。

李先道顺势来到载歌载舞的人群之外的一棵芭蕉树下。他突然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就像从异类星球来的一个另类物种:把这副因侵染过墨汁的皮囊用工业的某种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并且相信在过去的生命里还是在未来生命中都不会·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把躯壳和精神的东西毫不遮盖地展现出来,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众目睽睽的面前。李先道不禁一阵眩晕,并不是目睹了众多几近赤裸人的身体而亢奋的原因,却是因为读书人骨髓里冒出的礼仪·廉耻·修为等众多的东西像蛊虫一样搅得要癫痫发作。他一下靠在了芭蕉树上:

“我的天啦!我看见了虻虫在追逐苍蝇跑,并且要和它做朋友。我就是那头下流的虻虫,在自然界我们虽然是同属于一不知道哪个纲的目,但我们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我是被生物进化了的一类,而它们仍然处于低级的原始阶段,好比说如同汉人和斡尔塔人一样有着天然的差别。这样想就对了,李先道先生,你是个大笨蛋。要尊重自然法则,保持物种的多样性才是世界繁荣和发展的基础。可是,我真的不敢看,也不忍心看。我想在进化方面这一点我远不如斡尔塔族人。我是满脑子的孔孟之道,它们把我折磨得够呛,可是,我是一个柔弱的庄稼人兼一点点小儿科的中医把戏,与生俱来就没有上进心,没有充当前卫的勇敢精神。原谅我吧,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从这件事您就可以推断我以往所做的事有多荒唐——我的天性就是如此,这一点伤透了武俊秀的心,她最有发言权。

那一年,也像现在这个季节,是我一生中活得最精彩、最有意义的一个绝无仅有快乐时节,不怕您笑话,即使在我即将进入棺材前的几秒钟内,我也会重新温习一遍,带着这份美好伴我幸福入眠。那是我的初恋,无比强烈的坚贞在热血沸腾的胸腔里,给美好爱情永存的时候,暴风雨突然袭击而来,我美丽的爱人武俊秀在雨中深深地打湿了眼睛。那一场雨好大,却下得不如她的眼泪多。可怜的我也在雨中,当时我是多么地无助、悲伤和绝望,甚至有抛弃生活的愿望都有,可是尽管如此,到后来我竟然发现自己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这是我的一个脆弱的坚强。我后悔,我愧疚,所以死也不敢告诉外人。我一直没有长大,像今天一样我的胆子还是和原来一样小。我再说一遍:这不是我的错,我生活在屋檐下,头颅能高得过门楣吗?那时候,我只能说在那个时候,我算得上是一个叛逆者了,在时代眼里和父母心里都算得上思想超前卫的叛逆者。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认识了几个汉字。哎!认识了汉字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它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快乐,反而使我的命运变得更加悲惨——心痛的失去、又无限制地向往追求,追求,失落,又追求还是失落。它总是偏离我要的生活的轨道。这也活该,是你当初背叛了爱情,你的努力还远远不够,要不然你能和武俊秀分道扬镳吗?你又能活得像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活该你这样,李先道,我真想扇你耳光。

李先道先生,我告诉你,你是个懦夫。请听我的话吧,给予这对自由恋爱、幸福结婚的新人祝福把,把你真挚的、诚恳的、发自肺腑的良好祝愿送给他们吧。你的婚姻已成现在过去式了。起码你还是个男人,不要把你的不幸带到这里来,这里的气候不适合它生长。难道你还在这种场合下缅怀你的过去吗?难道你不是为这对新人来贺喜的吗?看看人家,多么真诚、多么纯洁,美好的心灵与衣服穿戴的华丽与多少有直接的关系吗?你的衣服只是比他们穿得多了些和捂得严实了些,要么你脱了衣服和她们比较,你一定会惊人地发现竟然是一身狗皮。看看她们,身材是如此地漂亮,姿势是如此地优雅,就连每一根发丝都洋溢着青春的快乐,难道不比你的满脸惊愕和垂头丧气的皱纹好看得多吗?

反省吧,李先道。……按着前人的意思说;犯错误吧,要不你永远不会进步。”

“先生,难道您哪里不舒服?我们的主人邀请您过去就座。”

说话的是一个眼窝很深·高鼻梁·面目优雅的青年。李先道第一眼的反应给了他不错的印象:诚恳的面颊上始终带着腼腆的微笑,皮肤白皙,个子高挑,即便是腰间周遭垂下的五颜六色布条一样的东西也不影响视觉的舒服。

“我有点热,”李先道竟这样回答道,他也莫名其妙。“那好,就去。”

其实,那天的天气真的不错,虽然有太阳却是不热。李先道却偏偏喊热,大概是内心剧烈火焰所致吧。所以我相信一个道理:真情在寒冬是可以拿来御寒的。

李先道跟随在漂亮少年的后面,现在他的步幅既轻盈又坚定,他完全可以相信现在的他是以绅士优雅风度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他颔首向对着他的每一张热情的脸致谢,并且可以肯定此时脸上露出的微笑绝对是温和的、优雅的,一个成熟男人所应该拥有的一切最优秀的风姿。

“欢迎您!”戴红花披红彩的男人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并感谢您的祝愿!”同时张开双臂,好自然,手臂在他的胸前划了一道优美的弧——一个有着高雅艺术的拥抱。

“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李先道是在身体融入他的臂弯说这句话的。当时他的心里难免有些惶惑,跟随它的还有隐约的窘迫。他并不知道当时他受到了他们部落最高礼仪的待遇。他只是搞不明白:在他看来,这种礼仪从一个读书人纯洁心灵所能承受的某些道德的角度考虑,是心里的底线所不能接受的。身体的接触尤其是“怀抱”之类与词雅无关的举措,在汉人的习俗观念里似乎罕见。这只是一个男人的拥抱,不管怎么说还能勉强承受下来。可是就在他心神云游之际,一个让他心情骤然激动的事情就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谢谢您的光临”,一个标致的·穿着红布胸兜的少女不知何时从新郎的后面冒了出来,“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犹如与之伴随而来的优雅香气刹那间传到了他的身上。

“呃……”他张口结舌,硬是想把要说的话没有给说出来。是姑娘在他不防备的情况下拥抱了他,还是在他嘴笨拙的时候不能表达他真实意图的时候出了乱子。总之,他是未能用一个简单的汉字来准确地表达一个意义深刻的长句。如果有人在不经意间发现他的脸你定会发现:恬静的脸上一定蒙上了一层不为人知的东西,那是从内心深处向外传递的,只有他自己最为明白,那是他把心里阴暗的·深藏的不易见光的东西被一下子给抖露了出来,并且爬到了脸上以一种表象的形式显露出来——常人们说的羞怯·窘迫,抑或腼腆之类的东西中的任意一样或许都存在。他的心狂跳不止:

“您好美,夫人,今天!”话一脱口他就感觉到某种欠缺,比语法和字眼的颠三倒四要严重得多。眼睛在相遇的瞬间就被吸引住了,却又像贼一样立马就避开。没敢看她的眼以及面部表情,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文明的表现,问候时怎么能不看着女人漂亮的眼睛呢?这还不要紧,他是这样认为的。要命的是自己竟在错误的基础上又犯下了一个更大的错误——无意间瞥见她的着装。天啦!我竟然痴呆了!这一身原始人的装束令我脑洞大开。我发誓:不过,在她以前,我恳请你们相信,我没有看见过如此纯洁的女人,我说的是绝对真实的,我以我翻过无数书页的漂亮指头向天发誓。

“先生,请您享用,水酒!”夫人双手奉送上精美竹节雕刻的酒盅,清冽的酒液上面漾着一朵火红的·含苞欲放的玫瑰花。

李先道赶紧双手小心地接过酒杯。这一次他的表现稍微让他满意一些:一来,他把握住了严好的分寸,在不慌不忙·落落大方的良好氛围中接下的酒杯。再者,他没有再让自己失望——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圣人温和的眼光注视着对方。而且,这一次他完全相信自己,除了眼睛里要表达心灵里最真实的美好外,并且透过这双眼睛他看到了最真实的美好:女主人的眼睛好清澈,像一潭深情的泉水,说话似地告诉他她现在有多快乐!她脸上洋溢着的优雅的·比玫瑰花还好看的微笑,就算挖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比喻她的美好。

“谢谢!”李先道说,“祝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这是汉人们平日里惯用的祝福的话。不过,此时,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场合下他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好,没有什么能像现在通过他的嘴说出来更贴切,也更亲切。

“先生,我敬您!”说话间,先前那个英俊的男子·也可以说现在她的夫君,从她的身后递给她一竹筒子酒。他是主人,是今天的新婚人,理应来说是今天的主角,可是,在李先道的眼里他竟然把他当做一个形同侍者的仆人。他这样想是有他的根据的:在汉人的习俗里,尤其在人多的公共场合下男性往往是焦点,是事件的核心,其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即便是婚礼这样的场合里仍占上风地位。可是在这里却颠倒了乾坤,阴阳倒置。在后来李先道询问了斡古诺先生,他的回答还是让他难以接受。不过,他很潇洒地说了一句:你们还在过中国的母系式社会时代。

李先道很优雅也很礼貌地回敬了对方。不过,他心里确实很美。因为那朵娇艳的玫瑰花使他愉悦的心情更加愉快:花的美是它本身的,酒的美是主人敬奉的。他喝出来里面的芳香与甘冽——爱情的味道让人陶醉,生活的滋味有点微甜和辛辣,但愿以后的日子里她们比我过得好!李先道这样想过。

当然李先道的朋友斡尔塔族声誉显赫的斡古诺先生就紧挨着他坐着,深受他的影响,所以有无数恭敬而热忱的目光向他投来。他们占的正好是贵宾席的上等位置,然而他们眼睛所对的方向也正好是庆典最隆重最显眼的地方。现在所有的人们的活动都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最为雄伟和壮观的当数在无数激情组合成的欢笑.吶喊.尖叫与口哨交融着的头颅中间,拔地而起塔形模样的杉木架子。最让他惊愕的并不是它的高度,而是在这种高度情况下所采取的最为原始最为粗犷的模式。先前出于无知和某些自以为是的偏见的我,现在感觉有些后悔和惭愧——摒弃了木匠祖师爷广为流传的栓锚繁复工艺,而以最原始化的粗犷手法反而使这门艺术表现得淋漓尽致。青藤是人类进化时从空中延伸到地面时的一个介质,而今天斡而塔人从这个阶梯又复升到了空中,能不是个壮举吗?用它缚束的‘塔台’在视觉里给人以高傲、险峻、朴素的庄重感。可是,你再看,这些人一点儿也不庄重严肃:首先他们行为决定了他们是一群恣意妄为的疯子,无论妇孺老幼和男女都呲牙咧嘴地笑,笑态真是千姿百态,唯一相同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牙齿和嘴唇都变得油亮地漆黑,一张张扭曲变型的脸快活着张开魔鬼样丑陋的嘴巴;同样歇斯地里地喷发着只有魔鬼才能听得懂的声音。她们摇头晃脑做着怪异的鬼脸;或干瘪露裸出细密绒毛的手臂在头顶上空狂舞;抑或摇曳着屁股把风骚倾注在似有若无的遮羞腰裙上,让人思想也隨着它一起飞扬。天啦!这乱得一窝蜂涌似的蚂蚁,一条毛虫不小心深陷其中那将是何等的悲哀啊!

新郎公就深陷在这股洪涛之中:象瓢泼大雨的黑色液体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可怜的人儿顿时就变成了魔鬼一样的颜色。其间还夹杂着冰雹雨,漫天飞扬着的鸡蛋砸在身上溅起无数的黑浪。难道这就是斡而塔人的祝福吗?难道这就是一个斡而塔人婚礼时应得的下场吗?不可思义,李先道不禁毛骨悚然,头发都直了起来。在人流的涌动和推动下,漂亮的新娘被送到了他的跟前。真是个笑话:一个白净窕冶得如天仙下凡,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黑鬼,居然是一对夫妻。

场面一下子爆炸开了:姑娘、小孩都竞相争着给新娘献花。美丽的花环和鲜花装满了全身,此刻她变成了花海中一朵最耀眼的花朵。紧接着弯弯的长牛角呜呜哇哇地吹得山响,惊得乌鸦和无数的鸟儿惊魂般地哀嚎滕空而起。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响走震耳欲聋的炮声,天啦,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简直要被吓得丢了魂魄。这是斡而塔人发明的黑火药连环礼炮,声势真的太狂野了,这和他们的性格倒是蛮相符合的。

可怜的新郎象是听到了百米冲刺时的号令枪响,一把拎过来新娘象拿个棉花团子似地把她担在背上,纵身一跃攥紧青藤就往上爬。李先道突然灵感一动,想起狒狒背着幼小心灵在崖壁或枝藤中闪滕跳跃身姿优美极了。而这头雄猩猩背着心爱的雌猩猩,摇摇晃晃、忽左忽右跌跌撞撞地往上爬。可想而知,这头进化了的灵掌类动物,一旦要重新沿着祖先生活过的绳索爬到高空,岂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看得见美丽新娘惊骇的双手和她的心脏一样抖瑟得同样厉害。眼睛因为心里害怕也因为强烈的爱流露出惊恐,也流露出无比的坚毅,那种混杂着无限情感的双眸即生动又让人感动。李先道摒住了呼吸攥紧了拳头暗地使劲为他加油,仅管他知道这种做法幼稚得滑稽。他想:“丘比特开了个大玩笑。结婚,原本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可偏偏要用些心胸狭窄、手段残忍的愚蠢行径来摧残圣洁的爱情。可怜的人啊,可怜的新婚夫妇你们被逼迫成原始的类人猿,而更可悲的是你们的思想居然也进化到了那个时代。你们看吧,多出色的一只雄猿啊!他居然能面不改色、心跳不加剧地负着雌猿荡漾着秋千玩着浪漫的爱情。哦,忘了,他的面部早已被一种防止窘相的涂层液保护起来了,至于是否是这种用途我就不得而知了。

天空湛蓝,这是个吉祥的预言;云儿色彩斑斓,这是大自然献给的最生动的花朵;我,草药先生将献给你最微不足道的礼物,没有世俗礼仪性的客套,只愿你和你的纳维斯在神的庇佑下度过眼前的难关。我为你的勇敢将从眼里挤出汗水来了。我的心在悬崖口上荡漾,替在深渊上的你捏碎了心,想一想,身下乱石刀锋样的石头延绵着象颓废的荒冢,还有浸染透血渍的石桩,以及伸长着脖子而面目狰狞的头颅在攒动,所有这些不是很象地狱的景象吗?地狱的幽灵在撕咬着灵魂不能上天也不能下地的漂荡的孤魂,他的身体比飘渺的魂魄还轻灵啊,他现在即不是人也不是一只猴子了,因为他们都不如他轻便灵活,连魔鬼都得敬畏他十分。”

终于他登上了接近天神的平台。他携手妻子跪在了上面,双手齐齐地举过头顶,手掌迎着苍天,象是要托住老天赐给他们的无限福祉。突然间又拉长了身体,手臂伸直,掌心向上,爬平在露天的高台上。李先道突然想到虔诚的基督教徒有过这样的膜拜礼,他顿时明白了这个塔形高台的真正目的了。同时他还看到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竟然全是一个姿势地葡伏着,和高空中男女的姿势与形状一样。想必有缘由:他们是在给天神祈祷赐福予新人,用众志成城的虔诚与无比圣洁的心灵向苍天证明——这些都是您最忠实的仆人;或许是凭借上苍降福新人的过程中他们也能沾上点喜气与福气。李先道突然才发现全场中只有他一人坐着稳如泰山,连身边的斡古诺也不知道啥时候爬到了地面上,这让他有点下不来台。他安慰自己说:“不知者不罪也。我是汉民,他们是斡而塔族人,有理由我必须信仰他们的信仰吗?还是那句话,我的祝福在心里,没有行动的表示。我的信仰……不说了,场合不对,但对于一个无神论者又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这个斡而塔人新婚仪式中的拜天礼刚刚落下帷幕,一阵骚乱打断了他的自问式的思考。

李先道一眼就看到了他认识过的老毒物,他的公开身份或许是法老或什么整蛊专家等名称头衔的风流人物吧。看吧,有他定有把戏看了。他那幅行头要比唱花脸的花绍多了:一身林正英降服僵尸时穿的道袍差不多,五颜六色比眼睛蛇身上的花斑逊色多了。肩膀上还耸立着象古代战甲的甲胄,压得他的肩好像不断地往下垂,脱臼时的痛苦也比他的样子好看。要数他的帽子最具特色了,无法用比喻来说明它的特征了——把一棵硕大的仙人球剜去了心脏,保留了所有的褶皱和尖刺戴在了头上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不过,这个绿皮仙人球在它的顶部还长出了两个倒八字的牛角来,比起《西游记》里的牛魔王的牛角来要威武得多,所以漂亮的铁扇公主愿意以身相许,也许是同样的理由吧,他们斡尔塔人愿意请他做王。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一个人,面色菜青,戴着幅圆框眼睛,眼睛咕碌碌乱转,好像屏风后面的老鼠在窥伺时机。解顶的周围胡乱地长着杂草样的头发,腥红的头顶简直要跟日月争光辉了。他们俩大摇大摆地站在两截石桩上,一脸严肃,有点象两个冤家路窄以武功决雌雄的两个江湖浪子。

在他俩的上手边有个橡梨木搭建成的台子,四方形的形状如同码垛整齐的柴火堆,正中端放着一尊蜡像,料想它一定就是斡尔塔人心目中的神罗。这座神像面目模糊,用句大不敬的话说甚至让人感到有狰狞的感觉。有张飞的豹眼圆睁的眼睛,还兼有钟馗金刚之身的体态。手托神斧,有欲挥舞砍破他认为不恭的世间一切。李先道怎么也琢磨不透这倒底是哪一位神仙,在记忆中的印象里没有一个能和他一样或是相似。但他搞清楚了他们将敬奉的是地神,土地也不是这幅尊容,所以不在其列。不过通过神仙周围的东西给了他启示:扎成把子的稻谷、麦子、金黄的玉米、还有高粱大豆等一些杂粮作物带穗或带荚的把子。为什么偏偏与这些相干呢?在史册中谁建立起的不朽功勋又与这些作物能挂上勾呢?噢,那不是皇帝吗?他们居然把神龙氏当地神来供奉并授予虔诚的香火。这也不无道理,因为他们尊崇食物,所以膜拜给他们食物起源的神龙皇帝。只是到今天为止的以前时候里并不晓得神龙皇帝是一位神。另外谨慎的斡尔塔人恭敬地给他们的地神四周都献满了芬芳的鲜花。他发现他们是个善于用鲜花点缀浪漫的民族,即使神仙也喜欢这种严肃的装饰。不过,李先道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于眼前这种情况他感到有点难过,因为从它他联想到一个很不吉利的镜头:在某本书里看到活人把死去的灵魂用堆满鲜花的柴垛火化送入天堂。那个火葬场面和现在的供奉神仙的露台一模一样。李先道想:“如果把台下那些整鸡整羊和漂亮的时令瓜果以及一人高的香烛挪个地方,逝者或许真的能藉此能踏入天堂的门坎。那这个被捏成蜡像的人能进入天堂吗?”

两排腆胸露肚、样子即滑稽又朴实的乐队没有高矮之分,像参差不齐前突后翘的牙齿零乱又整齐地排列着。随风飞舞的彩带若隐若现地隐蔽着男人的私密处,遍布全身棕黄色的绒软的体毛数量恐怕比那个秃头头发的数量还要多。从整个体形,容貌、步履以及腔调方方面面考虑,如果我称他们为膘悍、粗犷、原始的纯真人不为过;不过请容许我称之为历史再现的突厥人似乎更妥当些,因为我们有必要对消失了的民族一些心里记忆。再说了他们的乐器真有古色古香的历史沉重感,泛着琥珀色又长又大的牛角相信当他们民族诞生时就产生了;吹笙人手中的法宝比起珍藏数代的小叶紫檀的光泽还要柔和漂亮,琵琶、腰鼓、铜锣以及锁呐都无一不留下岁月流逝打下的印迹。他们或赤着脚或穿着麻线树皮编织成的草鞋,踏地面嗵嗵声就象有?着豪迈气势的侵华日军。但需声明,他们的脸没侵略者布满骄横和阴郁间的杀气,而是这一团喜气洋洋的和气。你见过幼稚无邪的童真吗?你见过温存的脸上皱纹在柔和的阳光下绽开了花吗?那都是他们的表情,斡尔塔人特有的表情。李先道开始感慨:人性为什么总是难测,为什么我们总是在生活中把自己用面具罩起来?他突然想到了武俊秀,斡古诺,还有自己生活过的影子,最后他居然想到了他真心赞美过的斡美玲小姐。可是仪式并没有因为他的神思开差而停顿下来,传来了法老的声音:

“斡而塔人的后裔,”声音象隔着时空传来,“斡西亚,我以神圣的天地的名义,授意我对你们纯洁爱情的考量,出于对婚姻的负责请你当着诸神和族人的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愿意吗?”

“愿意。”新郎不加思索地朗口答道。看得出经过不懈的拼搏和极大体力支出后但仍十分兴奋,能够引起人们思考的兴趣的却是很轻松瞅见突突博起的胸肌,起伏有致做作钟摆样的动作。如果按现在的审美观点去评价一个时下并不崇尚的观点,那今人也不得不叹息了,想不到现代化的人竟不如原始人形体的美了!

“斡西亚,我们部落的又一头雄狮,在天神的面前你表现出了我们斡尔塔人的精神。证实了一个成熟男子在婚姻及女人面前所应该拥有的担当。天神的许可即是我们的愿望。不过我重审,寄托于部落的繁荣,女人斡丽娜一生的幸福以及众人的期望,在诸神和众人的亲眼监督下请谨慎回答:无论天灾人祸,无论发生何样的变故,或幸福或不幸,你将伴随着你心爱的人斡丽娜小姐不离不弃、互敬互爱、永结同心,直到生命的永远。你敢允诺吗?你敢向天发誓吗?小子,头上三尺有神灵,地上三尺有众人,切莫信口雌黄,三思而行,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我按上天的旨意办事。我承诺并乐意接受监督。我以最显灵的天地之神起誓,并向我们部落的保卫之神庄重承诺:我斡西亚今生若产生对我的妻子斡丽娜有半点行为出轨和思想出轨,愿意接受天地间人世中最残酷的惩罚,天地为证,人心为证。

“那好,年轻人。”突顶先生说话了,腔调象是穿透棺材被风抖落在地上又沾满了灰尘。“没有信仰的人就是生活没有目标的人,愿你的信仰在爱情的土壤中能盛开出美丽的花朵。”

“同时愿在你的浇灌下我们美丽的斡丽娜小姐在绽放的花蕊中孕育美妙的种子。”

法老的话激起新婚女人的羞涩,眉毛垂下来,可是怎么也挡不住眼里流淌岀来的热情与温柔的期盼。

“那我问你,”接着法老注视着他问,语气多少有些温存了,不象先前干巴巴的句子,连汉字都被冻得不流利了。“斡丽娜小姐,你的丈夫斡西亚将终身忠诚于你,那你是否在神的指引下一生跟随于他并永远绝对地忠实于他呢?”

“愿意!”一个少女用妇人般坚定的声音回答。

“女人的话是不加修饰的,如同她们的身体美得自然可信。”那只狡猾的老鼠似乎看透了女人的心,同样在一个少女身上卖弄一下自己学识的见地。“这将是一桩绝妙的婚姻。”

“准备。新人上香。”法老宣布。

人群里走出来一俊男一美貌姑娘,手里持着红烛样鲜艳的巨型香,以礼仪司职人员样的雅致和风度分别对应着男女献上。新人互相凝视着对方,充满爱意的、凝聚纯真心情的、以及对未来向往的希望眼神象湛蓝的大海深厚和强烈。请相信看官们,我有一句话说:有时候语言是不需要用来讲的,好比此刻,真的能够传递无限的信息。所以我们要相信说话的眼睛是信息工具中最具魅力和超越一切现代化的高级工具。

燃烧着的巨香是海誓山盟的见证。三个掷地有声的跪拜是虔诚的爱情在神的授意下得到永福。在这个时刻人们都心情释怀了,可能这也是神的旨意,值得大肆庆贺。人们以新人为圆心围绕着载歌载舞,彩带、花环、鲜花以及向征着吉祥驱逐邪恶的脸罩,这一切喜庆的东西都成了一条游弋的长龙,变幻着各种姿势,极显兴奋和快乐的高潮。他们民族的乐器在这一刻才发现它们别具一格的魅力——雄赳赳的牛角在姿势万千的壮汉中暴发出的震撼心灵的声音,摇曳步舞的腰鼓随着它的红领旋转着如同盛开了的牡丹;长笛短笛和锁吶交织着象美丽的百灵鸟追逐嬉戏着调皮的歌中皇后山雀;还有我致今无法叫上名字来的竹制乐器,它们所发出的声音也非同凡响般地美妙,致于木鱼梆子之属的妙处我无法形容它们介于金属与木器之间象快乐的雨点欢跳不止;要数震撼心灵与听觉的非撼山大鼓莫属,如天雷般强劲撼山震谷,我所庆兴的是我的心脏在被强烈震颤得要蹦出来的时候,用额外的力量拯救了它。

这一场能够传递给天神信息的盛大宴会,恐怕其场面和效果在其它任何地方都是难以看到的。

忽然燃起了火堆,噼里啪啦木材的爆炸声象是鞭炮的喜庆声此起彼伏。火把、烛火的欢乐犹如跳跃的音符,人们狂欢的脸上流淌着溪水般纯洁的笑容,尽管他们的脸被习俗面具所掩饰着。

“吻她,斡西亚!”人群里有人喊话。

“抱起你漂亮的小绵羊吧,斡尔塔的公羊!你还犹豫什么呢?”

“你需要我们的帮助嘛,对漂亮的小妞我们乐意为你宽衣解带。”

“对,这是神的恩准,看你风情的肚皮下是否有羔羊在叫,要不然是公羊的犄角不够强壮了。”

“天啦,我是说如果在发情的床上展现两只交尾的羊岂不是妙不可言吗?”

“嘿,听我说。你们这些个下流坯子,难道你们没看惯过公鸡踩在母鸡身上吗?要不然鸡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你们也真要看斡西亚踩蛋吗?”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语言甚是刺骨。李先道颇有些纳闷,难道神圣的婚礼殿堂倒成了亵渎的场所了吗?何况在他们虔诚的神台面前,肆无忌惮地说些辱染神灵耳目的话。

“他们只敬重神,而非在祈祷神庇佑时尊重婚姻。”李先道喃喃自语。其实他并不知道,在斡而塔有个习俗,就是婚配三曰内无分长幼尊卑一律可以不分大小辈分地**取乐子。这有个说辞叫闹新婚,跟汉人习俗中的闹洞房是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李先道揣测在这漫长的三曰里将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恶作剧呢?

“好啦!安静!我们让新人进行下一个仪式。”台子上的声音从那个象征着智慧的头颅传了出来。

“噢,老东西又在操持丧礼?你怎么还没死啊!”

这个如同宏钟震撼耳膜的声音瞬间又激荡起人们心湖中的千层涟漪。它是从人群的下首边传来。所有惊愤的目光利剑样射向这个可恶之人:

“你还没入地狱我怎忍心先走呢,龌龊的浪人。”

此人哈哈一笑,他的笑让人感觉背梁骨上有虱子在爬动。其相貌跟他的语言一样恶毒地绝配,共同构成了天地间的尤物:狮子头环抱眼,三白绕瞳,颇有几分白內障患人假象、但却增添了滑稽小丑样的喜剧效果,可是一扫眼竟笑意无存。尖嘴猴鳃的样子也并不稀罕,只是下巴底下那陀坠肉象个充气的葫芦,鼓囊囊颤悠悠颇有气球里面充斥了流淌性质的液体,自由地在脖颈上起伏流动,象是一跌压着一跌的波浪。再看身材委实健壮得无以复加,轮廓分明,但却没有令人愉快的肌肉。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没有人不会相信是一头饥饿难堪的并且进化欠佳的黑猩猩,或者是一具不安本分从荒冢间惊起的狰狞恶鬼。

‘’承蒙惦记,每天想着你我连觉都睡不着,唯恐你这个老东西突然龟背朝地嗝屁啦我的仇找谁报去?看看王八精那有好事它就去哪里把水搅浑……”

“住嘴,老凸馿!看看你把眼屎揩在裤裆里照旧是屎一坨。什么狗屁精啊怪的,莫拿你那些见不得光的遮羞布寒碜还要脸的我。有种放马过来我们以决雌雄,只躲在龟壳里动几下嘴片子还算得上人吗?”

“你欺人太甚。偏偏选在良辰佳丽之时来寻仇。”

他说着心底里却怒火酣旺,有咬破钢牙的愤怒和啖其血肉的仇恨。但心里却也十分纠结,一个尚好的婚礼眼看就要变成流血的屠场。

“少给老子壮怂,有本事就一并送上来吧我一块给收拾喽。”

在这唇齿间挑衅者丝毫没敢怠慢,像鹞鹰般飞到久违的猎物面前,扬起锋利的爪子。他正好趾高气扬地在拜台的中央,指手画脚气势十分嚣张。

“拜台,也是祭台。多好的场合,我要用这般喜庆的方式送你去极乐世界。你活得不够光彩,但我却要你死得足够风光。”

“啊……,你……你……”

他无法控制自己急昂的情绪,也像一头激起斗志的公牛嗷嗷啸天。

“老匹夫,我与你誓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咳,招家伙……”

两人打了起来。法老拳脚呼呼生风,而来者也是拼了命使出浑身解数,一个狮子与一头猛虎较量可见王中王他们的兽性屠杀完全适应了森林生存法则。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的事情啊!”李先道喃喃自语,“社会发展到科技时代和太空时代了,已经被划时代的先进东西所摒弃的顽固落后分子,迄今还在赤胳臂作原始浪人样地搏斗。现今也算是太平盛世,共和国的天空已经晴朗无比,人们所追求的稳定、康泰、自由、法制和平等在某种意义上说像这些劣质的人民不管是从意识上还是形态上离做一个合格的公民距离还相当遥远,甚至连萌芽的雏形都难以让人看得见,这难道不是他们的悲哀吗?

来搅局的吊葫芦脖子凶悍之人倒是要技高一筹。他不愧是蓄意而来,几个回合下来眼看着就占了上风。他劈、斩、砍、推刚劲利落,都有力发千钧之力,展、转、腾、挪无一不快如流星。而法老这个老怪物也不甘示弱,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进攻犹如毒蛇的信子呼呼直撩要害,上下翻飞如雪花般轻灵;布防缜密有条不紊,即使狂风暴雨席卷而来也不过蛛网穿风透雨依然完美无缺。

“狗杂种,就这点师娘学的本身,把你的所有看家玩意儿都亮出来吧。”

大脖子越打越兴奋,嘴里的脏言秽语像豆一样开了花。看那样子美不胜收,快活、兴奋、骄纵而又跋扈,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为他而诞生,他又是为破坏而诞生。

“你个龟儿子,你个丑八怪……你的心比你还要丑陋。”

“算你识货,老子丑也比你强。看打——”虚晃一招,可是吓坏了法老。“再打——”

这一次可是真的,他却声东击西。主婚人一个防不胜防被铁锤般的拳头击住光光的头顶,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他晃了几晃,慌乱中逃出会被再次攻击的范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还红一阵白一阵像桃花和梨花同时绽放。这分明是疼痛与羞愧共同使然的结果。

“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配堂而皇之称自己习过几天武?你真是手指不完啊!你不是除了法老、活阎王还号称毒鬼的吗?难道你的独门毒药也失效了不成,怎么不拿出来壮壮胆,面子也好看些。”

“你别欺人太甚,不用药照样赢你。”

斡尔塔人目睹族人挨打而且受到凌辱,一个长者无论是出于个人恩怨还是维护部落的尊严,从哪个方面出发都有损今天盛大结婚场合的体面。所以,此时斡尔塔的后生们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了,摩拳擦掌一拥而上,场面一下子就骚动起来。

“我去拼了。”

“打出他狗屎来!”

“揪下他脖子上的疝气当球踢。”

“龟孙子太缺德,甭给他讲什么仁义道德,干脆一起上鞭他个烂蒜。”

“……”

霎时间人声鼎沸,怨声载道。台上的方刚小伙气灌瞳仁,怒火从心底暴烧到脸颊,又从眼睛里迸射出来,像利剑褶褶生辉;台下的男女老少包括妇孺童叟无不满脸严肃,内心或惊粟或愤慨,就算血溅三尺也再所不惜的坚定信念。这或许也就是斡尔塔部落赖以生存下来精神信仰的一部分吧。虽然像李先道等人无从知晓他们彼此的恩怨,但有一点可以从看官的眼里窥究得丝毫迹象。他的眼睛虽然不会说话,但阴郁的脸庞映射出他复杂的内心世界。

箭在弦,眼看一场规模宏大的肉搏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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