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南郊,天刚蒙蒙亮,一个面色忧郁的男子,骑马飞快走在路上。他左手拉着马缰绳,右手扬起马鞭,不断地打在马背上,全神贯注驰骋,两旁树木房舍飞速后退。
不一会,来到一个村庄,男子放缓了马速,悠然在村间转了几道弯,来到一座朱漆大门前。
他将马拴在门前的石墩上,见门敞开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进得院内,就见一位银须白发的老者立在院中一块巨石之前,巨石足有丈许长宽,老者身着一件白衣,背着左手,右手正拿着一粒黑色棋子,凝神思考。那巨大的石头,正是一块棋盘,老者手里的棋子,也是一颗如碗口大小的石子。
男子来到近前,站在老者对面,静静观赏起来,老者见有人来,抬起头笑了笑,然后将棋子慢慢放在棋盘上右手星位之上。
男子显然心思不在围棋上,突然打断老者说道:“老人家可是号称摘星手的庄老前辈?”
那老者一边缓缓从一旁拿起一颗白子,一边抬头看了看男子,回道:“老朽庄成高,敢问壮士……”
老人家话还没说完,男子接着说道:“二十几年前,老前辈是否去过西域?”
庄成高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男子又问道“是否与柳天霸一同去的?”
庄成高又点了点头。
男子压低声音问道:“在西域时,柳天霸杀了一户姚姓人家,不知道前辈在不在场?”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所以反倒让人觉得声音更响。
庄成高沉思了一会,回道:“确是杀了人,但是不知姓什么。”他这么回答,即没有回答男子所问,又没有否认自己到底杀没杀人,皆因他收到柳天霸的书信,便一心把这个人当成了贼人。
这个人正是姚大川,也就是在铁扇门后山养马的人。
姚大川接着问道:“同行的还有谁?”
庄成高心里想到:“天霸说的没错,这人还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当下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知道。”
姚大川本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听了此言,也是气急,怒道:“你杀了人,还不敢承认。”
庄成高不屑说道:“江湖中人哪有不杀人的。莫非你行走江湖还没有杀过人?柳天霸不是与你过过招么?”他因为信中写到这个人找过柳天霸报仇,所以便猜测他定是与柳天霸交过手,只是柳天霸说这边收到信时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庄成高却是不太确定,但是那封信却是柳天霸亲笔书信,又由不得他不信,所以他说这句话也是为了试探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有没有真如柳天霸所言,将他杀了。
岂料姚大川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暗想到:“真没想到江湖传言竟然这么快就到了郓州。我杀柳天霸也不过前天中午之事,柳家庄离此地至少有二百里地,他竟然全都知道了。看来他一定与柳家庄有着密切的联系,想必杀我家人的定是有他一个。”当下泯然回道:“不错,我是杀了柳天霸,而且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在他金盆洗手大会上杀了他。他死有余辜。”姚大川说完此话,十分畅快,不免从心头掠过一丝喜悦,脸上竟然也跟着笑了一笑,但是二十多年来,他一直苦苦寻找杀害家人的凶手,竟然从未笑过,此刻他这么轻微一笑,倒显得有些僵硬。
庄成高一听此言,心中着实痛惜,柳天霸金盆洗手之前,杜元少也曾来过郓州,想约自己同去为其主持,只是自己近年来淡出江湖,委婉拒绝,才未能同去柳家庄,若是自己当时与杜元少去了柳家庄,或许柳天霸也不会被眼前这个人杀死,不免十分自责,仰头叹息道:“天霸兄,都怪老朽!若是当日我去了柳家庄,怎能酿成今日恶果!你我兄弟三十几年,我却……”说到此处,竟然哽咽着说不下去。
姚大川此刻已认定庄成高也是杀害自己家人的一个凶手,接口怒道:“既然你与他是兄弟,又不肯说出旁人姓名,那就一起陪着他去吧!”
庄成高冷冷说道:“生死之事都是天意,你既是来报仇,就出手吧!男子汉何必犹犹豫豫。”
姚大川扫了一眼棋盘,说道:“我们先对弈一局如何?”
那庄成高酷爱下棋,见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此报仇的关键时刻竟然还能提出对弈一局,心中倒也佩服他的勇气,也激起了自己的豪气,爽朗回道:“请。”
姚大川与庄成高说了这许多话,眼睛一直盯着这巨大的棋盘,渐渐地竟想起了往事,他自幼也是极爱下棋,虽然那时他只有五六岁,但是在父亲的熏陶下,棋艺十分精湛,后来又拜名师指点,到得八九岁,已经极难遇到对手,可是自从家人被害,这二十几年来他却再也没有与人对弈,此刻他虽然认定庄成高就是杀害家人的凶手,但是见他言谈举止之间光明磊落,豪气干云,颇具侠士风范,倒有些惋惜,寻思道:“若他不是我的仇人,或许还能与他交个朋友。”又见他手中始终拿着那枚棋子,更是觉得难以下手,便又想到:“若是与他对弈一局,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意。”
姚大川执黑子,在右上角先落一子,庄成高心下想到:“这个年轻人倒是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可惜了。”然后也下了一子。
二人谁都不言语,开始专心下棋,转眼已落了近百子,仍是不分胜负。
轮到姚大川落子,他寻思道:“我毕竟是来报仇,总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将家人的仇抛开。”想到此处,他提起一颗黑子,在棋盘居中一处落下,暗运指力,就见这颗碗口大的棋子整个没入石盘之中。
此刻早有数名家人围在一旁观看,不免都是惊得目瞪口呆。有人暗暗觉得这男子太过无礼,将棋子压入棋盘中,老爷今后该如何下棋?但是见老爷不说话,也不敢插言。
庄成高一见他将棋子压入棋盘,心想:“他这法子倒好,既然如此,我就奉陪到底。”想罢,也将棋子运内力压入棋盘,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竟顾不得输赢,轮到自己落子,只是在棋盘上寻得一个空处便运内力将棋子压入棋盘,不到一炷香时刻,棋盘上早已快要落满子,但双方棋子却是越来越深,到后来竟然深入石中半寸。
姚大川寻思:“比起柳家庄的人,这庄成高倒显得是条真好汉。如果此局终了,他还能挺得住,就当做是天意,我便不报这个仇也罢!”想到此处,姚大川拿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之上,然后伸出右手食指,用单指将棋子深深按入棋盘之中。
庄成高见他落完子,便跟着拿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之上,暗运真气,也欲用一指将其按入棋盘。可是刚一运力,便觉腹中翻滚,五脏如火,口中狂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无法将棋子按入石中。他站立不动,凛然说道:“没想到当年一个西夏探子,竟然有如此了不得的后人。”
姚大川不解问道:“不知庄前辈所提的探子是怎么回事?”
庄成高回道:“当年我与天霸数人去西域杀了一个西夏的探子,真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他的后人竟然还记得报仇,有骨气。”
姚大川听了一惊,说道:“庄前辈行事磊落,难道在西域西平杀死姚姓一家人的不是前辈?”
庄成高此刻已是灯尽油枯,他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回道:“西域西平?我从未去过此地!”
一听此言,姚大川啊的一声,赶忙过来扶住庄成高,用掌心抵在他后背,缓缓将内力输入他体内,焦急问道:“庄老前辈,我乃西域西平人,当年柳天霸带人来我家借宿,岂料他们夜半行凶,竟然将我一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全部杀了。此事难道真的与老前辈无关吗?”
庄成高摇了摇头,继续艰难说道:“我庄成高行事光明磊落,说一不二,若是去过西平,自然不会否认。”
姚大川继续问道:“那与姚大川同去的究竟是谁?”
庄成高又摇了摇头,回到:“宁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虽然柳天霸是想利用我替他报仇,但是我绝不能说出此事。我此刻已是筋脉俱断,五脏俱裂。你不用管我了。”说到此处,竟气绝身亡。
姚大川见庄成高死了,冲着天空怒吼几声,道:“都怪我糊涂,竟没有仔细问的明白,害死了老前辈!”
他皱了皱眉,扬长而去。那几个家人都赶过来搀住主人,哪敢上前拦他?
这庄成高七十岁年纪,年轻时在江湖上也是威风八面,现在年纪大了便久不问江湖之事,闲来酷爱下棋,院子中摆着的这块巨石,足有几万斤,他每日自己对弈,这棋子虽小,也都有几十斤重,每日下那么三五盘,自然是常人所不能,再加上他将拳脚功夫暗藏于内,天长日久,竟成了他练功的法门,只可惜这竟也成了他索命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