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有一次胡小夏和二舅家的表妹睡在二舅家里。表妹成夜踢被子,胡小夏为她盖了一夜的被子,弄得疲惫不堪。第二天,她和表妹交换了睡觉的位置,她才知道,表妹那边又闷又热还不通风,难怪要踢被子呢。
多年以后,胡小夏悟出了道理。人如果不处在别人的位置,如何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其实所谓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也不必要;需要的只是力所能及的善良,以及简单的包容。
胡小夏鼓起勇气去了趟当年接她案子的公安分局。她说明了来意,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刑警接待了她。胡小夏问出来了自己的疑惑,那刑警答复她:“杨静没有精神问题,虽然我们没有验尸,但是年前她们单位刚刚组织体检。至于他杀,我们勘探过现场,当时她一个人在家里。”
胡小夏心有不甘,接着问:“可是这实在说不通啊!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跳楼?”
小刑警说:“不是跳楼,是意外堕楼。她丈夫说,杨静这个人胆子很小,平时跟人说话声音都很小。她看到丈夫被人殴打,一时受到惊吓,加上家里窗户年久失修腐蚀得厉害,就从楼上跌了下来。”
胡小夏说:“每天外面打架斗殴的事情多了,警官你说说,我们谁没看到过打架事件?就是拿刀砍人,也是偶有发生的。如果因为看到恐怖事件自己就会堕楼,那每天打架、车祸,看到的要死多少人!”
小刑警表现出了些不耐烦,说道:“可那受害人不是她的亲人。我说同志,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因为意外致人死亡,总觉得自己是冤枉的,总不相信那人是自己间接害死的。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胡小夏听到他训斥自己,忍不住委屈,低头流下了眼泪。小刑警一看有点慌了,忙说:“你别哭啊!我又没说错话。”
胡小夏还是不肯讲话,小刑警心软了,劝她说:“你的案子当时虽然不是我接的,但因为特别,我留意过。我知道你为了这件事入狱,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胡小夏哭着说:“是啊,工作没了,男朋友分手了,我妈这几年为了我,没少花钱操劳,人都老了十岁。我现在还有什么呀!”
小刑警叹了口气,胡小夏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总之谢谢你。”她说完起身就离开了。
当天她接到了表姐的电话,表姐说:“你闲着也是闲着,来我店里帮忙吧。你要是做得好,我到时候分股份给你,算咱俩合伙做生意。”
胡小夏心里一清二楚,肯定是母亲打的电话。表姐经营一家品牌鞋店,生意还不错。而表姐肯许诺合伙,多半是母亲答应以后投钱给她。母亲其实能有多少钱!胡小夏忍住眼泪,她现在没理由拒绝任何人的好意,所以她答应了表姐。
第二天,胡小夏起得很早,她慢慢坐在梳妆台前化着妆。镜中的胡小夏已经不再是天真少女,她瞪着一双略有青黑眼袋的大眼睛,茫然又无措。那一刻她在想:我会不会一直这样老下去,是孤独终老。
到表姐的鞋店报到这件事还算顺利,胡小夏成为了鞋店的一名服务员。干了两天,胡小夏就成了一名不负责任的服务员。因为要做服务员容易,要做一个合格的服务员很难。
好的服务员是销售人才,要懂得讨各种人喜好,还要巧舌如簧。因为这家店的一双鞋并不便宜,你要哄顾客来买,而且最好多买,而且以后还会光顾,最好再变成常客。
可是这些胡小夏通通不会,她只会瞪着大眼睛,顾客要她拿鞋来试她才会去拿,她不会帮着穿,也不会给出时尚的建议,更不会说些夸奖的话。
有时候胡小夏看着其他同事卖鞋,那样谄媚,甚至低三下四,不过就是为了卖双鞋,拿到工资以外的提成。那时候胡小夏想:做人难道就一定要低着头吗?
以上种种导致,其他服务员卖的鞋如流水,只有胡小夏很一般般,能从她手里买鞋的人当真很善良。
表姐看出了这些,所以有时候支使胡小夏帮忙做做账,这个胡小夏做的还算蛮好,她设计了电子表格,使之一目了然。表姐有一次半真半假地说:“你呀,让你做老板得了。”
这期间,胡小夏监狱里的室友小红也出来了,找过胡小夏一次。那次小红请胡小夏在大排档吃的羊肉串,她们还喝了啤酒。
能够和小红这样的人成为朋友,这是之前胡小夏怎么也不敢想的。胡小夏自认为胸中有诗书,原先难免高傲自负,最看不惯不正经和不着调的人。可现在的胡小夏变了,自己都是蹲过大牢的人,还如何看不起她人!
小红长得小巧玲珑,挺好看的一个女孩,年纪比胡小夏还小上两三岁。胡小夏知道小红过去干的事,觉得这个女孩挺可惜的。
可是小红不这么认为,那天她喝了4瓶啤酒,有些醉了,拖着头对胡小夏说:“你不懂的!我比不了你!你,有爸有妈,有文化,长得好看。我呢!我5岁我妈就死了,我爸又娶了后妈生了弟弟,你不知道有后妈就有后爸吗!我告诉你,没妈的孩子可怜!我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也没吃饱过饭。后来我处了男朋友,就跟他从农村跑了出来,结果呢,他赚不到钱,我们打架,我为他做了2次人流,他还是打我。后来我认识现在的男朋友,他对我不错,就是老想利用我发些歪财。”
胡小夏说:“那还叫对你不错呢?他让你干那些事,表示他不是真的爱你,你离开他呀。”
小红笑了,笑得有些市侩,似乎在嘲笑着胡小夏的幼稚,她说:“我这样的人,离开他还谁能要我!最起码,有的时候我累了,他还能让我靠一靠。或许钱挣够了,我们就结婚生孩子。”
小红趴在桌上,胡小夏让小风一吹有点迷离的感觉,她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了。小红讲着自己悲惨的遭遇时那样平静,就好像在说故事,生活真的能让一个正常人麻木。胡小夏觉得小红这样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浑身难受。
后来小红的男朋友来接她走了,小红醉的有些胡言乱语,她男朋友把她塞到一辆面包车里就离开了,留下在风中凌乱的胡小夏。
胡小夏在表姐的鞋店做了半个月,本来尚算可以。可是事情就是这么戏剧化,让胡小夏的生活再次跌入谷底。
这日顾客比较少,胡小夏一如往常在店里发呆。店门“咚”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时髦的年轻女孩,长得高挑漂亮。女孩进来就带着挑剔的眼神审视着店里的鞋,本来这也稀松平常,可是随后跟进来的人就不平常了。现在这会儿,应该叫他胡小夏的前男友了。
白帆进门就把刚买来的咖啡递给了那个漂亮女孩,女孩撒娇一声说:“我不喜欢卡布奇诺,我要拿铁。”白帆淡淡说:“记住了,下次给你买。”
他说话的时候胡小夏就看到了他,胡小夏当时心里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几时对我这样殷勤过?过去可是我跑两条街给你去买饮料。
这时白帆也看到了胡小夏,他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问她:“什么时候出来的?在这工作吗?”
胡小夏自觉索然无味,于是淡淡回他:“有一段时间了,这是我表姐的店。”
白帆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说:“我的电话号没换,有事给我打电话。”他的表情总是那样真诚,让胡小夏提不起一点恨意来。
女孩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敏感地走过来,笑着问白帆:“你朋友?不介绍一下。”
白帆笑着说:“以前的同事。”但似乎并没想要介绍什么。女孩突然伸过手来,笑着说:“我叫周梦诗,是白帆的女朋友。”她那样的笑意,让胡小夏觉得是在宣示主权般的。胡小夏只是弱弱地说了句:“你好。”
然后那个叫周梦诗的女孩就开始挑鞋子了,白帆跟在她身后,虽然有意无意地看一眼身边的胡小夏,可是终于没有再说话。
周梦诗挑了一双白色的细带凉鞋,胡小夏去给她拿了适合她的尺码让她试穿。周梦诗悠悠地坐下来,对拿出两只凉鞋的胡小夏说:“我刚做了指甲,不能系鞋带,你帮我穿上好吗?”
这个理由虽然无耻,却也不能算过分,因为鞋店服务员的义务就是给人穿鞋子,胡小夏咬着嘴唇给她穿好鞋子。女孩子在试衣镜前试了试,不是很满意,又挑了另一双。就这样胡小夏像个奴才一样给她穿了三双鞋后,白帆忍不住了,他对周梦诗说:“有完没完了?我要回单位加班呢!”
周梦诗看着白帆,眼角嘴角都含着笑意。胡小夏很清楚,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是白帆的前女友,试鞋也变成了变相的折磨。好在女孩多少顾及些白帆,于是买了试穿的第二双鞋。
白帆和他的女友就这样淡然地走出了胡小夏的视线,临走前,他轻轻和胡小夏告别,又似乎在告别过去的生活。
白帆走后,胡小夏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一下子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懦弱里。
当天晚上,胡小夏很想喝酒,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约出来对酒当歌的朋友。于是她找了小红,小红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们吃着小火锅,事后胡小夏已经忘记她喝了多少酒,只是记得她喝了很多。
送走了小红,她坚强地维持着走直线,不知不觉就到了白帆的父母家楼下。胡小夏心里难受,站在小风里思考挣扎了一个小时,然后她拨通了白帆的电话。
白帆匆忙披了件衣服下楼,看见在风中凌乱的胡小夏。白帆说:“你怎么还这么不让人省心!你妈为了你付出那么多,你能不能为她想想?”
白帆一直骂胡小夏,胡小夏只是哭。本来她想好了一堆的话指责白帆,比如说:“你什么意思?故意带着女友来我面前羞辱我,看我出丑很有意思吗?当初甩了我是不是你做过最对的事?”可是这些话在见到白帆后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帆骂过了,后悔起来,讷讷地说:“对不起,我已经没资格骂你了。”胡小夏哭着说:“不是,我好怀念过去你骂我的时候。”
白帆开始不说话。那一刻时间那么温柔,胡小夏很想上前抱抱白帆。可是胡小夏怯懦了,她在心里问你凭什么呢?他现在是别人的男朋友,你难道要做小三?
她脑子那时候不那么清明,只是含糊地问:“你住在你妈家,我还以为你会和女朋友住在一起。”
白帆淡淡一笑,说:“胡小夏,和你住的那段时间已经够了,我不可能再和别人婚前同居。”
胡小夏突然就伤心地哭了,他这么说,明显是后悔跟自己的过往。白帆也自知失言,于是淡淡解释说:“我是说,我今后再也不会对别人像对你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