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刀呼啸而过,又呼啸而回,自然不可能是宝刀有灵,感受到世间邪恶,想要代上苍施天罚,而是少年以体内元气为线,将飞远的直刀重新又牵回来。刀身火红,上面依然残留着胡大体内元气的气息,自然可以避开他的探查,悄无声息间来到身后,一刀破开他的脏腑,捅破了他的雪山,割断了他的生机,也破了少年这半年来的心障。
自从半年前小胖妞随人牙子去了崔府之后,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崔姓私生子以己度人,自觉父亲尚在,总比孤儿强了许多,也没见那老匹夫怎么过问自己,想来天下父母大多如此,更何况那些孤女无父无母,没了也就没了,哪里会有人在意。
即使有人在意又如何?崔家私生子虽然身份见不得光,但是终归有个好爹。崔抚阳那老东西不过是暗中说了几句话,平日里九城巡检司和长安府那群狗腿子不是还得一口一个崔公子的叫着。就连南城一霸乾元帮胡大都得和自己称兄道弟,想报官,那得有人敢接这官司才成!
只是他没有想到帮着胡大悄无声息地摧残了二十几个孤女之后,会突然间问题百出。那日贴身小厮又从相熟的牙行买来一个孤女,带回来给他过目。自诩风流倜傥的崔家私生子虽然阅女无数,看着眼前怯生生的小姑娘,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小姑娘长相倒还罢了,不过就是中上之姿,但是一双漆黑如玛瑙一般的水灵灵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单纯,再加上珠圆玉润的身材,实在是青稚可人。
虽然崔家私生子有意将那稚美女童收入房中,但是想着胡大那边催得急,生意上对这个黑道大枭又有颇多倚仗之处,于是忍住了体内蠢蠢欲动的欲望,当夜将那女童用麻药迷倒之后,依着往常规矩,用一顶小轿将她送到胡大府上。
但是没过几日,就有消息传来,那个牙行掌柜夜间出去喝酒被一个少年断了双手,拔掉满口白牙。崔家私生子得到消息后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遣人买孤女用的都是假冒的身份,极难顺藤摸瓜查到他。而且即使有人查到他身上,长安府平日被他喂得极饱,只消用不是失踪孤女直系亲属不予立案便能搪塞过去。
崔府内戒备森严,私生子并不认为那少年能够威胁到他,所以当少年于某个月黑风高夜持刀杀进府里大杀四方时,他竟有些后悔替胡大买了那些孤女。刀光闪烁,惨呼不断,只是少年终究没能杀到他面前,虽然他这私生子不受人待见,但是终归是陇西崔氏骨血,哪里容得人乱杀。只是少年杀不了他,他也留不下那少年,几个崔家老宅调派来的高手畏惧少年的搏命打法,并不敢过分紧逼。
少年跃上高墙之时,冷冷撇了一眼崔家私生子,数十个火把照耀下,少年的表情平静而冷漠,竟让身在一众护卫群中的崔家私生子觉得浑身上下异常寒冷。他家世富贵,身边也有高手护卫,本不应怕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但是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少年嘴边肥肉,他想吃就吃!
随后几天里,崔家私生子身边几个心腹先后失踪,不是手脚被断,就是眼鼻被挖,第二天早上无比凄惨得出现在崔府门口。而崔家私生子虐杀孤女的传闻也渐渐地在市井间流传起来。
长安府也终于顶不住压力,开始调查这件案子。本想施以水磨功夫将传得沸沸扬扬虐杀孤女一案拖过去,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案子本就没有苦主,想要拖过去自然容易。只是每当案情进展稍微不顺时,便有证据证词出现在号称铁项御史的言怀仁手中。有铁项御史插手,长安府自然不敢怠慢,以极高的效率将案情调查清楚,崔家私生子也被很快收监。
案子很快审清,长安府的效率竟高得出奇,不顾钦天监崔抚阳暗中的压力,毅然将那崔家私生子定了斩刑,长安府和言怀仁都各得其所,却没有人记得这件案子背后最大的推手,那个隐在黑暗中的少年。
此少年便是彼少年。
少年先前一番苦战,已受了极重的伤,体内雪山气海早已空空如也。只是看着地面匍匐前行,想要离少年越远越好,身下还流着一道恐怖的血迹的黑道大枭,少年不禁极为快意地大笑起来!
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剧烈地咳嗽打断,咳嗽声中,少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洁白的雪地上顿时多了一片鲜红,只是黑夜遮掩与白雪映衬之下,那块血迹竟然如夜空一般都是黑色的。
少年擦了一把唇角流下的鲜血,看着依然在雪地上奋力爬行的黑道大枭,踉跄着脚步跟过去,重重一脚踏在胡大背上,将手中直刀狠狠向他肩头刺去。
“啊!”一声痛嚎,刀锋刺穿了胡大肩头,将他牢牢钉在地上。此时的胡大再也不复刚才那般自信洒脱,临死之际心神涣散,再也顾不得身份,痛嚎起来。
少年一脚踢在他嘴上,打断了他的嚎叫声,冷冷说道:“我不知道你是真受不了这样的疼痛还是寄望于有人听见你这杀猪一般的声音前来救你,但是别再嚎了,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就一刀剁了你的脑袋!”
胡大毕竟混迹江湖几十年,知道再不噤声只怕这少年真会砍了自己头颅,当下强忍剧痛,不再出声,只是抬头看着少年,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
“不要这么看我,你今天一定会死,只是死之前会受多少罪以及你死之后你家人会受多少罪,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少年喘了一口粗气,定下心神继续说道:“我问,你答,我知道你乡下老家还有七十老母,你亲兄弟虽然死了,但是你侄子侄孙还活着。若是不想一家死绝,断了血脉,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
胡大自能修行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绝望,面前这少年不仅头脑冷静,而且心狠手辣如斯!
“当然,如果你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尽可以不尽不实,不过我好像听说你侄子侄孙的名字都是你起的,可见你这个修行者还没有完全灭情绝性。”少年蹲下身来,盯着胡大眼睛冷漠说道:“所以,不要骗我,你很清楚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想知道什么?”胡大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想知道崔家那个私生子崔祖安为什么没把你咬出来。”少年轻声说道:“不要告诉我说是什么兄弟情义,我能通过崔家几个家奴的只言片语查到你,查到你藏身的地方,甚至查到这几个月来来你不知为何突然迷上了这种普通人的居家日子,就说明我脑子还算灵光,所以,为了你家的血脉,不要骗我。”
听了少年所言,胡大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后腰处血流更加迅速。
“少年郎,如若给你三分风雨,只怕你就能化龙而去。可是一旦你真的啸聚一方风云,你一定会死得很惨。因为你的心终究不够狠。”胡大惨笑着继续说道:“至少和他们比起来,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我赌你不会无辜杀我家人。”
“他们是谁?”少年见胡大目光涣散,知道他随时可能死去,慌忙问道。
胡大气息渐弱,极为困难地说道:“你斗不过他们,更何况,他们和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不想我被咬出来,你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然如何能浇灭心里的怒火。虽然你只是他们的狗,”少年看着呼吸声几不可闻的胡大说道:“但是不把自家狗给看好,就得为那狗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胡大呵呵笑了一声,用最后的力气艰难说道:“趴着死太难看,能不能把我翻过来?”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会替你收尸的,你若躺着,我怕你明日天晴后无颜对苍天。”
胡大呵呵惨笑一声,就此死去。
一代黑道大枭,临死之前得了如此评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
河对岸不远处一颗大树下,几乎冻成一个冰人李小川此时才敢轻轻抖落衣服上厚厚一层雪,转身蹑手蹑脚就要离去。他已经被吓得忘记了刚才从哪条路上来的,但是他不在乎,只要能赶紧离开这块凶地就成。
修行者!
那些传说中会御剑飞行几乎和神仙一样的修行者,竟然就在与他一河之隔的地方大打出手。一个死了,另一个也躺在雪地里不知生死。如若是两个普通人在此出了人命,行凶者明显还受了重伤,他李小川肯定会将这唾手可得的功劳拿到手。可是这是两个修行者,他实在不敢。
刚走出两步,李小川突然如同真正的冰人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把雪亮直刀自背后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上面隐约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儿,刀锋向里,正对着他的脖子。
李小川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恐惧,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头也不敢回,口中带着哭腔呼嚎道:“神仙爷爷,饶命啊,小的不过是偶然路过这里,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
少年被这胆小如鼠的衙役嚎得头疼,强压下体内伤势,尽力保持平缓地说道:“看岁数你比我大上许多,这爷爷叫得实在没道理。不过你应该庆幸那个能当得起你爷爷称呼的人已经被我杀了,如若不然,今晚死的第二个人就是你了。”
李小川忙不迭使劲点头应是。
“我不杀你,但是你也不要给我找麻烦,今晚的事只要当作没看见就好,不然,我一定会找到你。”
“不要回头,走吧!”
……
……
那胆小衙役刚刚不见了踪影,少年便又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出,脑海中意识一阵模糊,当下不敢耽搁,瞅准预先定好的隐匿方向,踉踉跄跄朝前奔去。
行不多远,再也控制不住体内伤势,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精致马车轻轻停在少年身边,车夫对车厢内主人极为恭敬地说了几句话,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丽姑娘便提着灯笼轻轻跳下马车,步履轻盈,衣饰华美。温暖灯光照耀下,也不知道是天冷冻得还是看着前方倒在雪地上的人有些许害怕,脸上红扑扑的。整个人如同一只小鹿一般轻轻走到少年跟前。
小姑娘将灯笼靠近少年面庞,被这少年唇边血迹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两步。但是终究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又轻轻走到少年身边,敛衫躬身,定定瞧了片刻,这才对着马车喊道:“小姐,是一位受了伤的年轻公子”
小姑娘扭头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少年,黑漆漆的大眼睛眨了眨,又喊道:“长得还很英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