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九纵九横十八条大街，八十一个街口，取九九归一之意。太祖时大学士范文道给这十八条主干道定了名。或许是当年定的名字过于文雅，性情疏阔的长安百姓哪里记得住这些酸腐名字，几百年下来，除了正对皇宫午门的朱雀大街外，其他的大街已经被经三路纬四路等经纬数字所代替。
这十八条主干道间，便是无数纵横交错如蛛网般密布的狭窄小巷。
李小川此刻便迷失在了这些小巷间。先前离了赵御史府，被那门房一通奚落脸皮发烧，只顾低头走路，竟然迷失了方向。
此处左面临河，右面一堵长长的围墙，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后墙。李小川在雪中行了半日，肚子受凉，见左右无人，便再也忍不住腹中汹涌澎湃的屎意，蹲在河边一棵粗大垂柳之后，忍着漫天风雪和寒意，大解起来。
正拉得欢畅，却听到河对岸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出来！”
李小川大怒，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胖大人影远远地站在河对岸，看不清模样，他心中暗道:小爷不过在河边拉了一泡屎，又没拉你家锅里，你管得倒是挺宽！
管得确实挺宽，不过这河面却不宽，只有两丈，身手敏捷之人一个纵跃便可一跃而过，李小川怕一会打架时吃亏，慌忙抓起一团雪揩干净屁股，正待要站起身来大骂时，另一个声音传来。
“胡大好本事，这都能被你发现。”
话音刚落，只见那胖大之人身边的柳树上跳下一个人来，身形修长，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貌，那人白色披风罩体，若是隐在树上不动，只怕风雪之中很难被人发现。
说话之人声音清亮，年纪不大。
李小川慢慢地又蹲了下去，本来冰冷的身体却突然沁出一身冷汗，被冷风一吹，更觉得寒冷彻骨。
雪夜大风河畔，枯柳梢头少年，自然不可能是两人闲极无聊在玩躲猫猫，更何况那少年手中还有一把刀，在雪夜中泛着骇人寒光。
那把刀刀身较之大秦军方制式军刀长了三分，直背而宽锋，刀身样式极其简单，除了前段开了一个血槽外，再没有其他的特点。少年随手挽了个刀花，对这把昨夜新磨的直刀感到十分满意。
“好刀！”少年对面那胖大之人由衷赞道。
“哪里是什么好刀，不过是七两二钱银子一把的普通钢刀。”少年自嘲一笑道:“为了省钱，连最普通的流云纹都不舍得打一个。”
顿了一顿，少年盯着胖大之人的眼睛冷冷说道:“不过杀的人多了，刀上总会带着些许杀气，要说是好刀也不为过。”
说这句话时，少年语气轻缓，好似在对友人讲述日常琐事，只是目光却渐渐变得寒冷无比，竟似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寒冷几分。
胖大之人冷笑一声，说道:“看来这个雪夜里你又准备要杀一个人了！”
“你说错了。”少年向前踏出一步，盯着他的眼睛寒声说道:“做出那等下作事来，你哪里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人。”
“哈哈哈哈！想不到南城地下世界赫赫有名的孤胆少年竟然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情种！”胡大听了少年所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少年微微偏着头，盯着对面那人，似乎有些好奇。
“当年丹青路上几个帮派火并，堵了巷口，连官差都不得而入，一个蒙面持刀少年却不知为何原因杀了个两进两出，直杀得那几个帮派临时舍了纷争一致对外，却还是没能拦下那个少年。”胖大之人面上一片神往之色，声音虽轻，却依然穿过风雪传入少年耳中。“事后几个帮派首领想要报复，但是那少年却如神龙一般只见其首，难见其尾，只是通过其后零星几次帮众被伤事件推测出你在杨柳巷附近，而且似乎是在守护那几条破烂巷子。不过那几个帮派被你杀破了胆，不敢过分紧逼，这才容得你隐姓埋名到今日。不然凭着当时数百人之中两进两出又飘然而退的风范，绝对又是南城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胡大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静说道:“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那少年应该就是你了。不过看你如此谨小慎微的样子，哪有半分少年郎的洒脱肆意，倒像是个垂暮老朽一般惹人厌憎，真是枉费我当初竟然想着如有机会定要将你招入我乾元帮门下之情。”
少年忍不住摇头呵呵笑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只怕您那座小庙，容不得我这尊真神！”
“这才有几分少年狂傲之意！”胡大点头赞许道:“年轻人不可有傲气，但怎可无傲骨！我帮中之人确实多鸡鸣狗盗之辈，你若随了我，依你嫉恶如仇的脾性，只怕半月之内所有帮众都会被你所杀。”
“江湖大枭果然多虚伪矫情，如若被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去，只怕会以为你是一个藏身污秽之中别有宏图的隐忍君子！”少年寒声说道:“只是不知道葬身你魔爪之下的二十三个孤女，会作何感想！”
“少年果然多热血无知！那些贫贱女子临死之前能够得我临幸，得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胡大脸上渐渐显出疯狂之意，再也不复刚才淡然自处的样子，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少年，说道:“告诉我是谁向你透露崔家那小崽子不过是个替罪羊的，黄泉路上你也好有个伴儿！”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官府不知道你，不代表我也不知道你，已是将死之人，何必还在乎这些。”少年摇了摇头，终于又踏出一步，身体微蹲，双手持刀横于眉前，“其实我决意杀人时很少说这么多废话，遇见不平事直接扬刀砍过去就是了。不过这次能杀长安南城地下世界里赫赫有名的胡老大，难免有几分激动。”
“能有机会杀掉南城最好的刀客，我也有几分期待！”胡大脸上依然充满了笑意，似乎是在嘲笑众生的无知愚笨。“难道你们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人就从来没想过，我一个连行动都有些迟缓的人，为什么会称霸南城这么多年吗？难道你以为我是那些只会空讲兄弟情义的废物？”
说完，胡大又猖狂大笑起来，笑声恣意无比，脸上的肥肉竟因为笑容扭曲起来。
少年脸上现出凝重神色。
胡大右手食指指天，身周风雪突然如听到召唤一般绕着他胖大身躯极速旋转起来，渐渐形成一道风墙，将他的身躯包裹住。
笑声自风墙内传出，愈发显得得意无比！
少年受那道风墙牵引，竟然有些立足不稳，踉踉跄跄朝前方走去！少年以刀拄地，双手发力将手中直刀插入隐在积雪下的青石路面中，这才险险稳住身形！
修行者！
胡大竟然是个修行者！
那些跳出俗世羁绊，不在凡尘之中的修行者！
笑声毕，风雪歇，胡大那胖大的身形又显现出来，满脸笑容，面有得色，望着少年说道:“小子，受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