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间,袁洪在元帅帐中与常昊对弈。常昊棋艺本不及袁洪,不想三局下来,倒有两局在中盘就杀得他片甲不留。
常昊心中不禁大奇,问:“观袁兄这两局棋,似乎心神不定,这才让我侥幸得胜。未知袁兄究竟被何事所困扰?”
袁洪叹道:“三日前派出探子刺探周营消息,竟无一人回来。”
常昊无言以对,看这光景,袁洪也下不好棋,只得说些别的,道:“袁兄,我们只有二十万人马。敌军光姜文焕就拥兵三十万,此外还有南伯侯鄂顺、北伯侯崇应鸾二路人马接应姬发大军。兵力如此悬殊,你瞧我们胜算几何?”
袁洪道:“尽力拖延,纵然战败也无憾了。”
常昊与袁洪交好,对他与妲己之事亦略知一二,见他徒有斗志,却乏智谋,不禁暗暗摇头,劝道:“我有几句不中听的话想说,请袁兄不要见怪。”
袁洪笑道:“常兄请说。”
常昊正色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色字当头一把刀,纣王便是前车之鉴。”
袁洪心中一凛,已知常昊语中之意,道:“常兄,我们兄弟七人情同手足,你们肯随袁洪迎战各路诸侯,袁洪感激涕零。只是大丈夫言而有信,我答应了娘娘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顿了顿又道:“常兄和其他五位兄弟若是不愿追随袁洪,随时可以回梅山。”
常昊听他这么说,默默背过身去,微微摇首,暗叹他色迷心窍,无药可救。
过了片刻,一名卫士匆匆入帐,禀报二人,称探子回来了。袁洪大喜,问:“快叫他们来见我。”
那卫士道:“回元帅,出去十人,只有六人回来,其余四人都成了俘虏。回来的六人中,亦有三人负伤。”
袁洪不禁担忧,心想:“只怕军情已泄漏出去了。”
不出他所料,此刻那四名被俘的探子正在西周丞相大帐中接受审问,四人无一例外,把知道的全部招了。
姜子牙写了封战书,令一名探子带回去,又下令将其余三名探子收押在营中,面向一众师侄、将帅道:“成汤新任元帅袁洪,袁洪的副将常昊,都是梅山人氏。梅山多生妖魅,只怕这两人亦非善者。天下易主武王之日虽不甚远,各位仍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众人齐声应道:“是。”
次日清晨,姜子牙升帐点将。与上回渑池县一役的部署大同小异,邓九公仍是西周主帅,李靖担任副将,二将统帅中央二十万人马,东伯侯姜文焕和南伯侯鄂顺分于左、右两翼护卫,各自率领步兵五万,骑兵十万。三路大军共计五十万人马,无论兵力、装备、粮草,均远胜袁洪。
两日后双方交战,梅山七个妖精,若论单打独斗均是好手,但要统帅千军万马,却只是私塾小儿,甚至不如金吒、木吒等后生。眼见不到一个时辰,十万先锋已壮烈牺牲了二三万人,袁洪、常昊又惊又怒,策马冲入乱阵,二人反复吼道:“不许丢下兵器,只许战死,不准后退!”
常昊抽刀,袁洪使齐眉棍,刀棍所到之处,非死也重伤,霎时七八个西周步兵倒下。
“呼!”
一柄长刀朝常昊招呼,常昊侧头避过,脸颊被刀风刮得生疼,暗叫:“好险。”抬头一看,适才砍他的是个白发苍苍、头戴金盔的老将。
常昊料想此人来头不小,必是敌军的重要人物,自忖只要杀了此人,己方士气必能大振。稍有分神,那老将又是一刀劈来,常昊举刀挡开。那老将的刀法忽然变得好似孔雀开屏般花哨,九招虚,一招实,倒把常昊惊出了一身冷汗。打了二十几个会合,常昊马头一调,诈败而逃。
那老将不知是计,纵马追敌。不想常昊身怀异术,回首就是一口毒雾,朝他脸上喷了过去。那老将只觉一股黑沉沉的雾气猝然而至,脸上刺痛,双眼不能视物。常昊趁机一刀砍中他右胁。那老将登时惨叫一声,手中长刀乱舞,已毫无章法。
忽听一人大叫:“休伤我岳父。”马蹄铮铮,一个锦袍将军冲了过来,那人不到三十岁年纪,是姬发的十四弟姬绣。至于常昊砍伤的老将,正是邓九公,他怎能不着急?
姬绣是射箭好手,胯下马匹疾驰,他在马鞍之上仍是不慌不忙,弯弓搭箭。“嗖”,一支羽箭朝常昊脑门射了出去。
常昊微微冷笑,伸出右手,轻轻巧巧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来箭,“嗤”的一声轻响,那箭在他指缝中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姬绣大吃一惊,张弓欲再射,常昊依样葫芦地朝他吐出一阵黑雾。身后一人叫道:“小心!”姬绣只觉后心一紧,被人提了起来,再看那人,却是金吒。
金吒道:“十四王爷速带邓将军回营疗伤,这里交给小将。”
姬绣不愿领他情,道:“我还能再打三百回合,你快放下本王。”
只听一个女子娇叱道:“少逞能了!”
姬绣侧头,见郑瑛淇来了。在这令人窒息的战场,她的身法始终飘逸优雅,宛似一枝临风白茶花。但见她纤手微摆,绝仙宝剑流星赶月般地朝常昊飞了过去,常昊躲闪不及,左胳膊顿时被卸了下来。
常昊大叫一声,摔下马背。
袁洪见好友重伤不知生死,惊怒交集,持棍来战郑瑛淇。他不识郑瑛淇,见她年轻,料想她不过仗着宝剑神妙,功夫有限。抱着这种念头和郑瑛淇交手的人,要么是无知,要么就是不怕死。碰巧袁洪两种都是的,他和郑瑛淇打起来,起初几个回合倒也势均力敌。
郑瑛淇百忙中朝姬绣喊道:“还不快走?!”
这时金吒已救起邓九公,把他交给姬绣,听郑瑛淇这么一喊,当即在姬绣背上拍了一掌,一朵庆云载着翁婿二人迅速离开。
常昊虽断去一臂,生命力依旧顽强,他躺在地上一直装死,耳中听得袁洪喘息之声粗重,知道那个使剑的美貌女子是个罕见的强敌。他倏地一跃而起,刀劈郑瑛淇后腰。
金吒一惊,双手十指连弹,常昊登时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夺魂箭雨”打成了筛子,呜呼哀哉。他的尸体在黑烟中现出原形,是条青色的大蛇。
常昊惨死,袁洪登时心神大乱。郑瑛淇吁了口气,心想:“多亏师弟相救。”施展生平绝学,逼得袁洪无力招架,终于,绝仙剑刺穿了袁洪的甲胄和护心镜。郑瑛淇乘胜追击,一剑震飞袁洪的齐眉棍,又是一剑,欲结果他性命。袁洪胸口中剑,受伤不轻,大惊之下斗志全无,遂化为白虹逃走。
郑瑛淇脚尖踮起,足下立现庆云,以她修为,追上袁洪毫不为难。身子刚刚离地数寸,臂弯霍地一紧,被金吒挽住了。
金吒摇头道:“穷寇莫追。”便在这时,李靖亦下令鸣金收兵。
二人携手回营,方入营不久,便听见号哭之声,有男有女,不止一人。
金吒拉住一个小兵,问:“发生何事,何以这么多人哭泣?”
那小兵道:“邓九公将军归天了。”
金吒和郑瑛淇都是一惊,心中均感悲痛。当晚二人向木吒问起此事,才知常昊的毒雾无药可解,姜子牙给邓九公服下了数颗解毒药丸仍无力回天。
次日姜子牙召集门人、将领,经众人一致推选,李靖任主帅,副将换作了南宫适。
常昊阵亡,梅山剩余六妖均悲痛不已。六妖中,朱子真是个莽夫,瞒着袁洪,偷偷率了一支人马夜袭西周军营,盼能杀几个大将,稍雪常昊被杀之仇。朱子真现了野猪原形,吞了不少西周士兵,倒也在周营引起不小的骚乱。杨戬化身为飞虫,钻进他腹中,将其五脏六腑打得稀烂,朱子真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隔日朱子真的头颅被号令辕门,成汤探子回来禀报袁洪。又一名好友丧生,又损了千余人马,袁洪怎能不怒,不过想到玉虚宫门人的神通,只得暂且按兵不动。梅山剩余四妖均觉他懦弱,只因他是元帅,又和自己有结拜之义,这才隐忍不发。
这一日早上,金吒在一阵马嘶声醒来。他穿戴完了走出帐,只见一亲兵过来,神色异常,遂问:“出了什么事?”
那亲兵道:“一夜之间,约有四千匹军马暴毙。今儿早上又死了八百多匹。”
金吒一惊,道:“怎么会这样?”追问:“我那匹疾风如何?”疾风是他的爱马,自出金鸡岭以来就一直追随他。
那亲兵道:“您的马好好的。死的马大多是东伯侯的军马。”
金吒心中稍一,寻思:“让玉儿过去瞧瞧,或许能找出症结所在。”遂对那亲兵点点头,示意他退下,自己朝夏玉儿的营帐走去。
进了帐,却见郑瑛淇也在,不禁微感诧异,道:“师姐,你不多睡会,这么早就来找玉儿聊天?”
郑瑛淇道:“聊什么天啊,我来找玉儿有正经事。”
金吒一奇,旋即明白了,笑道:“看样子,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郑瑛淇微微一笑,道:“那咱们就走吧。”
三人结伴同行,出帐不久,就有一个卫士匆匆跑过来向金吒行了一礼,道:“您的爱马狂性大发,已踢伤了好几个马夫。”
金吒大惊,道:“疾风一向温驯,怎会发狂?”
那卫士惶恐地道:“千真万确,恐怕只有您能让它听话。去迟了还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金吒道:“快带我去!”
四人拔腿飞奔,马嘶之声渐响。只见一匹高大健硕的白马上蹿下跳。马背上坐着一名马夫,那马夫吓得紧闭双眼,双手使劲拽着白马的鬃毛。马厩周围站着六七个卫士,见金吒来了,登时大喜过望。
金吒对夏玉儿道:“把耳朵捂上。”
夏玉儿一愣,道:“什么?”双耳一热,已被郑瑛淇捂住了。
金吒深吸一口气,小腹微微凹陷。夏玉儿不知他要做什么,问:“你干什么?”随即一怔,微笑着想:“我真笨,他就算说了我也听不见。”
啊——
金吒纵声长啸,夏玉儿耳朵虽然被捂着,仍吓得打了个哆嗦。
那白马听见金吒的啸声,当即停止了发狂。
金吒松了口气,吹声口哨,白马小步过来,低头舔主人双手,甚是温顺。那马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脱险,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金吒连忙扶他起身,忙不迭地赔不是。
一个卫士道:“还好您来得及时,若是寻常战马,咱们早就一刀宰了。”
金吒吃了一惊,抚摸着白马的头,问那马夫疾风为何发狂。
那马夫拭去额头汗水,战战兢兢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早上给……给它喝水,它死活不肯喝。我一着急,按着它头,逼它喝,它就……就这样了。”
金吒蹙眉道:“人家喂你水喝,你恩将仇报,真是不知好歹。”对那马夫道:“我来喂它好了。”转身从马厩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递到疾风嘴边,笑着道:“喝吧,还要我伺候你。”
疾风看见金吒拿着水瓢过来,立时后退几步。
金吒眉头一皱,上前一步,谁料疾风看见他就后退,不禁心想:“这家伙今天还真怪了。”
夏玉儿忽道:“等一下。”
金吒转身望着她,不知她要干什么。
夏玉儿从他手中拿过水瓢,放在鼻孔之下闻了闻,脸上微微变色,走到郑瑛淇身旁,伸手拔下了她头上的银簪。
郑瑛淇一怔,道:“你干什么?”
夏玉儿不答,把银簪放在水瓢中搅拌了几圈,顷刻工夫,半截银簪都变成了乌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