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正是孔宣,他见高继能阵亡,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金吒下令道:“放箭!”
嗖嗖嗖嗖,利箭似雨。惨呼声中,当先一排商军纷纷中箭倒地。其余人见西周的箭阵如此厉害,不由得心惊肉跳,不敢上前。
孔宣见大军锐气受挫,当即双手在马鞍上一按,跃在半空。金吒见他竟有五色祥云护体,不禁大吃一惊,心想:“此人乃是正道神仙,并非邪魔外道,何以要相助无道伐有道?”倏忽间孔宣已经发难,背后立现青黄赤白黑五色神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木吒惊叫道:“大哥小心!”
只一瞬间,金吒被那青光照到,只觉浑身僵硬,元神已被镇住,心中暗叫:“吾命休矣!”
眼看金吒就要被活捉,众人忽听“嗤”的一声轻响,跟着又是一声。孔宣脸上被暗器命中,大叫一声,坠落在地,五色神光顿时消散。
在黑夜之中,能放出具有这般准头和威力的暗器,除了邓婵玉还会有谁?
木吒回头,果见邓婵玉和郑瑛淇携手站在队伍中。两个女子都是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想是睡梦中惊醒,得知敌军夜袭,匆匆出帐应战。
郑瑛淇叫道:“快放箭!”
木吒当即下令,两千弓箭手早就是箭在弦上,得了号令,立即把箭射了出去。这些弓箭手都经过严格的长期训练,纵然不是每射必中,也都是十发九中的好手。攻打南门的商军抵挡不住,顷刻工夫就死伤近半。邓婵玉发的两枚五光石,一中孔宣眉心,一中其额头,鲜血模糊了双眼,惊怒交集之下,孔宣以为自己一对招子已经废了,当即下令退兵。
北门杨戬和韦护率白虎营将士厮杀,不久木吒率青龙营的步兵过去支援,杨戬放哮天犬、韦护使降魔杵、木吒吴钩宝剑削铁如泥,剑法更是风驰电掣。商军片刻便溃不成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逃不了的便缴械投降。
待清扫战场完毕,已过了亥时。西周损失不大,只有几百人伤亡,商军则有四千多人没能活着回去。这么一闹,诸将士均觉疲乏不堪,但为防商军二次来犯,姜子牙下令全军加强戒备,四个营门各有一千弓箭手和两千步兵驻守。到了寅时初刻,东方微露鱼肚白,姜子牙料想商军被打得怕了,这才准许众人休息。
晌午,姜子牙在帐中召开会议,奖赏有功将士,阵亡者的家属也得到抚恤。
邓九公一家三口也出席了会议。此时邓婵玉腹部已微微隆起,金吒偷望她一眼,不禁大为感激,上前作了一揖,道:“昨夜若非邓……”
郑瑛淇一拉他的袖子,低声纠正:“王妃。”邓婵玉的丈夫姬绣是郡王,她自然也就成了王妃。因此她年纪虽小,地位却不低。即令是其父邓九公、兄长邓秀,如今见到她也要尊称一声“王妃”。唯有郑瑛淇是一派掌门,地位仅逊于姬发和姜子牙,才得以例外。邓婵玉比她小几岁,便与她姐妹相称。
金吒立时醒悟,道:“金吒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邓婵玉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话未说完,脸色倏地大变,手捂着肚子,弯腰呕吐起来。她怀孕两个月,本该老老实实地歇着,避免多走动,昨夜得知敌军偷袭,不免受惊,又贸然发五光石,终于动了胎气。
邓秀赶紧扶住妹妹,一摸她双手,竟然满是冷汗,不由得心慌意乱,转向姜子牙,道:“丞相,请准小将带王妃下去求医。”
姜子牙道:“准!”
邓秀扶着邓婵玉,正欲出帐,郑瑛淇忽道:“且慢,邓公子,请让我来瞧瞧婵玉。”邓秀知道郑瑛淇就等于是半个神仙,喜道:“有劳了。”
郑瑛淇一搭邓婵玉的脉搏,只觉跳动平稳,道:“不碍事,送她回帐,我来照顾她。”躬身向姜子牙行了一礼,和邓秀扶邓婵玉出去了。
姜子牙道:“咱们言归正传。大军被困金鸡岭时日已久,无人能破孔宣的神光。今日我去昆仑山走一遭,请掌教师尊下山收伏孔宣。尔等坚守岗位,谨防商军再度来袭,不得有误!”
诸将一齐应道:“是。”
会议结束后,金吒挂念邓婵玉,想去她帐中探视,但一来男女有别,二来如今她贵为王妃,纵是邓九公父子亦不得擅入其所居帐幕,只得先回自己帐中。
一进帐,看到了夏玉儿。
夏玉儿道:“大哥。”金吒淡淡地应了一句。夏玉儿问:“会议结束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从怀里取了条雪白的汗巾给他拭汗。
金吒点点头。
夏玉儿道:“我听瑛淇姐姐说,你差点着了孔宣的道儿,真把我吓得不轻,天幸你没事。”
金吒心中微微一动,拉过她给自己拭汗的那只手,轻轻放在脸颊上,道:“玉儿,我有事求你帮忙。”
夏玉儿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问:“什么事?跟我还说什么求不求的?”
金吒把邓婵玉为救她动了胎气的事说了,道:“我是个男子,不太方便。”
夏玉儿冰雪聪明,立时醒悟,道:“好,我帮你看看她去。”
金吒大喜。
夏玉儿出去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回来后告诉金吒,邓婵玉虽动了胎气,但太医开了张安胎补血的药方,又有郑瑛淇照料,每隔两个时辰给她输一次真气,想来她和胎儿都无危险。
金吒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夏玉儿看着他,道:“大哥,适才我去探望王妃,十四王爷也在。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只是忠言逆耳,恐惹你生气,我可是提前跟你说明白了,你别骂我。”
金吒笑了笑,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夏玉儿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当局者迷。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王妃对你情意匪浅。这事十四王爷心里也有数,我看他有些嫉恨你,以后他们夫妻二人你还是少见为妙。”
金吒愕然,正色道:“你不可乱说,这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可不好。”
夏玉儿答应道:“是。”
隔了半响,金吒忍不住道:“玉儿,我虽和邓姑娘有过婚约。但是,她现在贵为王妃,又有了十四王爷的孩子,夫妻生活该当非常美满才是。怎会还惦记着我?没道理啊!”
夏玉儿叹道:“我不是说了吗,王妃仍然爱你。”又道:“我替她惋惜,嫁了个自己压根不爱的男人。”
金吒苦笑道:“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她牵肠挂肚。”顿了顿,告诫道:“方才咱们的对话,出了这座营帐,就必须忘得干干净净,明白吗?”
夏玉儿似乎没听见,喃喃道:“何止是王妃一人对你牵肠挂肚,瑛淇姐姐又何尝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虽是自言自语,金吒仍听见了,脸沉下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夏玉儿一呆,当即住了口。金吒话出口就后悔了,当即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玉儿,王妃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好吗?”
夏玉儿点头不语。
金吒又道:“至于我和师姐的关系。”夏玉儿抬起了头,专注地望着他。
金吒也凝视着她的双眸,道:“你方才说的话,我不能算你错,但也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我和师姐的关系实在是……实在是太简单也太复杂了,是外人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的。上次土行孙把师姐捉走,我急得险些疯了,还好咱们把师姐平安救了回来。每每想起这事我都后怕,如果当初师姐遭遇不测,我该怎么活下去?”
夏玉儿心里一阵难受,寻思:“到底在他心里,瑛淇姐姐的地位无人能及。那我呢?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少?”眼中泪水上涌,唯有强笑着摆了摆手,道:“鉴于你适才对我凶,我罚你陪我下棋。你认罚吗?”
金吒笑道:“认,当然认。”当即转身取了棋盘棋子出来。
两人下了三盘棋,金吒一胜二败。他两次失败都是中盘被夏玉儿屠杀大龙,胜的那一局也不过仅仅赢了她一子,不禁斗志丧尽。
金吒道:“罚得够狠了。”
夏玉儿笑道:“那就出去走走吧。”
金吒和夏玉儿携手出帐。帐外凉风阵阵,二人从闷热的帐中出来,都觉神清气爽。
夏玉儿指着天边一轮初升的明月,道:“听说月亮上有座广寒宫,广寒宫的主人是嫦娥,是位绝代佳人。真想看看她有多美。”
金吒道:“是吗?我倒不大想看。”
夏玉儿奇道:“为什么?”
金吒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嫦娥有多美,反正不及你。”
夏玉儿脸一红,道:“我长得再美,也是妖精。”言语中的辛酸之意刺痛了金吒,他搂过她的肩,道:“跟我相处这么多日子,还不知道我是何许人吗?你再妄自菲薄,我可要生气了。”
夏玉儿轻轻地道:“嗯。”把头靠在他肩上,与他一同地望着月亮,谈天说地,从他们认识开始说,一直说到现在,然后是将来。
良久,背后突然有人咳嗽两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两人一回头,见木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顿时红霞满面。
金吒把手从夏玉儿肩膀上挪开,点头道:“二弟。”
夏玉儿也微微欠身,道:“二公子。”
木吒打量二人一番,哼了一声,道:“此时并非中秋佳节,何况大敌当前,大哥和夏姑娘还真有雅兴。”
金吒和夏玉儿的脸更红了。
木吒道:“我也不和你们说闲话了。夏姑娘,家父请你移步,有事相商。”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玉儿微微一惊,道:“伯父找我何事?”
木吒傲慢地道:“我也不知道,你快去吧。”
金吒对夏玉儿道:“我陪你去。”
木吒道:“不,大哥,父亲只请夏姑娘一人。”
金吒一怔,道:“这……”
木吒打断他:“放心,父亲不会为难夏姑娘。”
夏玉儿朝金吒点了点头,眼神似在说:“放心吧。”
金吒只得让她跟着木吒走了。
到了李靖帐外,木吒进去通报。只听二人在帐内寒暄几句,具体内容听不清。少顷,李靖轻轻应了一声,木吒出来道:“夏姑娘,请。”
夏玉儿点点头,俯身入内。见到李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道:“参见李将军。”
李靖颔首为礼,指了指地上一张垫了虎皮的太师椅,道:“夏姑娘请坐。”
夏玉儿也不拘礼,当即坐下。她起初还有点慌张,但见李靖颇有礼数,已非昔日那般剑拔弩张,张嘴闭嘴总是骂她“妖孽”,也就放宽了心。
李靖道:“夏姑娘,先前李某对你存有偏见,得罪之处,望你不要见怪。”
夏玉儿淡淡一笑,道:“我是妖精,又是苏妲己的远亲,纣王的御妹。玉虚宫门人对我若无偏见,反倒奇怪了。您不必自责,我早已释怀。”
李靖道:“这些日子目睹夏姑娘的医术,李某当真叹为观止。金吒有你这个义妹陪伴出征,真是幸运。”
夏玉儿甚是高兴,俏脸微红,艳若桃花。李靖又问她是怎样习得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她笑了笑,说不过久病成医罢了。
原来当年夏玉儿从兽形往人形过度时操之过急,根基扎得不稳,故此落下了病根。她不愿似妲己那般吸取女子的魂魄,借肉身成形,若非万不得已,她是绝不杀生的。妲己后来把她接进宫来居住,就是不忍见她独自与病魔抗争。宫中人参、首乌、雪莲、茯苓、鹿茸等珍奇的药物几乎取之不尽,夏玉儿每日服食,身体自然有所好转。闲暇时分她便自己翻阅医书,有时宣几个太医到馨庆宫来,请他们指点一二。久而久之,她不知不觉地拥有了当世一流的医术。
李靖又道:“木吒和哪吒对你还好吗?若他们有什么无礼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夏玉儿淡淡一笑,道:“算不上有多好,但也没亏待了我。”
李靖莞尔道:“这两个孩子一样的火爆脾气,不似他们大哥,和他们相处难免会有些摩擦,你就别和他们一般计较了。”
夏玉儿道:“这是自然。”说完心想:“你找我来不会只是跟我说这些吧?”
果然,李靖道:“夏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夏玉儿眼睛一亮,心想:“说到正题了。”
李靖续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你表姐,我是说苏妲己,她昔日也曾爱慕文王的长子伯邑考。伯邑考宁死不愿臣服,终于酿成了惨剧。”
夏玉儿道:“这事我知道。伯邑考公子英年早逝,妲己姐姐是罪魁祸首,天子亦难辞其咎。”心想:“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李靖看着她,眼光忽然变得锐利无比,夏玉儿不禁感到一阵寒意。只听他缓缓地问:“夏姑娘,你为什么离开朝歌?你为什么不做郡主?”
夏玉儿娇躯一抖,道:“天子担心游魂关总兵窦荣变节,因此将我许配给他的儿子窦靖忠,用以安抚。”顿了顿又道:“想我夏玉儿不过是个狐妖,瞒天过海,成为金枝玉叶。这几年我享尽凡间的荣华富贵,也算知足了,是时候收手了。”
李靖追问道:“恐怕不止这么多吧?你不满纣王的许婚,应该并非本因。”
夏玉儿霍地站起,道:“李将军,你方才讲过,明人不说暗话,玉儿斗胆请你直言。”
李靖道:“好。”也站起来,凝视她片刻,问:“你爱金吒吗?”
夏玉儿一怔,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心想:“他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如果我承认,他会怎么样对待我和大哥?如果我否认,那又如何?”心里头乱得慌,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
李靖叹道:“你若不愿回答,那就算了。”
夏玉儿忽道:“是。”语气是那么斩钉截铁,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李靖,平静但又极其勇敢地补充:“我爱金吒。”她的表情是那样温柔。
李靖脸上绽放出微笑,淡淡地应了声:“哦。”
他的反应比夏玉儿料想的要平静多了,显然,纵使她不承认,他也心知肚明。
夏玉儿问:“您叫我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如果只是这一件事,玉儿已据实回禀。”
李靖道:“我早就知道了。这些日子大军忙于和孔宣的人马交战,尤其玉虚宫的弟子,个个日理万机。金吒每日的早膳宵夜都是你亲手做好了,派人送给他的,对不对?”
夏玉儿脸上微红。须知少女怀春,怎能瞒过李靖那一双老于世故的眼睛?
李靖又道:“你和你表姐不一样。黄天化去世金吒消沉了好一段日子,他能振作起来,你功不可没。”
夏玉儿柔肠寸断,笑道:“您过奖了。”笑得十分勉强,语气中充满着辛酸和苦涩。
李靖道:“过去我看错了你,你是金吒,还有木吒的救命恩人,我代李家上下感激你。但是……”捋了一下胡须,道:“无论如何你不能和金吒携手度日。我无意冒犯,但我想这其中的原因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夏玉儿笑了。
李靖万没料到她会笑,他把话说得那么单刀直入、不留余地,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问:“你为何发笑?”
夏玉儿笑容敛起,道:“李将军,不瞒你说,我从未想过自己能与金吒合卺。”
李家愕然,道:“什么?”
夏玉儿道:“我不图别的,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我就心满意足。”
李靖不禁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沉默良久,道:“我生有三子,倘若三个儿子全都成仙,无人照料我的结发妻子。日后不出意外,金吒会留在凡间,与他母亲,还有将来的妻子、儿女共享天伦。夏姑娘,我想问你,金吒和别的女子结为夫妻,你也能接受?”
夏玉儿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颇有几分凄凉,道:“那样的话,也很好啊,我知道他幸福就好。还谈什么接受不接受?”
李靖呆住了,他觉得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夏玉儿。一个妖精能这样专情;这样善良;这样无私;是他之前根本无法预想的。
夏玉儿道:“您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玉儿先行告辞了。”
李靖道:“且慢。”
夏玉儿望着他,问:“李将军有何指教?”
李靖道:“夏姑娘,你有什么心愿吗?只要李某办得到,请尽管说。”夏玉儿对金吒情深刻骨,他震撼之余觉得过意不去,便想助她完成一些心愿,略表寸心。
夏玉儿沉吟良久,道:“如果金吒将来娶妻,可以的话,我希望他的夫人是他师姐。”
李靖一愣,道:“你说什么?”
夏玉儿手一拱,道:“告辞了。”帐门掀起,婀娜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