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殷洪兄弟,及其麾下的一千多人马当晚编入了姜子牙麾下,成为丞相的亲兵。广成子和赤精子也在军中住下,师兄弟三人共议破敌之策。姬发龙心大悦,以师礼待之。
当下西周东征人马受困于金鸡岭,全拜成汤大元帅孔宣所赐。此人道行高深莫测,以五色神光纵横沙场。这五色神光见人捉人,见仙拿仙,就连十绝阵一役中诛赵公明、破烈焰阵的陆压亦无计可施,和孔宣交手,几个回合下来唯有溜之大吉。
两个月来,商周二路人马交兵,西周损失惨重,黄天化更是壮烈牺牲。金吒得知好友殉国,只觉万箭穿心般痛苦,曾独自到郊外放声号哭了半响,回营之后剧饮烈酒,接连数日躲在帐中不见外人。
夏玉儿也留在军中,和郑瑛淇住在一起,她的医术有了用武之地,每日施术救治营中患病负伤的兵勇,引来交口称赞。姜子牙是胸襟开阔之人,本就不因夏玉儿是妖精而介怀,见她每日行善,也自高兴,便爽爽快快地接纳了她。甚至当姬发得知夏玉儿是纣王御妹后,也敬她三分。李靖本对夏玉儿抱有偏见,但见姬发和姜子牙如此态度,加之连日来戎马倥偬,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他也不似往日那般对儿子和她结拜一事颇有微词。只是有一事他始终不知,那就是金吒对夏玉儿的感情已远远超越了兄妹之情。
这一日晨起时分,金吒洗漱完了出帐,拔出了莫邪宝剑,凝视半响,眼泪簌簌而下,全都滴落在剑刃上。
又过半响,金吒还剑入鞘,洒泪道:“当初天化将你赠予我,如今不是我有心抛弃你,只是故人已逝,看见你徒增伤心,你去吧。”用力将莫邪宝剑抛入空中,宝剑绕着他低飞了一圈,似为作别,随后缓缓朝着青峰山方向飞去,终于无影无踪。
“大哥。”
金吒转过身去,见夏玉儿和郑瑛淇站在晨曦中,满脸关切地望着她。夏玉儿穿了件葱绿色长裙,郑瑛淇仍是按她往日的喜好一袭白衣示人。两个女子均非凡人,美得令人咋舌。若是往日,金吒会在心中默默称赞她们的美丽,笑着问声好,但今日他心志颓丧,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
夏玉儿和郑瑛淇对望一眼,不禁忧从中来。自黄天化死后,金吒终日以酒浇愁,浑似一具行尸走肉。她们俩一直默默看在眼里,心中难受不已,生怕他就此消沉下去,每日都会劝他,可他照旧嗜酒。
金吒道:“找我有事?”一张蜡黄的脸上毫无半分笑容,竟似不喜与她们相见。
夏玉儿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昨夜做的糕饼点心。
金吒淡淡地道:“哦。”
夏玉儿柔声道:“吃一块吧。”
金吒看了她一眼,不忍拂其好意,拈起块绿豆凉糕吃了,应付差事地笑笑,道:“手艺不错。”
夏玉儿劝道:“再吃些。”
金吒摆手道:“不吃了,饱了。”这回他看都不看夏玉儿一眼。
夏玉儿道:“只吃一块怎会饱了?”把布包递到他嘴边,耐心地道:“吃吧。”
金吒袖子一甩,神色不悦,愠道:“我说饱了就是饱了,你难道是我肚里的蛔虫?”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夏玉儿不免涨红了脸,心里尽是委屈。
郑瑛淇一拉夏玉儿的手,冷笑道:“金吒少爷不爱吃糕,你就别白费唇舌讨好他了。”
金吒不理会她的讥刺,道:“有酒吗?我要喝酒。”
郑瑛淇冷冷地道:“我去给你取好了,你就好好歇着吧。”转身离去,没过多久,抱着个大酒坛回来了,把酒坛重重地放在地上,轻瞄金吒一眼,冷冷地道:“酒在这儿,喝吧。”瞧外观,那一坛酒得有十斤。
金吒蹲下,把封口的塞子拔了,埋头喝了一大口,仰起头来赞道:“好酒,真是好酒!”盘腿坐在地上,越喝越兴奋,不禁拉开嗓子高歌起来。
军营中巡逻的士兵路过,见他发酒疯,有的摇头;有的蹙眉;有的偷笑;有的叹息。
夏玉儿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道:“瑛淇姐姐,他不能再喝了。求你劝劝他吧,他最听你的话了。”
郑瑛淇厉声道:“让他喝,咱们走!”拉着夏玉儿的手就走。
夏玉儿走了几步,回头见了金吒形销骨立的模样,登时红了眼睛,挣脱了郑瑛淇的手,道:“姐姐,等我一下。”回到金吒面前蹲下,把装着糕饼点心的布包放到他手边,柔声道:“等你喝完酒,再吃一点吧。”
金吒根本没听见。
郑瑛淇叫道:“玉儿你快回来,他爱吃就吃,不吃饿死了也是活该!”
夏玉儿掩面离去,扑到郑瑛淇怀里。郑瑛淇拍拍她的肩膀,回头看了金吒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们走吧。”二人怅怅离去。
在她们身后,金吒发了会呆,忽然颤抖着捧起夏玉儿留下的糕点,一阵狼吞虎咽。
次日他恢复了精神。每日早起练剑,听取战报,准时准刻和玉虚宫的同门参加姜子牙主持的军政会议,时不时踊跃献策,虽均未被姜子牙采纳,但已非数日前萎靡不振的模样。郑瑛淇和夏玉儿见了也自欣慰。
算来西周大军避战已近半月。孔宣深知玉虚宫门人的能耐,担心时日久了,恐会节外生枝,遂暗中点了三万精兵强将,择日夜袭敌营,欲将姜子牙等人一网打尽。
这日黄昏,金鸡岭下了场雨。眼下已过处暑,天虽仍旧炎热,却不似三伏天那般整日烤得人昏昏沉沉。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及时雨”不禁让长途远征的西周将士们压力顿释,神清气爽。
金吒用了晚膳之后,带了些茶点,去郑瑛淇帐中找她下棋。郑瑛淇不在帐中,她的枕头、被褥、衣履也都被收拾走了。他问了夏玉儿才知道邓婵玉这几日开始头晕呕吐,郑瑛淇已搬去她帐中照料她。
夏玉儿道:“我陪你下吧。”
金吒从未和她对弈过,甚至没听她说过她会下棋,笑问:“让你三子如何?”
夏玉儿笑道:“成啊。”当即取了棋盘,摆了三枚黑子在上面,盘膝坐下。
金吒笑着坐到她对面。二人初次对弈,金吒选择了较为平稳的着法,先试探夏玉儿的棋力,因此序盘阶段进行得波澜不惊。夏玉儿的棋风宛若其人,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词:柔和。下了二十余手,金吒厌倦了一潭死水般的盘面,率先进攻。他的棋风就像他的剑法,凌厉而迅速,由于顶着让子的压力,他出手更加不留情。第二百七十手终局,夏玉儿输了两子,她嘴一扁,道:“不玩了,不玩了。差点就能赢你,功亏一篑。”
金吒收了棋盘上的棋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夏玉儿。夏玉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问:“怎么了?”
金吒笑道:“中盘时你放过我的大龙,当我看不出来吗?再来一盘,这回咱们分先下,你执黑。”
夏玉儿拈起一枚黑子,正要放下,笑道:“大哥,我话说在前头,这盘棋我不会再让你了。”
金吒也笑了,道:“那最好。”
夏玉儿以“三连星”开局,不禁让金吒微敢诧异。这是一种极其稳固,并且强硬的下法,何况是在执黑的情况下,先手优势更大,当即凝神应对。
弈到一百手之后,金吒的白子大半处于黑子的围追堵截之下,屡次试图强攻,但任他着法有多狠辣,黑子所占的地始终固若金汤。其实夏玉儿的下法也不见有多高明,她没有大肆屠龙,金吒攻;她就挡,金吒夹,她就跳;金吒断,她就弃。棋路平淡,鲜有妙手,但就是能够压得喜好力战的金吒喘不过气来,颇似文殊广法天尊传给郑瑛淇的那一招“凤舞九天”剑法,劲力虽柔,却是铺天盖地,永无止境。
夏玉儿又提走金吒两枚白子,见他额头满是汗水,伸袖给他拭汗,又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金吒心无旁骛,眼神一刻不离棋局,茶到嘴边恍若不知。夏玉儿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与他对弈。至一百七十手,她放出一记强手。金吒脸色微变,扫视一下棋盘,自忖再勉力支撑下去也是无用,到最后夏玉儿大概能赢他十二子以上,只得认输。
虽输了棋,金吒心里却并不如何失落,反倒有几分高兴,冲夏玉儿笑了笑,道:“好久没输这么惨了,你的棋艺真是高明。玉儿,我得拜你为师了。”
夏玉儿嫣然一笑,道:“这个我可不敢当。”
金吒叹道:“以你棋艺,让我七八个子,我恐怕才有机会得胜。以往我只当自己棋艺已是国手境界,今日才知道那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夏玉儿安慰他道:“下棋是件修身养性的事儿,为何非要争个你强我弱呢?”
金吒心中惭愧,道教讲究清静无为,他却太过看重胜负,沉默片刻,赞道:“玉儿,你的棋艺棋品都远胜于我,我心服口服。”
夏玉儿浅笑道:“要不要再来一盘?”
金吒喜道:“好,让我八子。”
两人下让八子的棋,变成了旗鼓相当的局面,到了子夜时分方始分出胜负,夏玉儿以三子之差落败。金吒得胜,自是兴奋不已。夏玉儿早就困了,不想坏了金吒的兴致才陪着他下完整盘棋,这时意兴索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道:“大哥,我不陪你了。”
金吒抱了她一下,道:“那我走了,你睡吧。”回到自己帐中解衣安睡。
睡到半夜,他耳中隐隐听见马蹄之声,更觉大地微微动摇,赶紧起身穿衣,走到帐外,人喧马嘶之声更加清晰。少顷,只见木吒等人亦走出各自所居营帐,手中紧握兵刃和法宝。
呜呜呜——
军营中示警的号角声响起,阐教众弟子暗叫不好,心想必是成汤人马夜袭大营。敌军显然是有备而来,西周将士却是仓促应战,不免乱作一团。
黑夜中忽见金光一闪,金吒等弟子知道那是姜子牙的杏黄旗,顿时宽心。
只听姜子牙叫道:“敌军偷袭,不要惊慌!金吒木吒率青龙营守南门,杨戬韦护率白虎营守北门。雷震子哪吒,随我保护武王要紧!”他气沉丹田,营中过半的将士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众弟子一齐应道:“是!”
青龙营和白虎营是西周此次东征大军中最精锐的两个营,各自拥有一万人马,分五千步兵,三千骑兵,和两千弓箭手。当下金吒和木吒兄弟二人在弓箭手簇拥中来到大营南门。众人只见远方尘埃滚滚,火炬如繁星。商军中一名黑袍将军叫道:“反贼已有防备,大伙只管放手去杀便是,生擒姬发者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商军一齐高呼:“是!”
金吒大怒,问木吒:“你可知这人是谁?”
木吒道:“大哥,那人是孔宣手下大将高继能,天化就是被他所杀。”
金吒心头大震,低声对身旁的卫士道:“把你的弓箭给我。”
那卫士应道:“是。”恭敬地把弓和箭筒解下,双手交给金吒。
金吒接过弓箭,登时精神大振,弯弓搭箭。那张弓少说也有二百斤,但他内外双修,膂力远胜常人,轻而易举地就将弓弦拉得形如满月。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狼牙雕翎羽箭从他手中飞出,刚好射穿高继能的咽喉,高继能身子一晃,坠马身亡。青龙营诸将士见金吒一箭射死敌军大将,登时欢声雷动。
“何人杀我大将?!”
一个粗犷的声音盖过了青龙营数千将士的欢呼,金吒微微一惊,心想:“这人是谁,修为如此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