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吒和郑瑛淇忙站起来向师父行礼。
天尊见二人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大感欣慰，捋须笑道：“金吒徒儿，借莫邪宝剑一用。”
金吒恭敬地双手奉上宝剑。
天尊接过宝剑，道：“为师道行已失，须先行热身方可传授你们二人剑法。”
金吒和郑瑛淇应道：“是。”
天尊气沉丹田，缓缓拔出宝剑。
就在此时，空中已飘起牛毛细雨，郑瑛淇心知师父年迈，不宜淋雨，遂道：“今儿天不好，师父，还是改日传剑吧。”
说话间，天尊已使了十余招云霄洞独门剑法，或轻灵飘逸，或凌厉刚猛，俨然是大宗师的气派。金吒和郑瑛淇看了不禁折服，均想：“再给我一千年时光，也未必能练到师父这等境界。”
天尊道：“不妨，你和你师弟看好了。”又道：“为师下面要演示的一招剑法威力非同小可，你们驾庆云离我至少三丈远，避免被剑气伤着了。”
师姐弟二话不说，驾云腾空。
脚下，天尊朗声道：“这一招走的是阳刚路子，金吒徒儿，你看仔细了，为师只使一遍。”
金吒知道师父要传授自己剑法，当即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唯恐错过天尊的任何一个动作。
天尊横握宝剑，右脚原地划个半圆，左膝微屈，迟迟没有发招。
金吒在郑瑛淇耳畔低语：“黄河阵一役后，师父果真力不从心了，运一次气都要这么久。”
郑瑛淇却道：“未必。”
一语甫毕，陡然间劲风迎面而来，吹得三人衣衫上下翻动。
天尊忽然一声断喝，手中莫邪宝剑猛地向前直刺。金吒和郑瑛淇吃了一惊，蓦然间只觉师父的仙气增强了好几倍，剑锋上更是迸发出一股雄浑无比、炽热难当的剑气。二人虽离了三丈四远，却也立足不稳，赶紧双手互握，方始站定。宝剑破空之声响亮异常，宛似龙吟，盖过了风吼之声，震得金吒和郑瑛淇耳中嗡嗡作响。这还未了，只见铅云翻涌，竟被天尊所发至阳剑气逼得四处消散，履云峰霎时红光万丈，日照当头。
金吒和郑瑛淇只瞧得瞠目结舌。
天尊回剑转身，仰头道：“金吒，你下来吧。”
金吒驾云缓缓落地，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天尊知道徒儿心理，微笑道：“适才的那一招，为师取名为‘龙吟苍穹’。以你的悟性，只要每日练上半个时辰，三个月后就能有小成。招式你已见过了，为师现在传你心法。”
金吒恭敬地道：“谢师父。”
当下天尊念一句，金吒重复一遍，只一盏茶工夫便朗朗上口，记诵无误。
天尊见金吒似有话说，笑道：“有何不解之处，尽管说来。”
金吒道：“弟子见师父适才所使的‘龙吟苍穹’，自忖此招的要旨是将自身的阳刚真气激发到极致，以攻为守，以不变应万变，好叫敌人无法抵挡。只要自身阳刚真气愈强，威力也就越大，至于招式，反倒是枝叶而非根基了。”
天尊听得频频点头，道：“孩子，你要记住，世间的剑法千千万万，但剑法修为有限，剑道修为无限。”
金吒道：“弟子不才，请问师父此话何解？”
天尊反问：“与你同辈的阐教弟子中，何人的剑法造诣最高？”
金吒道：“当然是舍弟木吒。”
天尊又问：“为何是木吒？”
金吒道：“他天生是练剑的奇才，旁人要学三天才能初窥门径的招数，他几个时辰就练熟了。这几年他尽得普贤师叔真传，尤其是那一百零八式伏魔剑法，招招精妙。若单以剑法而论，莫说只是阐教弟子，纵然放眼天下，只怕亦无人能出其右。可惜他性子急躁，才经常莫名其妙地惜败给弱于自己的对手。”
天尊又问：“徒儿，你说为师这招‘龙吟苍穹’，与伏魔剑法中的‘九九归一’相较，孰优孰劣？”
金吒道：“各有所长，难分高下。”一个以力道雄浑见长，一个则是以招数精妙称霸，正堪匹敌。
天尊又问：“假设三个月后，你携莫邪宝剑，与持吴钩剑的木吒切磋武艺，他使出的‘九九归一’能否胜过你彼时的‘龙吟苍穹’？”
金吒想了想，武断地道：“不能。”
天尊问：“为何？”
金吒道：“依弟子之见，并非师父所创剑法胜过普贤师叔的绝学，而是武学上的修为，弟子高于木吒。”
天尊道：“不错。他性子如火，你性子却似水。除非他以后能改正这个毛病，否则还未交手，他已经输给了你。再者他天赋虽高，练武却远没你勤奋，你的功力在他之上。木吒这孩子……”叹了口气，道：“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吶。”
金吒沉吟片刻，道：“弟子明白。高手比剑，胜负往往只在毫厘之间。之所以会有细微的差距，不在于剑法高低，而在于剑客自身。所谓‘剑法修为有限，剑道修为无限’的真谛即在于此。”
天尊微笑点头，暗赞孺子可教，命他退下，招手示意郑瑛淇过来。
郑瑛淇要学的这一招名曰“凤舞九天”，走的是纯阴柔的路子。此招虽不似‘龙吟苍穹’那般威猛，但剑气绵延不绝，几有铺天盖地之势。空中飘落的雨滴遇到了剑锋上发出的阴柔真气，竟凝结成冰，履云峰上顿时下起了一阵冰雹，煞是美观。
三人在履云峰呆了一个时辰，金吒与郑瑛淇都是聪明伶俐之人，轮流使了几次，已略具神形。天尊嘱咐他们日后勤练不辍，切勿固步自封。
师徒三人下峰，往云霄洞走。天尊路上问了金吒不少姜子牙和武王的琐事，得知邓九公征伐西岐，土行孙背叛师门，不禁眉头微蹙。金吒又说到邓九公之女邓婵玉身手不凡，尤其是一手暗器功夫神鬼莫测，已伤了西岐多员大将。天尊不禁驻足，捋须道：“黄天化的火龙镖是暗器中的神物，胜过邓婵玉的五光石。但你说他曾与你一道被俘，火龙镖多半也落入敌人囊中了。”
金吒应道：“是。”他和黄天化被擒的当晚，吴钩剑和火龙镖就被邓婵玉收走了。
天尊问：“依你之见，邓婵玉的暗器功夫如何？”
金吒据实回答：“手劲和准头都是第一流的。”
天尊又问：“她的五光石你挡得住吗？”
金吒道：“弟子曾用吴钩剑拦截她的暗器，弟子认为只要全神贯注就没问题。”
天尊点点头，道：“很好，若她改使火龙镖呢？你还能挡住吗？”
金吒一怔，道：“那就难说了。”
天尊道：“能就能，不能就不能。”
金吒打了个哆嗦，道：“不能。”他亲眼目睹邓婵玉那匹高大健硕的白马中了一枚火龙镖，当场就呜呼哀哉了，思之当真心有余悸。
天尊道：“我也知你不能。”
金吒大骇，挡不住火龙镖，唯有等死。
天尊道：“颖风去青峰山办事，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要回来了。”
金吒问：“大师兄去青峰山做什么？”
天尊道：“等他回来你便知道了。”又道：“回云霄洞吧。”
金吒心想师父多半又有要事交代给自己和郑瑛淇，遂不再多问。三人往东走了二里有余，流水之声渐响，只见对面的山壁上一道瀑布倾泻而下，浑似白绫坠入碧绿的深溪，景致甚好。
瀑布后隐约有个山洞，自是云霄洞了。
三人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登时身轻如燕。金吒穿青衫，郑瑛淇着白裙，天尊则是一身杏黄道袍。师徒三人似青白黄三只大鸟，身上罩了层薄雾，足履溪水，轻飘飘地穿过瀑布，衣衫竟未沾上一滴水。
洞内光线微弱，天尊手一挥，壁上数十盏油灯倏地燃起，洞内登时灯火通明。
天尊道：“咱们在此静候颖风。”说罢盘膝坐下，阖目打坐。
金吒和郑瑛淇也坐了下来。二人早上在履云峰练剑消耗了大半真气，确实需要好好运功调息。
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有人道：“弟子参见师父。”
金吒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皙皮肤、容貌俊秀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看见金吒，笑道：“师弟，你回来了。”
金吒和郑瑛淇高兴地唤了声“大师兄”。
郭颖风道：“师父，弟子已奉命取来水火花篮。”他左手提着个柳条编织而成的花篮，递给师父。
天尊伸手接过，点头道：“好。颖风，辛苦你了。这就下去歇息吧，往后还有的是你忙的日子。”
郭颖风道：“是。”没见他有何动作，人影已在云霄洞外。
天尊道：“水火花篮可收世间诸般暗器，你们想必也知道。”
金吒与郑瑛淇应道：“是。”
天尊道：“金吒徒儿，你下山之后如果再与邓婵玉交手，就以此宝应对。管它五光石还是火龙镖，都伤不了你。”见金吒不过来接花篮，问：“徒儿，你听见为师的话没有？”
金吒忽然双膝跪地，颤声道：“弟子犯下大错，请师父恕罪。”
天尊脸色微变，但仍温言道：“你素来忠厚老实，能犯什么大错？起来回话。”偶然瞥见郑瑛淇，见她眼圈儿微红，神情中倒有三分气恼，七分怜惜，自忖她必知内情，遂道：“淇儿，扶你师弟起来。”
哪知金吒长跪不起，天尊不禁蹙眉，只得道：“既然如此，淇儿，由你来说。”
郑瑛淇看了金吒一眼，一五一十地把他一年多来的经历禀告给师父。她怕师父重罚金吒，因而未曾提及金吒刺伤李靖一节，只说他和父亲关系闹僵，因此私自回山向师父请罪，心中只盼师父能将金吒从轻发落。
天尊半响无语，饶是他千余年来修炼得心如止水、处变不惊，此刻心中也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缓缓站起，质问金吒：“方才淇儿所言是否属实？”
金吒不敢抬头，道：“是。”
天尊连叹“冤孽”，俯身搀金吒起来，神情肃穆。
天尊问：“那姓夏的女子，如今在何处？”
金吒道：“她在西岐城东南二十五里外的来福镇行医为生，还有个侍女相伴。”一言甫毕，暗叫不好，慌忙道：“师父，弟子在五龙山学艺十三年，从未求过您什么，今日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义妹一条生路。”
天尊摇摇头，道：“为师不过随口问问，倒叫你会错意了。”又道：“为师答应你，决不为难她。”
金吒大喜，道：“谢师父。”
天尊温言道：“孩子，为师还有一事问你。你务必据实回答。”
金吒道：“师父请问，弟子决不敢有半句谎话。”
天尊问：“在你心中，对那姓夏的女子是否存有男女之情？”
金吒愕然，旋即正色道：“弟子对夏姑娘只有兄妹之情。身为修道之人，怎敢动凡心？”
天尊脸露微笑，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郑瑛淇小声对金吒道：“我就说师父会网开一面，你看是不是？”
金吒握住郑瑛淇的手，浅笑道：“谢谢师姐。”
郑瑛淇报以一笑，轻轻挣脱他的手。
只听天尊缓缓道：“昔年李靖为成汤效劳时是边疆大吏，如今在西岐也可谓位极人臣。你身为他的长子，他自然希望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即使我不说，你心中也必明白。”
金吒应道：“是。”
天尊看了他一眼，喟叹道：“可你偏偏与那姓夏的女子结为异姓兄妹，那女子的身份。唉……可好生叫人头痛啊。”
金吒只听得冷汗涔涔。
天尊道：“这样吧。我写封信，你下山后别急着去见你那义妹，把信交给你姜师叔。看在为师和你师叔的面子上，李靖脾气再大，也不敢说你的不是。”
金吒大喜，拜倒在地，道：“弟子多谢师父。”
天尊叫他起身，扭头对郑瑛淇道：“淇儿，你陪他一道下山。”
郑瑛淇微微一怔，道：“是。”
金吒不知师父为何要命大师姐下山，道：“师父，师姐的身份非比寻常，她若离开五龙山，平常那些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事务怎么办？”
郑瑛淇的心事被金吒一语说中，她此时也在默默思考这个问题。
天尊笑道：“这些你们不必担心。淇儿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论大事小事，自有颖风替她代劳。”
金吒与郑瑛淇应道：“是。”
天尊又道：“按理说，武王麾下能人多如牛毛，本不缺淇儿一个。但她是本派继任掌门，理应加以考验。淇儿，你下山与金吒协力共助武王，直至西岐大军进驻朝歌。姜子牙封神告竣之日，便是你功满归来之期。届时为师将在五龙山亲率门下弟子举行接任大典。”
郑瑛淇大为震撼，敛衽道：“师父放心，弟子必定不辱使命。”
金吒也道：“弟子愿穷一己之力保护师姐，决不让她少了一根汗毛。”
郑瑛淇笑道：“你师姐没你想得那么弱不禁风。”
天尊沉吟道：“凡事小心一点总是对的。截教身怀异术且心向成汤之人不在少数，你们千万大意不得。”站起身来，慈爱地看着两名弟子，道：“你们在山上多住些时日，为师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
师姐弟大喜，朝天尊深深一揖。
天尊笑道：“为师……”话未说完，笑容忽敛，手抚心口，眉头紧锁，脸上微露苦楚。
金吒与郑瑛淇失声叫道：“师父！”
天尊摆手道：“不碍事。”声音极是微弱。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黄色药丸在手中匆匆服下，坐在地上盘膝运功调养。
金吒与郑瑛淇心下恍然，知道师父今晨传剑消耗了大半功力，须服药运气，从而固本培元。
二人只见天尊脸颊红润了些，呼吸也渐趋均匀。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尊睁开双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金吒与郑瑛淇赶紧过去，一左一右地扶师父起身。
天尊缓缓道：“龙吟苍穹’和‘凤舞九天’这两招剑法使我真元受损，没个四五日难以复原。”摇了摇那瓷瓶，眉头微蹙，侧头对金吒道：“养气补血的丹药已所剩无几，你速去吩咐炼丹的弟子，三日内务须炼制二十粒出来。”
金吒应了一声，飞身出了云霄洞。
天尊注视着洞口的水帘，脸上的忧色愈发沉重。
郑瑛淇察觉到师父脸色有异，低声道：“师父？”
天尊注视着郑瑛淇，正色道：“淇儿，为师所收的女弟子中，数你和金吒的感情最好，是不是？”
郑瑛淇道：“是。”微觉奇怪，寻思：“师父为何忽然说起这件事来？”
天尊问：“在你心中，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了，而他也视你为亲姐姐，为师没有说错吧？”
郑瑛淇微笑道：“金吒和弟子十三年的同门情谊，师父难道不是一一看在眼中？”
天尊道：“如此最好。”稍稍停顿，又道：“金吒对那姓夏的女子已生情愫，只是他自己还未察觉，你瞧出来没有？”
郑瑛淇一惊，叫了声“师父”。
天尊叹道：“修道之人不能动情，这是为师往日一再告诫的大忌。那女子甘愿为金吒舍弃荣华富贵，足见她是真心爱慕金吒。若她只是成汤郡主，为师倒还真有心摈弃敌我之分，成全他们二人。唉，仙妖陌路，焉能结成连理？”
郑瑛淇心中猜到了几分，道：“师父，您派弟子下山莫非是要弟子……”
天尊点头道：“不错。你下山后要尽你所能，不让他们二人再相见。”压低了声音，道：“必要的时候，为师准你用非常手段。”
郑瑛淇顿时呆若木鸡，良久，颤声道：“师父，此事弟子办不到。”
天尊道：“你若办不到，为师还能指望何人？”
郑瑛淇道：“师弟会恨死我的。”
天尊道：“金吒与你情若姐弟，他纵然恼你恨你，不过是一时的工夫而已。”见郑瑛淇不吭声，又道：“这样，他若知悉真相，你就说是奉为师的命令而为之。要恨，就让他恨为师吧。”
郑瑛淇不答，眼眶已有泪水溢出。
天尊沉声道：“你可明白？”
半响，郑瑛淇无力地道：“弟子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