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岐,夏玉儿开始害怕了。
她告诉金吒,自己只是想和悦茗开家小店过清静的日子,偶尔能和大哥、兰馨、万婆婆小聚就无憾了。
金吒当然理解夏玉儿的心情,但他坚信自己能说服姜子牙等人。
夜色朦胧,月光如水。
丞相府的大门前,忽然出现了三个人影。
金吒道:“你们退后。”
夏玉儿和悦茗依言,退后三步。
金吒上前敲门。
府内,立时有人高声问道:“什么人?”
金吒道:“我是金吒。”
那人惊喜地道:“原来是金吒师兄,我是黄天化,你果真还活着。”
又有人问:“天化师弟,门外何人?”
是木吒的声音。
金吒叫道:“二弟,我是大哥金吒。”
木吒一阵狂喜,高声道:“大哥,你可回来了,我和三弟担心死了。”声音中已带了三分哭腔。
黄天化朗声道:“诸位师兄弟,金吒师兄回来了。”
大门敞开。
五个男子,飒爽英姿。这五人分别是杨戬、木吒、哪吒、韦护、黄天化。
久别重逢,金吒心头狂喜,过去和大伙一一拥抱。
木吒笑道:“当日赤精子师伯说大哥被赵公明那厮擒住,我们都担心得不得了。大哥平安归来,算是了却我们一桩心事。”
金吒笑笑道:“我被困朝歌数日,不知前线战况。怎么样,闻太师退兵了吗?”
杨戬道:“广成子等诸位师叔伯来援,十绝阵已破七阵。妖道赵公明亦已伏诛,死于陆压师伯的钉头七箭书下,遁龙桩也物归原主。闻仲多次率兵攻城,均铩羽而归,如今成汤大军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姜师叔似乎仍没放弃招揽闻仲,因此西岐兵马暂时休整。”
金吒大喜,又问二位弟弟:“父亲和母亲可好?”
哪吒道:“这些日子父亲屡建奇功。他和母亲身子都很好,他们若是知道大哥回来,不知得有多高兴。”
金吒宽慰地道:“感谢苍天,能让我们一家五口顺利团聚。”又问:“姜师叔呢?”
哪吒道:“姜师叔已睡,大哥还是明日再拜见吧。”
“汪汪!”
一条有七八岁孩童大、浑身黑毛的獒犬似一道黑烟,猛地扑进金吒怀里。
金吒一见那黑犬,霎时喜笑颜开,道:“哮天犬,好久不见。”
他蹲下来,摸摸哮天犬的小脑袋。哮天犬温顺地舔了几下金吒的脸庞,发出“呜呜”的低吼,一人一犬竟似多日不见的老朋友般和谐。
杨戬笑着对哮天犬道:“快回来,你这家伙,把金吒师兄的衣服都弄湿了。”
金吒笑道:“不妨。”
杨戬淡淡一笑,瞥见了夏玉儿和悦茗,拱手道:“在下杨戬,两位姑娘是?”
悦茗还礼道:“小女子叫悦茗,是金吒的朋友。”指着夏玉儿道:“这位是……”
话未说完,哮天犬从金吒怀里挣脱,张牙舞爪地朝夏玉儿猛扑过去。
夏玉儿一惊,忙侧身闪过哮天犬这一扑,身法极为灵巧。饶是如此,还是稍慢了些,衣角被哮天犬的爪子撕了一道口子。
哮天犬低吼一声,一跃而起,又扑了过去,在悦茗身上闻了几下。
悦茗吓得呆了。哮天犬绕过她,继续扑咬夏玉儿,夏玉儿不停地闪避,狼狈不堪。
金吒见夏玉儿身处险境,慌忙道:“杨戬师弟,快些制住哮天犬,别让他伤了夏姑娘。”
杨戬冷冷地看了金吒一眼,问:“师兄,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
金吒急道:“是我义妹,你快救她!”
杨戬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听“嗤”的一声,哮天犬一口咬下夏玉儿的半截衣袖。夏玉儿大惊,急忙后退,却被地上一块石头绊了一跤,坐倒在地。
哮天犬冲了过去,满嘴白森森的利齿对准夏玉儿的咽喉,准备狠狠咬下去。
金吒大急,心想:“就算你是杨戬师弟的爱犬,你敢伤害玉儿妹妹,我也要你的命!”
他双足一点,挡在夏玉儿面前,紧接着飞起一腿,将哮天犬踢得飞出去有四五尺远。哮天犬哀嚎一声,四条腿拼命动了动,还是没有站起来。
金吒扶起夏玉儿,问:“伤了没有?”
夏玉儿摇摇头,紧紧握住金吒的手,道:“大哥,你别离开我。”
金吒拦腰抱起她,道:“我送你离开,一起离开。”
夏玉儿颤声道:“咱们走不了了。”
金吒问:“为什么?”
一抬头,顿时惊呆了。
他和夏玉儿已经被他的两个弟弟、三位师弟围得水泄不通。
杨戬举三尖刀,木吒吴钩剑出鞘,哪吒手握乾坤圈,韦护提降魔杵,黄天化双手各执一枚火龙镖。五人虎视眈眈,表情冷酷。
金吒道:“各位兄弟请让开。”
杨戬等五人对金吒的话置若罔闻。
金吒道:“请大家让个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多说。”
五人仍旧不发一言,反而各自向前迈了一步。
金吒怒道:“你们不让是不是?”
五人似牵线的木偶一般,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气氛严肃得可怕。
良久,杨戬打破了沉默,道:“你把这姑娘放下,我们自会让路。”
金吒道:“我把她放下,你们接下来就会杀了她。”
木吒道:“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金吒大怒,道:“二弟,你怎么能说如此忘恩负义的话来?别忘了,夏姑娘救过我们的命。”
木吒大窘,恨恨地道:“那也无法改变她是妖精的事实,她和妲己,还有纣王,都是一伙的。”
“啊?!”
众人一齐转向悦茗。
悦茗指着木吒,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你说谁……谁是妖精?”
木吒道:“就是你的主子呀!她是狐狸精。”
悦茗呆住了,半响,她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打死我都不相信。郡主心地善良,怎会是妖精?”
杨戬道:“悦茗姑娘,我的哮天犬是神犬,能识别妖精的原形。方才它不攻你而攻那位夏姑娘,你可知这是何故?”
木吒冷笑道:“因为夏玉儿是妖精。”
悦茗大怒,道:“大胆!郡主的闺名也是你叫的?”
黄天化道:“大家听我说。我去请雷震子师兄来,他自有办法让这位姑娘心服口服。”
杨戬等其余四人暗赞黄天化机智。雷震子的师父云中子有一面照妖宝镜,任他妖精的道行多么高深,在这面宝镜前都将原形毕露。
少顷,黄天化随雷震子出来了。
夏玉儿见雷震子青面獠牙的模样,心中好生害怕,低声道:“大哥。”
金吒道:“妹妹莫怕,除非先杀了我,否则他们休想动你一根汗毛。”
夏玉儿感动不已,心中惧意去了大半,心想:“今日纵然难逃一死,能死在大哥怀中,也无憾了。”
雷震子问:“妖孽在何处?”声音甚是粗豪。
黄天化指指夏玉儿。
雷震子见金吒抱着一个女子,大为惊讶,问:“金吒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木吒道:“雷震子师弟,快让这个妖精现原形!”
雷震子脸色一沉,亮出了照妖镜。
不愧是终南山的镇山法宝。照妖镜一出,霎时光芒四射,祥云笼罩。雷震子将照妖镜举过头顶。那光芒顿时宛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
无论是凡人悦茗,还是金吒等几个“半仙”,被照妖镜的光芒照到了,除了觉得光芒太过耀眼之外,均未感到有何异常。
唯有夏玉儿感觉自己一会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会又似置身在一只大蒸笼里,娇躯微微颤抖。
少顷,光芒散尽,雷震子冷冷地道:“你们瞧。”
众人一齐看向照妖镜。
镜中是一只白狐,眼睛碧油油的,隐隐露出光华。
金吒低头看着夏玉儿,她也在望着他。
夏玉儿含泪道:“大哥,我……”
金吒笑道:“原来妹妹是只白狐,当真可爱。”
夏玉儿破涕为笑。
悦茗面如死灰。
也难怪。自己侍奉多年的主子变成了狐狸精,这么骇人听闻的事实,叫她如何能够在这短短的一瞬就接受?
悦茗叫了声“郡主”,瞬间哭成个泪人。
夏玉儿温言道:“悦茗,他们没有说谎。我……我的确是妖,你离开我吧。”
木吒得意地道:“听见没?妖孽自己都承认了。”
悦茗怒目相向,木吒吓了一跳。
悦茗道:“我与郡主今生不离,来世不弃!”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金吒和夏玉儿对望一眼,都是又惊又喜。
木吒呆了片刻,纵身一跃。吴钩剑在黑夜中如一道耀眼的闪电,剑锋直指夏玉儿。
金吒问:“二弟,你想怎样?”
木吒道:“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金吒道:“有我在,你休想。”
木吒凄然道:“大哥,我们是亲生兄弟,你为何要逼我?”
金吒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大哥,就退下。”
木吒咬牙道:“当年我被她用妖法擒住,此事我视为生平奇耻大辱。这一年来不论寒暑,只要不打仗,我每日苦练四个时辰剑法,为的就是亲手报当日在鹿台的一箭之仇。大哥,你怎会理解我的心情?!”
吴钩剑的剑锋往前递进了一尺。金吒和夏玉儿明显感受到剑锋上源源不绝地传来一股汹涌的剑气,两人的头发都被冲得四散开来。
金吒道:“二弟,你收手吧。”
木吒道:“大哥,我数到三,你放下她,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休怪我无情。”
金吒道:“二弟你听我说……”
木吒已经数起来了:“一!”
金吒道:“夏姑娘反出朝歌,诚心投效西岐……”
木吒充耳不闻:“二!”
金吒道:“大家何不化敌为友?”
木吒继续数数:“三!”
三声数完,挺剑直刺夏玉儿。
宝剑破空,声若龙吟。
金吒转身,竟用自己的背迎接这排山倒海的一剑!
夏玉儿惊叫道:“大哥,快闪开!”
金吒微笑着岿然不动。
剑在中途停下,硬生生地收回。
金吒道:“二弟只是吓吓我们,他下不了手。”
木吒倔强地道:“大哥,你别说笑了。方才那一剑是预警,下一剑我决不会留情。”
金吒转过身,面对木吒,道:“你说的话可以骗人,你的剑法却不会。”
木吒一愣,道:“什么?”
金吒道:“你刚才那一剑,力道虽然威猛,但剑气到了中途就乱了,我也能感受到,你心中并无杀意。你假装想杀夏姑娘,其实是想提醒我们快走。你素来要强好胜,纵然对她用摄魂术擒住你一事耿耿于怀,也不会以多欺少、落井下石。找个地方,光明正大地一决高下,这才是你的作风。”
木吒辩道:“哪……哪有这回事?”
他脸上的红晕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他是死鸭子嘴硬,死活不肯承认。
金吒把夏玉儿放下,微笑道:“妹妹,没事了。”
夏玉儿兀自惊魂未定,浑身颤抖。
悦茗过来,握住夏玉儿双手,问长问短。夏玉儿见她少了两片指甲,心痛不已,低头在她手指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马上长出了两片新指甲。悦茗先是一惊,接着大喜,向夏玉儿道谢。金吒见了,心中也感欢喜:“原来妹妹还有这一手功夫。”
夏玉儿凄笑道:“谢什么。”长叹一声,道:“可惜我没能修炼出起死回生的法术。”
悦茗知道夏玉儿在为馨庆宫遇难的宫女感伤,心中也是一阵难过。
金吒道:“各位,金吒先行告辞,明日自当携夏姑娘前来拜见姜师叔。”左手拉住悦茗,右手拉住夏玉儿,驾起庆云,缓缓升空离去。
黄天化右手微微一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母亲自尽,全因妲己设下毒计,加之纣王无德,他知道夏玉儿的身份,连同她一并恨之入骨。方才他动了杀机,如果掷出火龙镖,夏玉儿只怕当场就要香消玉殒。
金吒等三人渐行渐远,在城中最大的客店住下,要了三间上房。
夜更深了。
金吒解衣欲就寝,却听夏玉儿唤他:“大哥。”
他迅速穿上外衣和鞋子,去开门。
夏玉儿和悦茗在门外站着,从神情上看,两个女子各怀心事。
金吒道:“里面说。”把门掩上了。
夏玉儿道:“大哥,我已想通了,西岐不是我能常住的地方。我和悦茗明日就动身,现特向你辞行。”
金吒惊道:“你怎么又说要走了?”
夏玉儿叹道:“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个个对我满怀敌意,今晚你是见到了。至于姜丞相和武王,还有朝中其他文武官员,只怕我愿意与他们铸剑为犁,他们却不见得点头答应。”
金吒气道:“妹妹已和纣王、妲己没有瓜葛,又矢志从善,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排斥你?”
夏玉儿苦笑道:“大哥,你是做神仙的命。留我在你身边,于你名声总不是好事。”
金吒道:“我不在乎,再说了,清者自清。”
夏玉儿摇头道:“我必须走。”见金吒神情哀伤,又道:“大哥放心,我也不是一走了之,只是暂避一下风头。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金吒叹道:“那要等到何时啊?”
夏玉儿嫣然一笑,道:“缘到自会相聚,无缘强求亦是枉然。大哥难道不信我俩有缘?”
金吒忙道:“当然不是。”又道:“妹妹,你若觉得在西岐住不惯,我也不便强留。只是,你答应为兄,别走得太远,成不成?”
夏玉儿道:“这个自然,我又不是去天涯海角。”
金吒道:“那就好。”
夏玉儿朝悦茗使了个眼色,悦茗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交给金吒。
夏玉儿道:“这是妹妹平日里自己炮制的一种香,将来大哥若是想和妹妹小聚,抑或是有事需要妹妹,只要点一支,妹妹就会赶来援手。”
金吒大喜,问:“这香真有如此神奇?”
夏玉儿淡淡一笑,道:“这香点燃后常人闻了只觉无味,但只有妹妹我能闻得到。”顿了顿又道:“我本是狐,嗅觉超凡,五百里之内,这香只要点着了,气味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金吒道:“原来如此,当真神奇。”
夏玉儿道:“大哥,盼你们早日完成兴周大业,你也能修成正果,得偿所愿。妹妹早晚为你祈福。”
金吒道:“多谢妹妹。”
夏玉儿深深向金吒施了一礼。
金吒想说点什么,可除了“保重”二字,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词汇,只能傻傻地看着夏玉儿转身离开客房。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晶亮的泪珠,嘴角却犹带笑容,金吒微感奇怪。
悦茗咳嗽一声。
金吒忙问:“姐姐有什么吩咐?”
悦茗年龄比他和夏玉儿都要大,金吒一直叫她姐姐。
悦茗问:“你可知郡主对你情意匪浅?”
金吒一怔,道:“什么?”
悦茗道:“她屡次甘冒奇险,舍命救你。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金吒道:“这些事你不说我心里也记着。玉儿妹妹对我的恩德,我实在难以回报。”
悦茗道:“我也知你是重情重义之人。可恩和情,是两回事。”
金吒惶恐了,道:“这个……”一时欲言又止。
悦茗道:“金吒,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地说话了。你心中到底有没有郡主?”
金吒道:“怎么没有?她是我八拜之交的妹妹,我可是把她当成自家人来看待。”
悦茗沉默片刻,忽然一声冷笑,让金吒摸不着头脑。
金吒问:“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悦茗道:“没有不对。”
金吒不解了,问:“那你为何发笑?”
悦茗道:“笑你是个饭桶,只会打仗和修道。”
金吒愕然。
悦茗巴掌高高举起,金吒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顿时满脸惊骇。
巴掌轻轻在他脸上拂过。
悦茗道:“你若辜负了郡主,我决不放过你。”
金吒感到一阵寒意。
悦茗轻笑一声,说声“再会”,转身走了出去。
金吒呆呆地出神,不知悦茗适才的话何解。
次日早晨,起床洗漱之后去楼下用早膳,一个店伴匆匆过来告诉他,两位姑娘已经走了,房钱和茶饭钱都替他结过了。
店伴道:“那位夏姑娘给客官留了张字条。”
金吒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小字。
仙妖有别,情难两全。
金吒反复在心中默念这八个字,不觉痴了,昨夜悦茗说的话又在耳畔回响起来。
“你若辜负了郡主,我决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