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妲己来馨庆宫看望妹妹,她告诉夏玉儿,婚期定在四月十五,那天是个吉日。
“大王任命费仲大夫为赐婚使,统领三千人马护送你去游魂关成婚。”妲己轻轻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放心吧,你这次成婚必定是风风光光的。”
她见夏玉儿仍是一身闺女打扮,道:“妹妹,你就要嫁人了,头发不能再这样梳了。我给你改改。”
夏玉儿低声道:“不。”
妲己没有听见,也不问夏玉儿是否愿意,顺手从桌上摸来一把檀香木梳子,径自给她梳起头发来,少顷,盘出个标准的少妇发髻。
夏玉儿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说不出的难看可憎。她隐忍了片刻,毅然起身,拉开身畔的抽斗,取出一把剪子来,将玉簪拔去,左手抓起一绺青丝,右手狠狠地剪了下去。
“咔嚓!咔嚓!咔嚓!”
一头乌云也似的秀发被她剪得不堪入目。
妲己大惊失色,叫道:“妹妹,你……”
夏玉儿道:“姐姐你请回,玉儿想一个人静静。”
妲己看她的样子,知道此时无论是谁,无论说什么话她都是听不下去的,只得转身离去。
夏玉儿复又落座,拈起落在衣衫上的一撮秀发,怔怔地望着,霎时泪眼盈盈。
“咚咚。”她很庆幸这时有人敲门,把她从凌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夏玉儿无力地道:“进来。”
是悦茗。
悦茗推门进来,见郡主眼角泪痕未干,手中拿着把剪刀,秀发落得满地都是,惊得睁大了眼。
夏玉儿强笑道:“是你啊。”
悦茗愣了会儿才道:“奴婢给郡主送午膳。”
夏玉儿道:“搁桌上吧。”
悦茗依言,把饭菜放在桌上,垂手立于一旁。
夏玉儿怔怔地发了会呆,偶一侧头,瞥见悦茗兀自站着,道:“退下吧。”
悦茗倔强地道:“郡主若是不用膳,奴婢就不走。”
夏玉儿呆住了,寻思:“这些年来,在这深宫内院之中,最懂得关怀和照料我的人其实是悦茗。”她微微一笑,道:“好,我吃便是。”
悦茗端来的都是夏玉儿最爱吃的菜肴。可是没吃得几口,夏玉儿只觉食难下咽,手一颤,一双象箸掉落在桌上,想到自己即将嫁为人妇,而夫君却是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不禁悲从中来,伏案大哭起来。
悦茗的眼眶儿也红了,过去在夏玉儿身旁坐下,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夏玉儿这一哭竟似无休无止,悦茗说了半天也没令主子消停下来。正束手无策之际,她想起一事,道:“郡主,金吒被囚禁在大牢,咱们可得想法救他出来。”
对此时的夏玉儿而言,金吒无异是救治她身心的一剂良药。她倏地坐起,神情惊疑不定,压低声音问:“你说什么?”
悦茗低声道:“前些日子,有个姓姚的道士,从西岐前线带回一员被俘的大将,大王高兴得不得了。您猜那位西岐大将是谁?正是金吒!”
夏玉儿顿时呆住了,吃惊、欣喜、忧愁的表情在她脸上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少顷,她愠道:“你怎么不早说?”虽是在责怪悦茗,眼神中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少女在蜜恋时才会有的温柔。
悦茗嘟嘟嘴,道:“奴婢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之前未能确认,怕被俘的是旁人,害郡主空欢喜一场,所以没有说。”
夏玉儿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又问:“可知他被关在何处?”
悦茗道:“城中男监。”
夏玉儿道:“这几日大王和王后时常来看我,我不方便离宫。你替我去探监,带些衣服和干粮过去。另外,记得使些银钱,千……千万别让他在牢里头受罪。”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已有些哽咽。
悦茗应道:“是。”又道:“郡主,您趁热把饭菜吃了吧。”
夏玉儿道:“好好好,我这就吃。”落座端碗举箸,转瞬便又神采飞扬,与适才郁郁寡欢的颓废模样判若两人。
悦茗见状莞尔,欣慰地离去。
夕阳西下,城中男监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监狱门口,十来名狱卒一字排开,或执长矛,或握弓弩,个个神情严肃。
天与地的交接处,一个黑色的小点缓慢地移动着。岗哨目光敏锐,立时发现了,手指前方叫道:“注意,有人来了!”
众人握紧兵器,凝神观望。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黑点渐渐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影,轮廓愈发清晰。狱卒们看清楚了,来人是个宫女,衣着光鲜,肩上挂着个沉甸甸的包袱。宫女奉主子命令来探监是常有的事,众狱卒放松警惕的同时均想此女的主子必定地位尊贵。
果然,那宫女走近了道:“各位大哥,我是馨庆宫的悦茗,奉玉郡主之命,前来探监。”她从包袱中取了一锭黄金交给一名狱卒,道:“一点儿小意思,就当是给各位大哥买酒喝的。”
狱卒们得知对方是玉郡主的人,哪里敢怠慢,一个个满脸堆欢,齐声道谢。
悦茗问:“向各位打听一下,此处可有一个人犯,姓李名金吒的?”
收了黄金的那狱卒道:“小人名叫蒯兴国,姑娘要见金吒的话,请随我来。”
悦茗喜道:“有劳蒯大哥了。”
当下由蒯兴国带路,悦茗跟随他进了狱中。这监狱甚大,弯弯曲曲地跟走迷宫似的,如果无人引导,只怕是进得去,却出不来。
“就是这里。”
蒯兴国指了指他们左首的一间单人牢房。房中一灯如豆,有个汉子背对着他们,蜷缩着身体在板床上睡觉,依稀可以听见鼾声。
悦茗问:“他在这儿多少时日了?”
蒯兴国道:“已有三日。”
悦茗又问:“关于如何处置他,天子可曾示下?”
蒯兴国道:“按照天子的旨意,若此犯在七日内投诚便赦其死罪。否则格杀勿论。”
悦茗暗暗心惊,道:“蒯大哥,劳驾你把门打开,我想进去跟他说话。”
蒯兴国摇头道:“恕难从命。按照本朝律法,似他这等重犯,探监者只能与其在外交谈,而且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悦茗遗憾地道:“律法如此,只得遵循。”
蒯兴国道:“如果姑娘没有别的需要的话,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悦茗道:“多谢蒯大哥。”
蒯兴国称不必言谢,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悦茗转向铁栅栏,轻轻叫道:“金吒,金吒。”
金吒翻了个身,揉揉眼睛,茫然地望着悦茗问:“姑娘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在下的名字?”
悦茗道:“去年咱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
金吒想了想,笑道:“原来是你啊,你叫悦茗,我想起来了。”
悦茗以为金吒被囚数日,会是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谁料他穿戴整齐,指甲、胡子、头发都修剪得几乎一尘不染,不禁微感诧异。
朝歌共有三座监牢,分别位于城东、城西和城中。城中的监牢里头藏龙卧虎,多数囚犯本是达官显贵,因得罪了纣王和妲己,抑或是费仲、尤浑等奸佞才被削去爵位、罢黜官职。有些犯人固然永无翻身之日,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坐牢没多久就被释放,重新飞黄腾达。总而言之,这里的犯人家底子都足够殷实,就算这辈子都出不去了,他们的家属也会使些贿赂手段,保证他们在牢里头过得舒舒服服。因而这里的狱卒对待犯人们都还算友好,吃穿用住的条件也不是一般监狱能够相比的。
悦茗把包袱从铁栏的缝隙间递进去,道:“里面有些吃的,还有张貂皮褥子和一壶酒,你收好了。”
金吒感激地接过,道:“多谢。”他把包袱打开,果见里面有只酒壶,通体黄澄澄的,入手沉重,敢情竟是黄金打造而成,壶口的塞子上镶着颗小指头大小的红宝石,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用具。拔去塞子喝了一口,酒虽已凉,但入口醇美,当是陈年佳酿无疑。监牢中寒气颇重,有美酒御寒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
金吒赞道:“好酒。”又道:“多谢悦茗姐姐。”
悦茗笑道:“不必谢我,还是谢我家主子吧。她知道你被囚在此,才命我来探监。”
金吒问:“你家主子是哪位?”
悦茗道:“我是馨庆宫的宫女,我家主子当然是玉郡主了。”
金吒愕然,脱口而出:“夏玉儿?”
悦茗眉头一皱,斥道:“你胆子当真不小!竟敢直呼郡主闺名。”
金吒尴尬地一笑,道:“是是。”又道:“金吒有一事不解,请姐姐告知。”
悦茗道:“你尽管说。”
金吒问:“玉郡主和在下非亲非故,何以对在下如此关照?”
悦茗又好气又好笑,暗骂:“人家姑娘看上你了,不然对你这么好干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居然看不出来,脑袋真是木头做的!”
她忍住笑,把话题岔开了,问:“坐牢的滋味不好受吧?还扛得住吗?”
金吒笑道:“也还罢了。”
悦茗见他精神抖擞,便和他聊起天来,听他说在狱中吃得好睡得好,也为他高兴。她几次从旁提点,盼他投诚殷商,奈何金吒效忠周室之志甚坚,只得作罢。
过了良久,蒯兴国过来,说时辰到了。
悦茗走前叮嘱金吒:“你在这里好生歇着,改日我再给你送些衣服过来。”
回到馨庆宫,悦茗立即禀报夏玉儿,说见过金吒,东西都交给他了。夏玉儿详细问了监牢内部和金吒身体的状况,这才宽心。
悦茗说起金吒拒不投降的事情,夏玉儿蹙眉道:“他还是那么固执,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悦茗应道:“是。”右脚已踏出房门,想起一事,转身又道:“郡主,您的头发很美,千万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夏玉儿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悦茗走后,她伸手在脑袋四周按了按,万条青丝旋即冒了出来。乌黑、柔顺、飘逸,而且天衣无缝,宛似一条黑色的小瀑布。
以夏玉儿的道行,让秀发恢复如初,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夜深人静。
后花园,鱼池边。
微风乍起,池水顿时泛起涟漪。
春日的晚风柔和中带着暖意,像是慈母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夏玉儿脸庞的肌肤。
可惜,风儿再怎么温柔,也带不走她的愁绪。
她在担心情郎。
金吒拒不投降,只剩下四十八个时辰的命。
城中男监,光是狱卒就有二百多人,此外还有若干哨兵。
只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救金吒出来的。
怎么办?
萦绕在夏玉儿心头的,始终是这三个字。
除非……
夏玉儿的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似乎只有这个“除非”还有一线希望。
她心想:“就这一线希望也不能放过。”于是,她决定孤注一掷。
有时候,成功不是拼出来的,而是赌出来的。
清晨,朝阳火红,天空一碧如洗。
悦茗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朝夏玉儿的卧房走去,托盘里面摆着的是洗漱用具,还有壶热水。
按照宫中的规矩,宫女们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服侍主子洗漱、用膳。
夏玉儿的房门虚掩着,看样子她已经起床了。不过没有主子的命令,宫女是不得擅自进出的,悦茗轻轻敲了几下门,听到夏玉儿说“进来”才推门而入。
“郡主,您要出宫?”
悦茗说这话的时候,夏玉儿正在往头上系一条土里土气的青布头巾,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郡主床上摆着一套粗布衣裳,还有个小包袱。
夏玉儿没有回答悦茗,反问道:“给金吒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悦茗把托盘放下,道:“回郡主的话,锦袍一件、皮帽一顶、高粱酒一壶,都准备得妥妥当当,郡主尽管放心。您用过早膳我就给他送过去。”
夏玉儿起身,道:“我和你一道去。”
悦茗犹豫不决,道:“这……”
夏玉儿道:“你就说我是馨庆宫的园丁,帮你拿东西的。”说着,她把珠钗、玉手镯、宝石耳环等华贵的首饰取下来,换上床上那套还打着几个补丁的衣裳,对镜自赏一会儿,笑着问悦茗:“我这样像不像个干粗活的下人?”
悦茗摇头道:“不像。”
不像是正常的,行头虽是下人的行头,脸蛋依旧是夏玉儿的脸蛋,哪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下人?
悦茗说了“不像”两字,又补充道:“这样出宫,很容易就被人一眼认出来。”
夏玉儿想了想,灵机一动,高兴地道:“有了。”她飞快地翻箱倒柜,等她转身时,脸上已经多了块洁白的面纱。
“你就说我脸上生了疮,见不得人。”她嬉皮笑脸地说道,“准能蒙混过关。”
悦茗蹙眉,心想:“郡主这法子真是异想天开,只要随便哪个狱卒起疑,把面纱一揭,谁会相信你这样一个美人儿是浇水换土的园丁?”又摇了摇头。
夏玉儿软硬兼施,先是央求悦茗,后来摆出郡主架子来,说什么都要亲自去瞧瞧金吒。悦茗拗不过她,勉强答应了,但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不能随意开口说话,以免露陷。夏玉儿点头答应。
悦茗一个人探监全靠步行,但郡主同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担心路上把夏玉儿累着了,就去准备马匹。过了会儿,她牵了匹白马过来。夏玉儿见了,问为何只牵一匹,况且只是匹普通的马,而非她一贯骑乘的北海名驹。悦茗解释道:“下人骑主子的马,哪有这种道理?这不是告诉别人您是个假宫女吗?”夏玉儿一怔,不再言语。
两人乘马来到城中男监。
悦茗因为昨天来过,所以门口有几个狱卒认识她,对她和和气气的。一个狱卒问她今天探望谁。悦茗说还是金吒,那狱卒点点头,见夏玉儿蒙着脸,略感奇怪,便问她:“这位姑娘,你也是在馨庆宫做事的?干嘛把脸蒙着?”
夏玉儿道:“是。我脸上长了几处恶疮,丑陋得很,因此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嗓音娇柔,几句话说出来,真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那狱卒顿时一怔,从头到脚打量夏玉儿一遍,心中疑窦四起,命令道:“你,把面纱取下给我瞧瞧。”
夏玉儿大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赔笑道:“这位大哥,您是说笑吧?我都说了我这张脸不能见人,劳您迁就一下。”低头就想从他身旁绕过去,却被那狱卒手一伸,给拦住了。
那狱卒坚持要夏玉儿揭掉面纱,夏玉儿怎么会答应?那狱卒越想越是起疑,不理会夏玉儿是否同意,直接伸手过去,要揭开她的面纱。
悦茗急中生智,叫道:“且住!她那疮会传染。”
那狱卒闻言大骇,连忙把手缩回去,拍拍心口,埋怨道:“会传染你怎么不早说?!”看一眼夏玉儿,脸上流露出惊恐和厌恶的表情,挥手道:“你们进去吧。认不认得路?”
悦茗道:“我记得,多谢。”和夏玉儿对望一眼,见她额头渗出汗珠,两人心中均想:“好险。”
悦茗携了夏玉儿手,二人并肩进了大牢。
到了金吒的牢房,却见他席地而坐,五心向天,双目紧闭,如老僧入定般安如磐石。
悦茗想出言叫醒他,被夏玉儿一把捂住了嘴。
“别打搅他。”她轻声说。
夏玉儿和悦茗就这么站着,看金吒慢条斯理地运功调养。
半响,金吒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的是悦茗,他微笑着走到栅栏前,问:“悦茗姐姐,怎么又来看我?”
悦茗没说话,解下肩头的包袱,把包袱递给金吒,小声道:“衣服和帽子,还有酒。”
金吒谢了接过,见夏玉儿站着,便问:“这位姐姐也是馨庆宫的宫女?怎么称呼?”
夏玉儿道:“我是馨庆宫的,但不是宫女。你猜我是何人?”
金吒愕然,迟疑地道:“你是……”
悦茗抿嘴笑道:“我先告退。”
夏玉儿向前一步,缓缓摘掉了面纱。
金吒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疑惑,最后回归平静。
“原来是玉郡主。”金吒淡淡地道,“还望郡主恕金吒眼拙。”
夏玉儿悠悠地道:“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
金吒道:“也没什么。”
夏玉儿明知没有希望,但还是问道:“行刺天子论律当斩,本来你进城那日就该被正法,可知大王为何要推迟七日行刑?”
金吒义正辞严地道:“在下去年和舍弟被囚禁在摘星楼时已经说得清楚,我等宁死不降成汤。请玉郡主将在下的心意转告天子。”
话是这么说,夏玉儿脸上却露出了微笑,笑得相当勉强,极其压抑。
她是在用笑掩盖内心的哭。
“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夏玉儿道。她来时也背了个包袱,这时取下解开,里面是一只小酒壶和两只小酒杯。
她斟了两杯酒,放了一杯在金吒手够得着的地方。
夏玉儿举起一杯酒,道:“你我各为其主,此乃情非得已之事。玉儿虽年轻识浅,却敬重英雄好汉,这杯酒敬你,但愿来生咱们能够摈弃国仇家恨,把酒言欢。”
金吒本不想喝,但一来夏玉儿盛情难却,二来这酒确实是清香四溢,便喝了一杯。酒水入口,甘美醇厚,比之悦茗昨日带来的高粱酒好喝得多。
金吒抹了抹嘴边的酒渍,道:“多谢郡主赐酒。”
夏玉儿重新把面纱戴了起来,望了金吒一眼,拱手作别,凄然道:“后会有期。”
“等一下。”金吒在她背后喊道。
夏玉儿转身,问:“何事?”
金吒陡然缄默无语,少顷,他摇头道:“没什么。”
夏玉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吒注视着夏玉儿,直至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他刚才其实想问她:“你究竟是人还是妖?”但话到嘴边,却又难以启齿。
金吒发了一会呆,然后就想起了父母和两个弟弟,还有杨戬等同门师兄弟。“咱们来世再见吧。”他心里这么说。
偶一侧头,发现夏玉儿的那壶酒还放在地上。他伸手取了进来,给自己斟满一杯。嘴唇尚未与酒杯接触,陡然间腹中一股热气上涌,脑中骤然混沌一片。他暗自奇怪,以自己的酒量,一杯酒下肚决不至于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不管怎样,身体越来越难受却是事实。金吒果断放下酒杯,盘膝运功,欲把酒劲压下去。他被囚数日,泥丸宫上符纸的法力已不似初时那么强大,他自己虽无法将符纸揭去,但已能勉强发挥出三成道术。殊不知不运功还好,一运功顿时气血翻涌、眼冒金星,到后来竟有窒息之感。他想大声呼救,可舌头只是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便僵死在嘴里,伟岸的身躯渐渐软瘫在地上。酒的香气消失了,与其说消失,毋宁说金吒的鼻子已经嗅不到任何气味。视线,也在变得模糊,他挣扎着、努力着,仍旧无法阻挡上下眼皮重合在一起。
牢房外,一切如故。没有人发现金吒出了事。他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小,良久,终于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