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站,我在迷糊中下了车,还是那位和我聊天的女列车员叫醒我的。
我说了声“谢谢”然后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来,下了车,播音响着前往乌鲁木齐的列车马上就要出发的消息。我站在站台上,当没有人影在晃动的时候,我转过身说了句,“谢谢!”
寒冬的冷风里,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那笑容自然又亲切,足以迷恋我的内心。但是我依旧保持着我该有的冷漠。像是在诉说着我该在这样的的是世界中不可跨越该有的距离,这距离很近,近的差之毫厘,却又很远,远的千里之外。
“你叫什么?”
“禾苗”
“很好听的名字,也很特别的。”
“一个便于区分的称呼而已。”
“有缘再见!”
岑寂的夜空下,寒风彻骨。抬头望向灰蓝深黑色的天空,零星散点的星辰点缀着冰凉世界,我出了车站,一群出租车司机蜂拥而来,七嘴八舌,令人好生烦厌。
二十分钟之后,我在一个叫‘清真寺’的地方下了车。宽大的马路上遥遥不见一辆车辆从前驶过,我的对面就是清真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域风情的味道。
——
三天之后,新疆老姐香梨帮我找了一份餐厅的工作,到一家名叫“摆氏开锅”的火锅店当服务
员。我也就顺理成章离开香梨家,然后住进店里的宿舍。
住宿楼在一小区内,整顿楼房分为五个单元,而我们的宿舍在第四单元五楼,也是最高一层了,每天来回上楼梯都得气喘吁吁。宿舍有五个人。厨师长单独一间,他是维族人,个子高大,满脸胡,一双眼睛像刀光一样锋芒,他在火锅店专门“爆肉”。我跟这人没什么交集,有时也说上几句,不过他说话温声细如绵羊,并不像其表面,倒是有些风趣。
每天上班去总会迟到,路上车水马龙,太阳早已掉在城市半空,阳光穿透稀薄清冷的空气照在地面、建筑物上、或人或在奔跑在路边的狗身上,如此光景不无显得有些惨淡。我时常在人行道间,等待、起步、奔跑,再然后气喘吁吁。
我不大喜欢同别人交流,事实也就那样,至于为什么早在多年前就已开始思考,而至今没有答案。
虽说我不愿同别人说话,但时间久了,多少也会说几句。可即使这样,我难以从某种深远的困境中走出,就像是钻入深谷中,即使再熟悉里面的环境,也难改变自己这一根本。因为迷了路,有个迷惘的方向。
你叫什么?她问道
我会没有任何表情的回答‘禾苗’。
她会说,‘禾苗’很不错的名字。而我便会转身走开,从来不笑。由此可见,笑容对我来说是件多么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至于对服务这个行业来说的恶习与学校从留下来的坏毛病,这点我是清楚的,但是我不想就此改变什么。我想在我工作中空余的时间里读自己喜爱的书,写一些笔记。我不喜欢下班的时候加班,讨厌至极,讨厌到想让羊吃狼的地步。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无可奈何。
这个十八岁我的年代,时光悠悠,每天重复如一日的工作,既无觉得兴喜又无觉得可悲。星期六的晚上,我收拾完包厢后已是十一点左右,换完工作服就到大厅,大厅里亮着节能灯,看门的大叔坐在椅子上像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脑袋向左偏九十度,双手交叉夹在两腿之间,像什么我不大能比喻的出来,总之觉得好笑。我上前叫了声:“大叔。”
大叔叫什么名字我估计望了,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我一直管它叫‘大叔’。
大叔睡眼惺忪,嘴里连续“嗯、嗯”哼了两声。
我说:“开一下门,我要走了。”
大叔站起身漫步经心的说:“禾苗呀,包厢收拾完了。”
我点头应是。锁门的链子敲击在玻璃门上“哗啦”一声。我出了门转过身对大叔说:“走了,晚安!”
我下了台阶,大叔站在台阶上朝我说:“路上小心,晚安!”
深夜,灯红酒绿早已散去,马路两旁的小商店陆陆续续关了门。行走的人零星散点的,或许是唯有我和我的影子散漫的行走在昏黄的灯光下,弯月当空,但感觉不到它的光华。不可思议我竟会呆呆站在一个宽阔的地方仰起头久久的望着月亮,月亮不圆,就像小学课本上说的是个月牙船。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醒来时已是十点,穿整洗刷之后就下了楼,但我没有去上班,而是去了香梨的店里给她帮忙。我喜欢一个人走在微弱阳光下的大街上,漫步在冬天里。也不知为何,大脑不停的思索,索七索八东西没有一点头绪。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吧。我想别人是否也像我这样,喜欢这个冬天,这个冷风袭卷的街。
我走到小十字商业街,在电费自动缴费机旁右拐,西北风沿着路朝东吹在脸上,耳旁呼啸。十五分钟之后,我到香梨家的店铺,上面没有标牌,左边是一家杂货店,右边是一个老太太开的油条店,都是回族。她们看见我来了,就会笑着问我说看我姐来了,而我不回答,只是微微笑一笑。
进去之后朝香梨打了声招呼,脱掉大号运动外套,放在冰柜上面,然后帮忙收拾餐具。店里客人很多,维族、回族、汉族都有,不过大都在谈二零一二玛雅预言世界末日将近,人类的恐慌。听着他们说的各种传闻觉得好笑,不置可否,人呢既稀奇古怪又无聊,在我看来。在这个相信科学的世界里,对于人类迷信几千年前的预言这件本身就及其无聊的事,我能说什么好呢?而我嘲讽他们的同时心理只会为他们感到悲哀。
十一点后吃包子的客人渐少,我得已闲下来吃顿早餐,也算午饭吧。香梨给我拾了一碟子白菜陷的包子放在我面前。我邹着眉说:“这我能吃的上吗?”
香梨拿着筷子过来,右膝盖撑在板凳上,把筷子递在我面前,看着我笑。
“一起吃。”我接过筷子说。
“你先吃,我过会儿再吃。”说着向外面走去。时去不久,香梨回来,右手端着一碟子面条,热气腾腾。
“是什么?”我问。
“炒面。”
“炒面有这样的?”我有些不可思议,后来才知道,新疆人还管它叫‘拉条子’。
“清真的?”
“对,不然你以为了。”香梨接着说:“我们这一排的店面全都是清真的,不然谁会进来。”
“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你们店里不忙?”
“不想去了就闲下来,然后就到你这儿来了。”
“还以为想你姐了呢!”
“怎么会呢!”
“没良心的。”香梨瞪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
这么说吧,香梨对于我来说有种特殊的感情,那是从小就沉积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即使是七八年之后的现在。时间没有淡去童年的光景,似乎因此而变得深刻。
香梨从小随父母生活在新疆,而回老家的次数很少。在我的记忆中,我见香梨的次数屈指可数,最后一次是在八年前的一个冬天,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好似刚过不久。那年我十岁,香梨十一岁,个头稍微比我高,人瘦瘦的,倒是有一对漂亮的大眼睛。来我家那天是下午,阳光照在院子里暖和和的。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的一颗苹果树下玩,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香梨追着我要打我,结果她拿着一个拳头大的土疙瘩甩在我脸上,我哭了。我那天哭的死去活来,而香梨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眼睛直溜溜的盯着我,我不知道为何那双眼睛像死灰一样沉静,没有一丁点的害怕流露在那双眼睛里。
而晚上我们睡在一起,在靠墙的一边,蜷缩在一张被子里,脚冷冰冰的,感觉上像是早晨的玻璃窗,贴着皮肤沁入心骨。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到永无止境的梦。我和香梨一起走在山崦下的一条小径上,两旁的枯草在冷风中像是颤栗的十指,我们一直走,重复着原来的路,不停的说着话,重复着原来的话。
我说:“我想撒个尿。”
香梨说:“在那边。”
那边有一颗很粗的杏树,我跑过去对着树撒尿。一条抛物线像是永无止尽的瀑布,好似漫长。
香梨对着我喊:“喂,快点。”
我回过头说:“姐姐。”
梦醒了,裤裆里湿漉漉的一大片,因为热炕的缘故屁股下面是潮湿的。然后脱掉线裤和三角裤使劲的往香梨的一边挤。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爸妈把香梨送走,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有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我趴在窗台上,寒风从窗棂的缝隙透进,在昏暗中,隐隐光芒在东边的山头泛起,玻璃上结着千奇百怪的冰花,我看不清外面。
自此以后,我在也没见过香梨,那双深沉无光的眼神一同随她而消失。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姐姐”这两个字我从来不再向别人喊叫。
香梨老对我说让我叫她姐,可我怎么都是叫不出口的,每到这样我就转移话题,八年之后我真不知道如何学着叫“姐”。
“喝些奶茶?”香梨问。
“不了。等会就走了。”我说。
“啥时候再来?”
“说不上,大概不想上班的时候过来,欢迎?”
“当然。不。”
我轻轻笑了笑,香梨也是,但那笑容有种无言的味道。
感觉上任何东西对我来说猜不清看不透,也就不对任何东西加以评论。香梨在同我现在一样的年龄结了婚,我怎么也是想不明白的,为何?对我而言,就像是······我不愿香梨结婚,但香梨心意已决。而我对此闷闷不乐好段时间,对于祝福,最终落个不明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