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晓刚是被自己哭醒的。枕头都哭湿了。起身看看窗外,天刚蒙蒙亮,看看钟表,5点都不到。想躺下继续睡,可却又睡意全无。
想着刚才的噩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人胆寒。易晓刚的心怎么也定不下了。右眼皮子一直跳,跳得眼珠子都要跑出来了。
不行,得去找赵敏启,找欧阳钊!就算让他们笑话,也得跟他们说说!
易晓刚匆忙下床,穿上衣服,都没洗漱就出了家门。三步两步跑到了赵宅的门口,四周一片寂静,街门大敞四开的。
易晓刚的心瞬时开始狂跳,腿也开始变得软绵无力,他一下子意识到,晓正跟他说的是真的,欧阳钊真的出事了。
一溜小跑到了堂屋。易晓刚看见所有的人都在,就是没有欧阳钊。
二婶抱着静静,俩人都在哭。
赵敏启站在屋子的一角。衣服破了,脸上还有伤,眼珠子通红,一副随时找人拼命的架势,要不是被易勇死死拉着,估计已经冲出去了。
区叔不停地说,本来就说不好的官话,此刻就说得更加让人听不明白了。
赵培荣的脸是僵的,头发好像又白了好多,一直特别帅的他就像一个老人,衰弱极了。站在那里好几次直打晃,好像随时要摔倒的样子。好在赵培祥手疾眼快,每次都扶住了他。
“哥,你别着急了。我刚才去巡捕房都跟他们打招呼了,他们说了,保证不会难为孩子,放心。”
赵培荣点点头,他努力稳稳情绪。关键时刻,谁倒下自己也不能倒。
“区叔,你听见了没,别太着急了,培祥已经跟巡捕房打过招呼了,钊钊不会受罪——这天也快大亮了,咱们都吃点东西,顺道把事情捋顺了,该办什么就去办什么——静静她娘,把孩子给培祥,去厨房张罗点吃的。”
秦氏擦擦眼泪,把孩子递给丈夫转身就往外走。一直不停嘚啵的区叔,突然上前一步,跪在了赵培荣的跟前。
这突然的一跪,把屋里所有的人都吓住了,刚要出门的秦氏也不由得停住了脚。
赵培荣连忙躬身去扶他,但区叔却坚持跪着把话说完。
“区叔,你这是……起来,有话起来说!”
“赵老爷,老区8岁到欧阳家,虽为仆,但也早已把欧阳家当成自己的家,把欧阳家的人当成自己的亲人。老区现在世上就少爷一个亲人,老区求赵老爷无论如何都要救我们少爷呀!”
区叔哽咽了。赵培荣也红了眼眶。他再次躬下身子,把区叔拉起了,深深叹了口气。
“钊钊叫我爹,我把他当亲儿子。如今儿子有事,做老子的,搭上命都没二话。区叔你相信我老赵,相信这世上是有公理的。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儿子不会有事,绝不会!”
区叔起身给赵培荣鞠了一躬。
“赵老爷,您别嫌我啰嗦,我……”
没等区叔说完,赵培荣摆摆手,就把话接了过去:
“区叔你什么都不用说。多着急也得忍着,也得先紧着事办。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不能乱。事情已然如此,着急归着急,但心得沉得下,才能不出纰漏,才能把孩子全须全影的救出来——大启,在这儿我要特别提醒你,真为钊钊好,就别添乱!”
赵培荣眉头一皱,目光转了过来,把话头引到了赵敏启身上。
“都着急,可火上浇油的事不但没有意义,还会坏了大事。大启,你不是孩子了,脑子也足够用的,爹也不想跟你多废话,因为你能明白怎么做才是真的对钊钊好,怎么做才能救他。”
看着赵培荣的脸,赵敏启忍了一夜的眼泪,突然有些忍不住了。钊钊被那帮捕快五花大绑的样子,让他在好长一段时间,忘记了怎么思考。他只有一个念头,把他从那些人手里抢回来!要不是易勇和赵培祥玩命把他拽住,估计赵敏启此时不是躺在医院,就是被抓进大牢了。
站在堂屋里,赵敏启觉得脑子里的血一股一股地往上涌。易勇一直站在他身边拉着他,因为他的样子,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跟人拼命。
赵敏启太难受了。一大帮人突然冲进来,叫着欧阳钊的名字。欧阳钊不明就里地从屋里出来,只说了句找我干嘛,就被人一下子摁倒,三下两下被铁链锁上,还上了木伽,小身子板一下子就压得快塌了,要不是被捕快拖着,估计都站不起来了。可就算被折磨成那样了,欧阳钊看见赵敏启被捕快打,竟然还扯着脖子大声喊:
“别打我哥!放开我哥哥!我跟你们走就是了!哥哥!你别这样!我跟他们走,我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赵敏启想喊,想打人!好几个时辰了,站在堂屋,他的灵魂已经出窍,脑子一团乱,他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他一直再想怎么冲出去。混沌中突然听到了爹的话,他像是被击中了!
是呀,欧阳钊还在大牢里,赵敏启你真有本事单枪匹马去把他救出来吗?没本事还添乱,赵敏启,你到底想干嘛?!
如冷水浇头,赵敏启觉得自己醒了,这一醒就开始痛了。脑袋开始转了,开始琢磨到底这是怎么了?欧阳钊怎么就成了乱党了呢?还有,这一夜欧阳钊是怎么过的呀?身上的木枷是不是就这么扛一宿啊?
有清流顺着面颊滑落。不过只是一股而已。赵敏启强迫自己要挺住,这个时候只能紧要牙关扛住。欧阳钊还没有被救出来,还在受罪,自己要做的就是坚强。现在不是哭得时候,哭解决不了问题,更救不出他。
赵敏启使劲儿擦干眼泪,抬头看着爹。
“我知道了,爹。您放心吧,我保证听话,不添乱。大主意您拿,救钊钊的事,您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看见赵敏启真的冷静下来,易勇也松了口气。陪着赵敏启精神紧张地站了小半宿,腿早就受不了了。眼看着爹直晃悠,刚进门的易晓刚懂事地跑过去,跟赵敏启一块儿扶着易勇坐在椅子上。
易勇一边揉腿一边心疼地看着赵敏启。
“大启,现在真不是闹腾的时候。跟衙门斗,就好比是胳膊拧大腿。你爹说的是,多着急也得稳住了,第一步,咱得先弄明白怎么回事,然后再想办法捞人。你最懂事了,多难受都忍着,为了钊钊好,也得这么做。晓刚啊,你也要记着,这些日子要听话,别惹是非,知道吗?”
易晓刚一边点头,一边蹲下帮易勇揉腿。看着儿子懂事地样子,易勇也很欣慰。他爱抚地摸摸晓刚的头,然后跟赵培荣说:
“培荣,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些日子咱全力以赴,肯定能就出孩子来。总之事出了,咱们就接着。没嘛!这大主意你出,怎么干法,你支配。我们都听你的。”
赵培祥也跟着说:“是呀,哥。怎么做你就拿主意吧!”
区叔也跟着点头。
看着一屋子期待的目光,赵培荣深深吐了口气。
“孩子还小,又没受过罪,培祥啊,吃了饭你就去柜上支钱,手底下有多少都拿上。你拿了钱就赶紧去巡捕房。该怎么打点怎么打点,不用省着,钱咱有;哥,你去找找道上的人,想办法探探底,看看究竟咱是得罪哪路神仙了。这事有些蹊跷,好没样儿怎么还算计到咱家钊钊头上了呢?我寻思着道上有道上的路子,花钱咱认头,但得花对地方,不然折腾半天也就不出孩子就麻烦了!!”
易勇和赵培祥都点头表示赞同,区叔沉不住气,上前一步说:
“赵老爷,都听您安排。几位老爷,你们放心,花钱,花多少钱都行。我一会儿就把我带的银票都拿给您,你们看着花,不用省着。就是要快,小少爷从小身子就弱,大牢那样的地方他呆不了的。”
区叔提到钱,赵培荣有些不高兴地摆摆手。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赵培荣就是卖房子卖卖地也得就我儿子!尽快是必须的,但还是得先弄明白事!还是那句话。我一会儿去道台府,周道台对咱们,对欧阳家都不陌生,知道咱们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我求求他,必要的时候得请周大人出面啊!”
眼看着赵培荣一下子就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赵敏启心里很是钦佩,他希望爹能让他也做些什么,但他看见刚才区叔说话的时候,赵培荣的脸色不好看,又担心自己说错话打乱了他部署,抑或惹得爹心里烦躁。
赵培荣早就看见儿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了,他知道如果让赵敏启闲着,他可不只是难受得事,回头再闲得伸出枝节来,于是特别交代到:
“大启,你也不能闲着,天已经大亮了,估计电报局也该上班了。你吃点东西赶紧去,给钊钊的连安叔叔发个加急的电报过去,让他马上来一趟。他连叔叔人面广,现在搞洋务的人都吃香,他又是个大律师,估计比咱们还有办法。一定要发最快的那种,你嘴勤点,问问人家那种电报是最快的。办完了事,你就回厂子。今天有几个客户来拉酒,柜上的人都知道,不过你得知应一下。这些日子,我和你大爷,还有你叔,都得在外面折腾钊钊的事了,厂子,家里都得你照顾,能行吗?”
“能行!您放心!”
赵敏启说得没有一点含糊。他想只要能尽快就出欧阳钊,让他干什么他都没有二话。他不能闲着,他一闲着就得想他,就会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