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这句话真的差点把易勇气死,拳头攥了又松,最后还是起身,转身踢门走出了大门。
那一夜,易勇没去赵家,睡在了厂里的账房。辗转反侧睡不着,易勇觉得自己实在是挺窝囊的。这要是换了别的男的,早给这娘们个大耳光子了。但他易勇就算气得要炸锅了,也下不去这个手!
这么多年,易勇宠媳妇,或者说叫怕老婆的“臭名”,整个大直沽谁都知道。说实话,他不在意别人说自己怕婆儿。一个瘸子,娶一个如花似玉又比自己小差不多十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就不能宠着。赵培荣对老婆那不也是百依百顺的。问题是,赵培荣宠媳妇,媳妇也懂得回报,人前人后,为丈夫马首是瞻,恪守为人妇的礼仪,出来进去的面子都得让丈夫得着,哪像自己的媳妇,这么的霸道不懂事理啊!
那次以后,易勇为了避免矛盾,对易晓刚也管得少了,可这回儿他突然出现在厂子里,屋子里人还是都愣了一下。
“学堂这么早就散了?你今儿个不是下午课吗?”
听易勇这么问,易晓刚倒也不隐瞒,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甚是气人。
“我讨厌下午上课的这个先生。没去——二叔,今天天华景上新戏,北京过来的班子,头模到天津来。你不去瞅瞅?”
赵培祥沾了玩从来都没心没肺,易晓刚这么一问,立刻来了精神。
“是呀,是呀!我刚还跟大启说呢。他不跟我去。”
“哥哥不去我去!二叔,咱俩去!”
易勇这个气呀!这是个什么孩子!还懂不懂好歹,有没有廉耻心!
眼看易勇变了脸,赵培荣赶忙上前打圆场。
“刚刚啊!这不上学可不对啊!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能这么着了啊!培祥啊,你带着晓刚先走吧。我抱静静回家。看完戏就别四处瞎逛了,麻利的回家,知道吗?”
易勇知道赵培荣是在给他们爷俩找台阶,他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发脾气,可眼看着易晓刚没事人似的出了门,易勇真是忍不住想冲出去把他揪回来,给他两个耳刮子。
眼瞅着易勇气得头顶冒烟,赵敏启马上懂事地跟赵培荣说:
“爹,今天二婶让厨房炖了猪蹄子,您不跟大爷喝两杯?”
“喝两杯!喝两杯!走了,走了,哥!”
赵培荣一手抱着赵敏静,一手拉着易勇出了门。
这顿酒易勇喝得有点高。是赵敏启把他搀回家的。
躺在炕上犯迷糊的易勇,耳朵根子一直没清净。孙氏知道晓刚跟赵培祥看戏去了,就开始埋怨易勇。埋怨完易勇就开始骂赵培祥。
易勇知道媳妇一直对赵培祥耿耿于怀,认为晓正的死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这事易勇真的没法跟她掰扯,好在赵培祥也是个老实人,这么些年眼瞅着孙氏人里人外的给他脸子看,却也从未说过什么。有时候易勇看不过眼,说她两句,好家伙,那就象捅了蚂蜂窝,立刻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祸事。
自从嫁给易勇,孙氏这心一直就欠个平衡。所说自己出身不算高贵,但也曾算得上是富裕人家。祖上几辈做茶叶生意,在天津卫还是小有名气的。小的时候,那也是娇生惯养的。只可惜爹抽大烟,还好赌,又好色,偌大的家业很快就被败光了。
决定嫁给易勇的时候,孙氏刚过了15岁的生日。娘病重,眼看也撑不了多久了。当时哥哥已经成家了,娘实在是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给那个不成器的爹,和他那两个尖酸刻薄的小老婆。
当初来说媒的有好几家,可条件好的,不是去续弦就是当二房,娘不乐意。易勇虽然腿有残疾,但在赵家的酒厂管着事,据说还有股份,年初赵家老爷还特意给他盖了个三进的大四合院。最重要的,可着天津卫打听,这个十几岁就跟着赵老爷做生意的易瘸子,没有一点不良嗜好,不抽不喝不嫖不赌,这就足以让当娘的放心了。
孙氏长得漂亮,心高气傲,要是家室还兴旺,怎么肯委屈自己,嫁个瘸子!可不嫁,等娘死了,靠着爹和那两个后娘,自己还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呢!
十几年过去了。闲的时候孙氏也想,娘和自己都算是有眼光的人,瘸子起码是个靠得住的人。
当然更多的时候,孙氏还是觉得不平衡。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平衡之余,也为易勇在赵家的地位感到不平衡。
在她的眼里,这赵家的家业没有一半也得又三分之一该姓易啊!可实际上呢?易勇在赵家酒厂的股份,连一CD不到!想起来孙氏就气的不行。
“狗!你也就是赵家养的一条看门狗!”眼看着依着炕被迷糊着的易勇,孙氏暗暗的骂着。
易勇知道孙氏低声嘟囔着就没有好话,但他也懒得跟她矫情。甭管她怎么说,跟赵家的感情,易勇到死也不会变。没有赵家就没有易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自己跟赵培荣的兄弟情,更是砸了骨头连着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分毫的变化。
大门吱拗响了,应该是易晓刚回来了。孙氏匆忙出门去看儿子了。易勇闭着眼,想着生意的事,好久才睡。
赵敏启也是差不多一宿没睡。欧阳钊一个月前就来信说他要回国,先到上海,然后就来天津看爹。结果上了路又改了行程,直接回了天津。归期就是明天。
赵敏启自打知道钊钊要回来的信儿,就激动得不行。这些年两人虽没断了通信联系,可毕竟远隔重阳,一年相互也就能收个两三封信。两人一直特别珍惜通信的机会,信都尽量写得要多详细有多详细,可一旦发出去,就立刻发现,好多话都没说,好多事都没来得及告诉对方。
后来赵敏瑞跟洋鬼子Gail谈恋爱的时候,说起两人通信时的感觉,让赵敏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就叫谈恋爱啊!那我跟钊钊早就谈过了!”
当时一脸严肃的,正在积极拆散瑞瑞和Gail的欧阳钊,差点没让他气吐血!瞪着眼冲他喊:
“你有没有正形!瞎说什么啊!回头让嫂子听见!”
本来一肚子气的赵敏瑞被逗乐了。
“二哥你不用担心,你俩什么关系,大嫂早就知道,在大哥那,你是正房,她是二房!”
如果钊钊是女的,那他赵敏启一辈子不会有二房!他心里除了钊钊根本不可能容下别人。就算他是男的,赵敏启也早把自己的一大半心都给了他了。
第二天,赵敏启提前请了假,一大早就赶到码头接欧阳钊。两人一见面,就毫无顾忌地抱在了一起,跟小时候一样亲密的毫无顾忌。
一晃都5年没见面了。欧阳钊也是15岁的“小青年”了。还是那么的漂亮。不再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而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一身合体的洋装穿在他略显消瘦得身上,潇洒又文静。白净的脸庞,秀气的五官,还有一笑就出来的两个小梨涡,让第一次见他的秦氏看傻了眼。忍不住偷偷跟赵培祥议论。
“怪不得大哥总是说钊钊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小子呢!真是名不虚传呀!这可比大闺女都耐看呢!不光好看,还特别带人缘,一看就是个招人爱的好孩子。”
赵培荣没去码头接欧阳钊,可却早早差人收拾了房间,吩咐着给他做了各种美食。眼看着赵敏启拉着欧阳钊的手进了院门,瞅着那眉眼里越来越有当年欧阳示礼的影子的孩子,赵培荣一个没忍住,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
欧阳钊也很激动。重回大直沽,看到哥哥,看到爹,心里的感慨不是三言两语能表达出来的。
赵敏启贴心先带着欧阳钊到他父母的坟前去拜了拜才回的家。一进家门,赵培荣什么都没说,一把就把欧阳钊抱在怀里,一边胡噜着欧阳钊的头,一边不断地说:
“可回来了!爹是真想你啊!”
看着有些苍老的赵培荣,欧阳钊叫爹的时候,都有些哽咽了。虽然身着洋装,可他还是按照老例儿给长辈扣头请安。本来就安静懂事地他,如今更多了份沉稳,越发招惹喜爱。
眼看着欧阳钊给爹,二叔二婶行过了礼,赵敏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不给哥哥也磕一个吗?”
看着赵敏启嬉皮笑脸的可恨样儿,欧阳钊伸腿就给了他一脚。
“磕不死你!”
屋里的人都笑了,赵培荣伸手给了赵敏启一巴掌。
“有没有个哥哥样儿!”
赵敏启夸张地缩着脖子,脚底下却不闲着,快速地回敬给了欧阳钊一脚。
“知道你要回来,我特意找了广东师傅,给你包了肉粽子。你还敢踢我!一会儿送来了,我都给顺海河里去!”
秦氏抱着静静走了过来。
“大启知道你要回来,还真是走了心呢!想你在法国连中国饭都吃不上,更别说家乡的风味儿了,就专门给你请了个广东厨子。”
欧阳钊笑盈盈得回头看看赵敏启。赵敏启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谁最好?”
欧阳钊眼睛都没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