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家里的大人们,都在认真地听区叔讲述,关于欧阳钊后面生活的安排可不是个小事。
自从知道了欧阳示礼夫妇的死讯,区叔简直就想长出翅膀,立刻飞到欧阳钊的身边。拿着已经买好的船票,立刻就往码头赶。
连安知道他的心情,也没拦着,只是一路跟着他到了码头。在路上,跟他把钊钊后面的生活安排,仔细地跟他做了交待。
连安原本也是安排把手头的事情弄妥当,就要去天津找欧阳钊的。如今区叔在,对孩子更好。另外有些事情还要做些微调,连安马上也走不开。现在区叔先走去,一方面可以解了他对孩子惦念,另一方面,怎么也是个家里人,孤孤单单大半年了,孩子也实在是需要亲人的抚慰啊!
欧阳钊没听得太清楚,以为连安叔叔也要来天津,自然很开心,赶忙打听他的行程,区叔就解释,连安在上海等着他们,不来这里接他们。
爷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旁人听不明白的话,只是无意的一个转头,欧阳钊一下子就看见了赵敏启悲伤又愤恨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了。
赵敏启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欧阳钊,听着他和区叔说着他一句都听不懂的话,脑袋里一片混沌,心扎扎的疼。那个瞬间,赵敏启好恨这个叫区叔的南蛮子!比恨易晓刚还厉害!他居然要带走钊钊!可恶!真可恶!
小拳头在慢慢握紧,眼睛也越瞪越圆。区叔还在磕磕巴巴地跟爹他们唠叨,他腾地站了起来,他要大声说,怎么的都行,就是不能带走我弟弟!不能!
突然,赵敏启的手被抓住了。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钊钊的小爪子。
钊钊的小爪子就像他人一样,白白瘦瘦的,看着没有肉,但却软软的,不但特别好看,摸着也特别的舒服。
当初赵敏启叫欧阳钊的手小爪子,欧阳钊可不乐意了,好像还不客气地踢了赵敏启一蹄子。赵敏启才不在乎了,反正踢得也不疼,就是疼他也乐意。
赵敏启这么称呼欧阳钊的手,有赵敏启的理由,他说从今以后,他欧阳钊身上的所有部位,他赵敏启都不能跟别人叫的一样,他要有他特别的称呼,才能显出他们俩不一般的关系。手要叫小爪子,脚要叫小蹄子,别的他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跟他说。但要特别声明一点,这个称呼只许他赵敏启一个人叫,如果别人也敢这么叫得话,他赵敏启就一定让他脑袋开花!
当时欧阳钊给了赵敏启好大一顿白眼儿,但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好决定要管他的手叫大爪子,脚叫大蹄子!
如今小爪子拉着大爪子,把那份小小的温暖柔柔地传递给了激动得要喊出来的赵敏启,让他心中的那份怒气瞬时降低了很多。想吼出来的声音也被压了回去。
赵敏启低头看欧阳钊,他也仰着头看他。
“哥哥,你怎么了?生气了?”
一屋子的人,没人注意自己怎么样了,只有欧阳钊才跟是他最贴心的人。赵敏启的眼睛顿时起了一层雾。声音更是哽咽得不行。
“钊钊,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欧阳钊顿时被赵敏启眼里的泪水吓住了。见到区叔以后,自己就一直沉浸在见到亲人的喜悦中了,完全忘了!竟然会把哥哥都给忘了!
欧阳钊瞬时自责了!多没有良心啊!哥哥对自己这么好,陪着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无时无刻不护着自己,宠着自己,为了自己挨打挨骂都不在意,可自己却根本没有想过,这一走,就是跟哥哥分别了!
看着欧阳钊还带着五个红指印的脸,欧阳钊羞愧万分。他二话不说走到区叔身前,用广东话大声说道:
“区叔,我不去法国,我也不回大马。我跟哥哥在一起,哪儿都不去。”
区叔楞了。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
欧阳钊转头拉着赵敏启的大爪子:
“我跟他说了,我就跟你一块儿,哪儿都不去。”
接下来,欧阳钊再一次显示了他“蔫萝卜辣心儿”的本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区叔着急了,一大串一大串的广东话喷薄而出,嚷嚷得满屋子人都头疼。只有听得明白的欧阳钊镇定自若,从头到尾除了摇头就是摇头。
赵培荣知道,就跟刚才的情景一样,欧阳钊的拧脾气又上来,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于是连忙劝阻区叔不要再跟他继续纠缠。
区叔自然也知道自家小少爷的脾气,那是跟他老子一模一样的啊!想三言两语让他改变主意,别说自己了,就是老爷太太在,也没那个本事。于是他接受了赵培荣的劝说,不再继续跟欧阳钊纠缠。
欧阳钊的表现让赵敏启开心死了!这才是兄弟啊!没等大人们再说什么,拉着欧阳钊一直跑到海河边。到了河边,赵敏启对着欧阳钊竖起了大拇指。
“钊钊,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讲义气,你不会就这么走了,不会扔下我的。”
欧阳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啊!我就是讲义气。我们是亲兄弟,永远都不会分离。这件事我不会听区叔的,就算是爸爸妈妈说的,我也……”
突然,欧阳钊有些语塞。刚才区叔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少爷,你一直是最听老爷和太太的话了,去法国事他们早就定好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也答应了啊。难道他们不在了,你就不记得他们的嘱咐了吗?你真的这么快就忘了你的爸爸妈妈了吗?”
正月十五的风依旧是寒冷的。河水还结着冰呢,海河边上的风还要更冷一些。不知怎么的,欧阳钊此刻竟然开始怀念大马的风,如热浪般打在脸上的感觉。然后还有那种味道,浓烈辛辣。还有些淡淡的果香。然后就是妈妈,穿着漂亮的衣服,端着漂亮的餐具,袅袅娜娜……
没有顺序,没有章法,不是电影,是画片,一帧一帧,虽是静止的,却能在欧阳钊的脑子里动起来。风、味道还有妈妈……
愣愣地看着结冰的河。欧阳钊觉得是那么的陌生。这是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景象,甚至想都线不到的景象。冰下面的水还在流吗?水里的鱼儿还在吗?它们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很冷很冷?一样想念扑面而来的暖风,温暖的流淌的水?。
欧阳钊还小,他不知道什么叫纠结。他管现在这个心情叫好别扭。他不想离开赵敏启,一会儿也不想;他也不想做个不乖的孩子,不想象区叔说的那样,让爸爸妈妈死了也不安宁。那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赵敏启看着欧阳钊小脸突然变得纠结起来,那一对儿笑起来好看得不行的小梨涡也没了踪影。但他就是想假装看不见,假装根本不懂欧阳钊的苦恼,他只要他留下。
从来大方,爱替别人着想的赵敏启,头模想必须得自私一次了,什么都不管了,只要钊钊留下就好,赵敏启只要欧阳钊留下!
各怀心事,赵敏启和欧阳钊傻傻地伫立在寒风里,知道天都渐渐黑了,鞭炮声也比白天更响了。望着天空此起彼伏的亮色,冰凉的小爪子再一次被温暖的大爪子抓紧。
“咱们回家吃饺子吧,吃完饺子我们一块去看灯!”
正月十五的晚上。花灯,龙灯,舞龙,舞狮。此时此刻圆圆的月亮含羞的远探,看元宵佳节彩灯高悬,烟花在天空写满了灿烂,喜庆的人间热闹非凡。
赵培祥带着三个孩子上街看灯。左手领着易晓刚,右手拉着欧阳钊。赵敏启则跑到欧阳钊的身边,拉起了他。
四人横排走在本来就拥挤的路上,实在是不得劲儿。不但被匆匆赶路的人责备,好几次更是被人流截断,弄得赵培祥不胜其烦。
“这么一大横排怎么走道啊?!赵敏启你能不能放开手,别拉着钊钊行不行?”
赵敏启一脸的不满,毫不客气地白了二叔一眼。
“当然不能!你怎么不放手呢!”
赵培祥抬腿给了赵敏启一脚。
“又跟我顶嘴!我能放手吗?你看这街上多少人啊?钊钊跟晓刚那么小的个儿,回头再丢了,上哪找去!”
从回来到现在,大直沽有名的赵二少听曲、赌博,大小有乐子的场子,都没再去过。赵培祥这段时间觉得自己可懂事了,简直就是变了个人。虽然大哥基本无视他,连句话都欠奉,易大嫂更是不给他好脸色,每次见到他那大白眼儿翻的,眼珠子悬不点儿翻出来,勇哥对他态度尚可,起码有问有答,但每次跟他一句话没说完,勇哥就忍不住长吁短叹的,让赵培祥不知该怎么着才好。
赵培祥心里别提多难受,他可以不在乎哥哥的无视,不在乎易嫂子的白眼,不在乎勇哥的长吁短叹,但他不能不想嫂子,不想想瑞瑞啊!大正月的,赵培祥偷偷哭过好几次,初一一大早就去大悲院上请了头柱香,给菩萨磕头磕得脑袋都快破了,从头到尾就求一件事,求嫂子和侄女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