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易勇的身子基本好利索了。
大年初二的时候,孙氏带着孩子回来了,俩儿子,只带回来一个。
当初孙氏带着孩子在客栈等这刘氏追赵培祥回来。没成想越等越不见人,此时晓正的病却越发严重了。几天下来,拉肚子不说,还发高烧。
穷乡僻壤的,根本没个像样的大夫,眼瞅着孩子越来越虚弱,孙氏真是没了主意。赶巧赶车的伙计老家在保定,就建议他们去保定求医,那里好歹也是个大地方。
孙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其实她们落脚的这地方,离着保定还远着呢!一路上甭提多坎坷了,折腾了快一个月,走走停停的,等到了保定,熬了没多久,晓正就死了。把个孙氏给坑的,整天以泪洗面,跟着也病倒了。
也许是双胞胎兄弟之间,确实有着一般兄弟之间没有的联系吧,晓正一走,晓刚就打蔫。当时的孙氏正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没有察觉另一个的不妥,等她发现,一切就完了。晓刚已经病入膏肓。
孙氏后来总跟易勇说,自己那段日子真是给吓没魂了,整天吃不下睡不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再没了晓刚。所以也就没顾得给家人捎个信儿。等孩子病好得差不多了,也就入冬了。本想先给家里报个信儿,可出来这么久,早已归心似箭,所以也就没在多手捎信儿,而是找了个车就往家赶。路上晓刚又病了两回。耽误了不少时间,等赶到家,已经正月了。
眼瞅着苍白消瘦得没了样儿的妻儿,易勇能埋怨他们什么呢?
虽说是自己的妻女还是没有音讯,但勇哥的孩子老婆能回来也是喜事!赵培祥强忍着心头的悲伤,抱起瘦得可怜的晓刚。
“老天有眼,大过年的,总是事给咱们添了热乎劲儿!大启啊,好好带着你晓刚弟弟玩儿,他身子弱,记着好好照应着,知不知道!”
赵敏启仰脸看着赵培荣,使劲儿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虽说经历了战乱,但日子还要继续。正月十五这天,乐观豁达的天津人,趁着新年的余兴未消,吹拂着早春的轻柔风,舞狮耍龙,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早早准备好了,等着到了晚上踏月赏灯。
入夜不久,便传来便鞭炮阵阵,街道上更是锣鼓喧天,火树银花,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赵府虽没有往年的热闹喜庆,也还是做了很多准备。但谁能有心气儿呢?正月十五本就是个团圆的节日,如今家里缺人短口的,还怎么团圆?
从来爱跟着表演舞狮耍龙踩高跷的队伍跑一天的赵敏启,今天哪都不想去,什么也不想看。
整个这个年,他看到哪里都能想到妈妈,想到妹妹。心里那个堵啊,就别提了。虽说大伙都互相说着宽慰的话,说妈妈和妹妹肯定就跟易娘和晓刚一样,早晚能回到家来,爹也决定了,过了十五就往德州沿线去找他们,可结果怎么样呢?赵敏启这么聪明,根本就不敢往深了想!
数九寒天的,妈妈带着妹妹,手里也没拿几个钱,大半年了,可怎么活啊!赵敏启一天到晚,除了跟欧阳钊说话还有笑脸以外,跟谁都是冷淡的要命,连赵培荣跟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更别说其他人了。大伙都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没人跟他计较,可易晓刚却受不了了!他实在是觉得特别的不满意。
易晓刚跟欧阳钊同年,比欧阳钊大不到1岁。可能因为是双胞胎兄弟的缘故,身子比较单薄,个子也小。跟本也并不高壮的欧阳钊比起来,还要瘦小些。
晓刚和弟弟晓正从小身子就弱,爱有病,不光爹妈宠,连赵培荣俩口子也宠。不是常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吗?反正从小到大,三个男孩子在一起,有错的挨罚的总得是赵敏启。有时候赵敏启也不服,赵培荣还没言语,刘氏就立马得说:“你是哥哥,你得让着弟弟。”
一来二去这也成了例儿了。赵敏启也习惯了,好吃好喝都先紧着两个弟弟,跟晓正比起来,晓刚的脾气更执拗,平日里跟晓正都挣竞,更不用说在赵敏启那里了,必须得拔尖,什么事哥必须得让着他。
这次回来,没了晓正,又病了好几场,别说爹妈赵叔怎么娇惯他了,就连他自己也都不知道怎么宠着自己好了。然而这份娇宠却没在赵敏启那儿得到应有的回报!
易晓刚简直没法面对,怎么好没样儿地有了个欧阳钊!这个家伙俨然就是来跟自己抢哥哥的!
从看见欧阳钊的第一眼起,易晓刚就没跟他对上眼儿,很快还把他当成了假想敌。让他最受不了的是,大人们对他好,赵敏启对他更好!
易晓刚真是太想不通了!虽然以前赵敏启对自己也并不怎么好,但他也没对别人更好啊!他跟晓正打架,他虽然向着晓正的时候多,可也有向着自己的时候啊!如今却不一样了。眼睁赵敏启就是跟谁都不笑,就跟欧阳钊一个人笑!
易晓刚越想越有气,凭什么啊!长得好看点了不起吗?再说也没多好看啊!反正没有敏瑞妹妹好看!再说了,连个辫子都没有,天津话也不会说,就算穿了跟他们一样的衣服,也是个假洋鬼子样儿的!于是易晓刚开始想尽办法找衅人,有事没事地跟欧阳钊对着干。
欧阳钊对这个比自己大不到一岁的哥哥也不怎么待见,尖嘴猴腮的,特别的矫情,都快十岁了,还沾不沾就哭,找大人告状,这让欧阳钊实在是没法接受。
不过欧阳钊心里有数,他听大人说了,晓刚哥哥刚刚没了弟弟,而且还是生了重病,身体不好才性子不好的。爹叮嘱了哥哥好几次,让他好好照顾晓刚,不许欺负、招惹他。爹虽然没有特别跟他说,但欧阳钊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所以不管晓刚哥哥怎么针对自己,他都不吭声,也不跟别人说。
以前张玉江他们要是骂欧阳钊“二丫头”,他不但回嘴,而且还要动手呢!现在晓刚哥哥不但骂他“二丫头”,还骂他“秃驴”、“假洋鬼子”,还总趁着赵敏启看不见,偷偷地掐他,踢他。好几次,欧阳钊真的有些忍不住了,小拳头攥了又攥,想狠狠地给他几撇子。可一想到爹那么严肃地警告,再看看易晓刚他那特别不好看的脸色,大脑袋小身子的弱巴样儿,就又默默的松开了拳头。
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了十几天,终于在十五那天,来了个总爆发。
原本订好了十五一早,由赵培祥陪着孙氏,带着三个孩子去大悲院请香祈福,然后再去估衣街逛庙会。可到了该上路的时辰,赵敏启突然改了辙,说什么都不去了。既然赵敏启不去,那欧阳钊自然也不去,跟哥哥步调一致,是欧阳钊不变的方针。
几个大人倒也没说什么,都知道孩子心情不好,自然就不去勉强了。可易晓刚不干了,去不去大悲院倒没关系,估衣街的庙会他得逛!而且说什么也得要赵敏启跟着。大人不劝他还好,一劝更来劲儿了,还哭闹上了。
眼看晓刚的任性劲儿上来了,易勇就有些冒火,刚想说几句重话,赵培荣立刻上前打圆场。拉过赵敏启就往晓刚的手里递。
“说好了去,就去!大启,来来,拉着晓刚。钊钊也过来!都去都去!”
每年十五,都是刘氏跟孙氏一块儿带着他们去的,如今没了娘和妹妹,赵敏启本来就心烦,易晓刚一闹,就更烦了。如今赵培荣二话不说就过来和稀泥,让赵敏启的拧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赵敏启小脖子一扭,啪地甩开晓刚拉过来的手,转身就往屋里走。易晓刚还没来得及笑呢,紧跟着又哭上了。
赵敏启这么一下子,再加上易晓刚一哭,让赵培荣的面子有些下不来了。于是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回走的赵敏启。
“一点儿当哥哥的样儿都没有!说好了去就得去!为嘛不去!啊!别没事找事啊!大过年的的找不痛快是吗?”
看见赵培荣要跟赵敏启发脾气,欧阳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觉得易晓刚太过分,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可欧阳钊还是懂事的,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火上浇油,他要替哥哥说好话,想劝劝爹别生气,也想劝劝哥哥让一步。
“哥哥不好受了,爹,哥哥咳嗽没好,一夜光咳嗽了,没睡好觉,就没精神了,真的——哥哥,要不咱就去吧,我没去过大悲院,也没去过估衣街,你就当陪我去转转吧,行不行?”
欧阳钊拉着赵敏启的手,不停地晃。赵敏启低头看看欧阳钊恳求的目光,心一下子就软了。
是呀,今天是正月十五啊,也是欧阳钊没有父母以后,在他乡异地过得第一个十五啊!他的心该是比自己还要苦,还要疼才对。赵敏启默默地想着,情不自禁地就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