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钊傻傻地站在雪人的身边,小声念叨这。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好疼好疼。疼得让欧阳钊又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大马的家。
“我们家在大马,那里叫热带。我们家的树叶子一年四季都不会掉,花也不会谢,不冻冰,也不下雪,不用穿棉袄棉裤。大美人,你想想,那样是不是很漂亮?不过你都不能跟我回去,因为到了那儿你就化了,我舍不得……”
欧阳钊摸着大美人的手已经僵了,但他却仍然摸着她,有些傻气,有些固执。
“其实我也回不去大马了,虽然我很想那里,但也回不去了……”
冬至的下午,雪花飞舞。
很小的时候,欧阳钊就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天是个节气,那个节气叫冬至。妈妈曾经说过: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妈妈还说,那一天是一年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在北方,这一天很冷。因此,他曾调动了全部想象力,去想象冷这个词,如今却那么深刻地体验到了。
真冷,就算穿了厚厚的棉袄棉裤还是冷得锥心透骨,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样?冷不冷?有没有人给你们棉衣服穿?
欧阳钊忘了那天在想这些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哭了。但他却记得特别清楚,赵敏启又哭了。一早晨只是掉了眼泪,现在却是哭出了声。就就
其实欧阳钊一出门,赵敏启就跟着起来了,而且一直尾随着他。
赵敏启今天心里不舒服。早晨的雪人事件让他难过的不行,完全忘了今天本来是欧阳钊的生日啊!看着欧阳钊孤单瘦弱的小背影在雪地中踯躅,赵敏启就开始自责了。
上午自己闹情绪,任由让欧阳钊一个人去跟张玉江折腾。等到欧阳钊回来,浑身上下都是雪,脸上好几块地方也都摔青了,可他什么都不顾,急着告诉他,那个雪人改名了,让他放心。
吃饭的时候,赵培荣因为欧阳钊脸上的伤,没少埋怨赵敏启,嫌他没看好弟弟,嘱咐他们俩下午不可以去外面疯跑了。欧阳钊乖巧的点头答应了,这让赵敏启的心里更不是滋味,钊钊这脸上的伤都是因为自己才造成的啊。
赵敏启不会表达,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让钊钊知道他心疼了。所以就跟自己较劲儿,饭吃着都不香了,也不想说话。拉着被子躺下的时候,偷偷看看钊钊,白净小脸上的青紫比刚才还明显。
肯定特别疼!赵敏启用被子把自己死死蒙住,使劲掐了自己一把:他妈的张玉江,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敢欺负我弟!
正琢磨着,他感觉到旁边的欧阳钊咕呦咕呦地起了身,下了炕,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干什么去?赵敏启有些诧异。他没吱声,跟着穿好衣服,紧紧地尾随着欧阳钊。当欧阳钊说想让雪人当他生日礼物的时候,赵敏启就掉眼泪了,当他说自己再也回不去大马的时候,赵敏启就忍不住哭出声了。
从小到大,大家眼里的赵敏启,就是个大大咧咧,感情粗糙的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说得就是他那样儿的人。但欧阳钊从认识赵敏启的那天起,就知道哥哥其实是这个世界上心最软的人,好多时候比自己都软。那份善良的柔弱,掩盖在他英俊硬朗的外形之下,让欧阳钊无法释怀。
跟雪人自说自话得正热闹,欧阳钊突然听见了赵敏启的抽泣声,回头一看,就看见赵敏启哭得稀里哗啦的,欧阳钊顿时就怕了,想马上跑过去安慰一下他,可冻得生疼的脚突然不跟使唤了,欧阳钊站在那儿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着急地说:“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哭啊!你不喜欢大美人我就不跟她玩了还不行吗?你别哭了!”
赵敏启还是哭,一边哭一边跑过去紧紧抱着欧阳钊。
“钊钊,对不起!钊钊,对不起!光顾着跟张玉江闹了,都忘了你过生日的事了。你别再想家了,别想了。哥哥家就是你的家,行不行?还有,等我再长大点儿,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回大马!然后,然后每年你过生日,我都会给你送礼物,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送什么!行不行啊,钊钊!”
没等赵敏启再长大点儿,欧阳钊就回了大马。再回大马的时候,赵敏启也没有陪在他身边。但以后的每一年,欧阳钊的生日礼物,赵敏启真的从没有落下过一次。就算他们以后的日子总是聚少离多,可无论在哪里,冬至的那一天,一定会有一件礼物,如期送到欧阳钊的手上。
那天赵敏启和欧阳钊抱着哭了好半天,哭够了赵敏启就让欧阳钊在雪人旁边等着,自己回家找了条红围巾给大美人戴上,还特别一本正经的大声叮嘱大美人:
“好好的啊,大美人!钊钊喜欢你,你就要好好的多呆几天,不许那么快就化,听到了吗?”
那年冬天特别冷,大美人好好的待在那里很久很久。
雪人听了赵敏启的话,没有这么快的离开,但是该来的灾祸却不管这个雪人是叫大美人,还是赵敏瑞,是早早的化成水,还是坚持到开春。
冬至这一天,他们才知道,他们眼巴眼望地望着早日回来的亲人,竟然早就凭空消失了。赵敏瑞不见了。娘娘,易娘娘,还有晓刚、晓正弟弟,都不见了。欧阳钊还没见过他们呢,他们就不见了。
天黑不久,易勇先回来了。看见他拿了好几包酱货回来,赵敏启和欧阳钊就知道,今天家里的两个大人肯定得喝上一阵子。果然,赵培荣一进门,手里真就端着一坛子酒。
赵敏启和欧阳钊淘气地蹭到赵培荣身边,哄扬着讨酒喝。赵培荣不客气地给俩小子一人一个脖留:
“想得到美!”
赵敏启和欧阳钊笑着跑了出去,嚷嚷着让做饭的婶婶煮饺子。然后又贴心地帮着婶婶把炕桌摆好,拿了碟子碗,把易勇买的卤菜收拾停当。
饺子还没开始煮,赵培荣、易勇已经就着卤菜开始喝了。
这些日子真是累得够呛,酒一下肚,那股子乏劲儿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这酒喝得不舒服,上头!”
才喝了一碗,易勇就推开碗,不想喝了。
赵培荣没劝,自己满上一碗,夹了一筷子猪耳朵喂到欧阳钊的小嘴里,然后又喝了一口:
“都好几宿没睡安稳觉了,喝了上头也正常。哥啊,今个儿吃了饭别回烧锅了,踏踏实实地睡一觉吧!”
易勇点点头:“烧锅还得看一眼去,不过呆不长。今儿早睡。”
“吃饺子啦!”
做饭的婶婶一撩门帘,一盘子热气腾腾的饺子立刻映入了大家的眼帘。
中午没怎么好好吃饭的赵敏启、欧阳钊见了饺子即刻兴奋起来。两双小手第一时间抓起筷子,随时准备向饺子开战。
欧阳钊记得特别清楚。那天自己可能是太着急了,赵敏启已经吃了一个饺子了,可他却怎么也夹不上来。眼看赵敏启一个劲儿地说好吃,急得他真想下手抓。
这幅狼狈相把一旁的赵培荣逗乐了,他一边笑一边伸手夹了一个饺子,放在欧阳钊的食碟里,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傻小子,慢慢的,小心烫啊!”
欧阳钊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端起食碟准备把饺子直接往嘴里扒拉。
可这冬至的饺子,欧阳钊就是没吃进嘴。
就当他的嘴皮子刚碰上饺子的瞬间,门帘子突然被撩开,劲儿很大,带着一股子凉风。一个浑身挂着霜的人冲了进来。
“掌柜的!易爷!大事不好了!”
成年以后的欧阳钊很少掉眼泪。就算眼泪拼了命想往外跑,他也有本事让它滚回去。想一下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那一年,他流了太多太多的眼泪,他实在不想再流了,实在是受不了了!那又苦又咸的泪水,想起来心就疼。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欧阳钊就知道了,流眼泪这件事,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以外,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它不能让坏事变成好事,更不能阻止坏事发生。所以以后再有想哭的冲动,他必要狠狠地对自己说:
“哭个屁呀!哭有屁用啊!”
派去霸县的人接人的,带回来的应该就算是噩耗吧!因为赵家易家十几口子人,压根就没到霸县!
小半年的时间,他们究竟去哪了?他们究竟去哪了?!
这个夜晚是混乱的。
赵培荣和易勇,赵敏启和欧阳钊,后来想起这个夜晚竟然是断片的。谁也不能连贯地想起来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报信儿的说完话以后,去了哪儿?他们又都干了什么?一概想不起了。真的想不起来了,或许是根本不愿意想!
赵敏启只记得自己的嗓子大概疼了一个礼拜,欧阳钊的眼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见光,爹和易大爷从那天起,除了烧锅出酒的时候,很长时间里,俩人连过年都不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