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就算天天急得像着了火,事情也得一件件办。易勇从来都比赵培荣心细,生活上也比赵培荣有章法。天一冷,没等赵培荣出头张罗,就忙里抽闲亲自找了帮佣,首先给两个孩子扯布做了过冬的衣服。
试衣服那天,欧阳钊一辈子都记着。
欧阳钊生长在热带,这些日子是他头模体会什么叫寒冷。伤风感冒就一直没好过,鼻涕拉汤儿的,把个俊俏的小模样都带没了。如今易勇让帮佣的婶子做了新棉衣给他们穿,看着婶子刚一打开包裹,欧阳钊就忍不住伸手去摸。
给孩子花钱,赵培荣易勇从来都不吝惜,这饥荒经年的,手头这点钱甭提多紧吧了,俩人穿得都是估衣街淘换来的二手就棉袍,可给赵敏启和欧阳钊置办的棉袄棉裤,就是新里新面新棉花,甭说穿,摸着就舒服。
欧阳钊摸着那柔软新衣裳,打心里觉得暖和,婶婶说让他们换上试试的时候,他还特意拉上哥哥打了盆水,洗了手,洗了脸。
这绝对是欧阳钊此生第一次穿棉衣,赵敏启帮他都拉扯平整了,欧阳钊的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苦着小脸不动劲儿,可怜巴巴地对赵敏启说:
“哥哥,能不穿吗?我走不动路了。”
暖和是真的暖和,可这厚厚的一层真的能穿在身上吗?这也太不舒服了吧?
欧阳钊的小样子,把来给他们送衣服的婶子逗得直笑,可赵敏启没笑。经过这一段生活的磨练,赵敏启越来越有哥哥样儿了,他一本正经地对欧阳钊说:
“当然不行。一定要穿。你看你天天都留鼻涕,为嘛呀?还不是冻的!再不穿棉衣裳,接着就得发烧了。要是那样你自己难受不说,爹还有大爷多着急啊!那不就是给爹和大爷添乱吗。”
欧阳钊从来都是懂事的孩子,赵敏启的话他一下子就听进去了,虽然还是扎着小胳膊不会动弹,可却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欧阳钊可心疼两个大爷了!他们这些日子太累了,经常几个晚上都不回家睡,回来一看满脸胡子茬,眼珠子都是红的。别提多难看了。
就这样,赵培荣都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着欧阳钊,每次回来,都忘不了给他捎点儿好吃的,糖葫芦,糖粘子,米花糖,大梨糕……反正赵培荣一进门,手里的总得有个油纸包,直接交到欧阳钊手上,然后还得掐掐他的小脸:
“还是没长肉啊,宝贝儿!好好吃饭了没有?哥哥没欺负你吧?”
临走还得拍怕他的脑袋:
“爱吃嘛跟来家做饭的婶子说,多吃点,长点肉!大启,好好照顾弟弟,别带着他到处疯跑。钊儿不像你那么皮实,知不知道?”
这些话早就印在了欧阳钊的骨子里,一辈子都抹不去。当欧阳钊成家有了孩子以后,还是经常回赵家住。赵培荣对自己儿子欧阳慕敏的那份疼惜,欧阳钊一点都不陌生。
记得慕敏张口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妈妈,而是爷爷。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意外,因为慕敏一直由他妈妈带,为什么只跟着赵培荣呆了不到一个礼拜,这一开口就会叫爷爷了呢?
只有欧阳钊不觉得奇怪,他对赵培荣的感情早已深入血脉,儿子是在替他表达这份感情。
棉裤棉袄欧阳钊一辈子都穿不惯。他尤其受不了穿上棉裤以后,腿都打不了弯儿地别扭劲儿。赵敏瑞说他就算是长在北方,可骨子里就是个南蛮子,比他们都抗冻。
这话赵培荣最不爱听:“胡说八道!什么南蛮子,钊儿怎么就南蛮子了?他不爱穿棉裤,是因为你们的棉裤做得不合适!钊儿穿着不舒服!重做!买丝绵做!这大冷天的,再把钊儿冻出个好歹!”
所以欧阳钊的衣箱里最多的就是棉裤。
刚结婚的时候,妻子让下人收拾房间,看到满满一箱子棉裤都惊了,接着就打发人给扔了。欧阳钊回来一看,立刻大发雷霆,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差不点连脏话都飚出来了,吓得章月龄直哭。最后还是区叔派人又原样给捡了回来,一件件拾抖干净,才算是把事儿给圆过去。
应该是从那次开始,俩人本就不牢靠的感情,更加有了芥蒂,夫妇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
“我在你心里都比不上那一箱子棉裤。”
章月龄说这话的时候,欧阳钊清清楚楚地记得赵敏启居然一下子乐了,而自己也没忍着,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两个人任由章月龄歇斯底里地摔门而去,笑了个够。
长大以后,欧阳钊总爱想小时候的事,有些事记得,有些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雪的样子了,肯定傻傻的,不然易勇也不会逗他说:
“钊儿,我们天津卫好吧,老天爷还给下白糖!”
欧阳钊这么个小精豆子,自然知道易大爷是在逗自己,立刻开心地笑着说:
“您别骗我了,哥哥都告诉我了,这就叫雪!就是冻住的水!没有味儿!”
刚从屋里出来的赵培荣也笑了,他摸着欧阳钊的小脸蛋说:
“钊儿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吧,高兴吗?”
欧阳钊使劲儿点点头:
“高兴!哥哥去拿铁锨和扫帚了,一会儿带着我扫雪,然后堆雪人!”
欧阳钊话音刚落,赵敏启带着小伙伴,拿着扫帚,铁锨跑着叫着过来了。因为地滑,一直连跑带颠的孩子们少不了挨摔。但摔得每一个跟头,都让他们开心不已。
欧阳钊已经按捺不住了,眼睛不住往赵培荣的脸上看。
赵培荣太能理解孩子的心情了,一句快去玩吧!让欧阳钊像脱了缰的小马一样,欢快地向赵敏启奔去。
看着孩子们高高兴兴的玩了起来,赵培荣和易勇自然也是很开心。
这些日子生产越来越顺手,原本以为很难搞到手的原料,也出奇顺利的搞到手了,不但保质保量,还超额完成了收购。照这样看来,肯定是又能增加好几百斤的产量了。俩人简单算了一下,照这个的行情走下去,不出两年,赵家酒厂就算做不回最鼎盛的那段日子,但至少能把新建厂子的亏空赚回来不说,肯定是会略有盈余的。
“哥,今年这年这个年,咱得大过!手头紧多紧咱也得铺排着过!多难啊!这他妈的过得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可也总算是过去了,再难咱也算是闯过去了啊!”
赵培荣一说起这些,自然就无限感概,易勇当然也是感同身受:
“是,是这么个话!培荣啊,咱就知足吧!老天爷就算对咱不薄了,好歹还是给咱儿留了道儿,让咱能有心气儿过个年!听你的,过两天我去趟杨柳青,订点喜庆的年画,再去胡家订点花炮。”
“嗯,等这批货一卸完,哥你就去。花炮一定多定点,咱得好好放放,去去这邪气!哎呦,这话说是真快啊,眼瞅着就到了年底了。我就估摸着,这一大家子眼瞅着也是该往家走了呢。哥啊,干脆这些天厂子的事你放放吧,主要盯着咱家盖的新宅子吧,让干活的紧紧手,另外咱定的家具摆设差不多也都该到了,再不来你就得催催了。”
易勇一直点头。哥俩人觉得这么长时间,虽然累,但心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能熬到今儿个这样的局面,吃多少苦都算是值了,
老哥俩心里舒坦,小哥俩也过得熨帖。欧阳钊跟着赵敏启在当街扫雪,那真是叫开心死了!
说是扫雪,其实就是打雪仗。一大拨孩子使出浑身解数,折腾得昏天黑地。既然是游戏,自然需要对抗,于是以赵敏启和张玉江两个身强体壮的为首,两大对垒的阵营很快就组成了。
欧阳钊当然是赵敏启这拨的了。刚开始的时候,欧阳钊因为从来没有参与过群体活动,对这种对抗更是没经验,进攻不行,防守也不行,经常被雪球击中不说,还让张玉江得手,把雪都塞到他脖子梗里,冰得他直跳脚。
看着张玉江这么欺负欧阳钊,赵敏启可不干了,趁张玉江一个不备,立刻把他掀翻在地,扬了他满嘴满脸的雪。把欧阳钊美得直拍手。
既然头领都交了手,两队战斗得更加激烈,欧阳钊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学习,虽然个子小,可他聪明又灵活,几番失败之后,他迅速调整思路,快速地从菜鸟成长为小鹰,成为赵敏启麾下最勇猛的战将。
接下来,欧阳钊算是把自己小快灵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了,上蹿下跳的,不但有效助攻赵敏启两次,顺利地把张玉江及其对手掀翻在地,游戏结束前,还成功地把一个雪球完完整整的塞进了张玉江的脖子梗,报了一箭之仇。
结束了一场大战,刚才的对手马上又成了朋友。孩子们的创造力此刻完全释放出来。先是依着一棵老槐树,用铁锨拍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滑梯,然后又在滑梯傍边堆了一个硕大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