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终于到了文安老家。
赵培荣想着还是自己先跟老家的人做个沟通比较好,就让易勇带着孩子,在县城找了个旅社住下,一个人独自回了老宅。
见到赵培荣,这些亲戚们竟有些不自然。天津的事这边族里的人也有了耳闻,知道那么大个酒厂烧光了,宅子也没了。同情之余,内心更多的竟是忐忑。
这么些年,赵家一族在这地界过得舒舒坦坦的,实在来讲,那是全是托了赵培荣这一枝儿的福。尤其是赵培荣继承家业这些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火,赵家族人得的好处也是水涨船高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今赵培荣遭了大难,厂子宅子一夜之间都毁了,按理说得了人家那么多年的济,说嘛也应该伸把手帮衬一下才在理。可是……可是……
唉,说白了,这要让他们真金白银的往外掏点干货出来,老赵家上下还都不老认头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不得不挺佩服赵培荣,想当初他们从人家那儿,真金白银的可是没少拿呀!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人家凭什么就得把自己的挣的血汗钱分给你们一份啊!
赵培荣是聪明人,见他们一个个的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心里就明白他们想多了。心话说各位真是想多了,我就是真是落魄到要饭了,估计也从你们这儿要不上顿饱饭。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跟大伙客气着,只是赵培荣也懒得多寒暄,没等他们说什么,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当老赵家上下得知赵培荣这次回来,只是要收回自己的那三百亩地的时候,大伙竟然松了口气。
虽然也挺心疼,三百亩良田的租子,一笔不小的数呢!可这地是人家赵培荣的,租子按理大半也是人家赵培荣的,这么多年人家一分钱不要,让大伙种着,已经就够意思了。如今人家卖地,那也是理所应当,跟族里人打招呼是情分,就算不打招呼谁也不能说什么不是?
既然松了口气,话自然就敢说了,一句接一句体贴关怀的话,说得别提多热乎了,要不是赵培荣太了解这伙子人的为人,简直就得信了!就这儿,赵培荣心里也感恩,好歹也算是通情达理了,能这样就行!
这个想法在赵培荣脑子里只转了一下,没没良心,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儿就站出来搅和了。
搅和的人,就是当年来厂里拿酒的小叔。小叔这一家子好逸恶劳,这么些年就指着往外租赵培荣的地,吃租子过活,如今得知赵培荣要卖地,那就是断了他们家的生路了啊!他当然不干了。
可不干也说不出啥理,装可怜诉苦,但再苦再难,比得了人家赵培荣难吗?一大家子的人没一个张口帮腔的,小叔也是气得够呛。
眼看着赵培荣这次是铁了心要卖这地,思来想去,他只能再干一次不要脸的事了。他是摸准了赵培荣好面子的脉了,一晚上没闲着,纠结了赵家上上下下十来口子不懂好歹的老老小小,直接跑到了文安城里赵培荣住的旅社闹。
当时赵培荣正跟找上门的买家谈卖地的细节,突然老老小小一大堆的人堵到旅社的大门口,又哭又闹,最后还齐刷刷地跪在了大街上,真就把个好面子的赵培荣险些气背过气去。
本来就不好言辞的他,此刻除了气,真的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次想直接给带头的小叔几个大耳光子,那拳头是钻了松,松了攥,手心都让指甲抠出血了,也没下得了手。赵培荣顾念着亲情,懂得礼义廉耻,当小辈的怎么能打长辈呢!
易勇一大早就带着赵敏启出去办事了,欧阳钊自打那日喝醉了酒,身子多少有些不舒服,易勇怕累着他,就没让他跟着。小叔他们闹的时候,欧阳钊就站在赵培荣的身边,眼看着大爷让这帮人气得浑身直哆嗦,小孩的心顿时疼了起来,好看的丹凤眼都瞪圆了,想了一下,转身就往旅社里跑。
赵培荣此时心思没在欧阳钊那儿,孩子跑了进去他也没当事。此时此刻,赵培荣脑袋发胀,反应也是迟钝得要命。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欧阳钊拿着几乎比他自己都沉的门栓,冲着闹事的人群乱舞的时候,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后来赵培荣一说起这段,就把欧阳钊比作常山赵子龙:手拿一杆银枪,长坂坡前大战敌军三百回合。听得赵敏启和赵敏瑞都直瞪眼,后悔没有亲眼目睹欧阳钊的英雄形象。
其实现实哪有那么美丽,当时欧阳钊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选择一件趁手的兵器,不但没有打击敌人,自己还先深受其害。门栓实在是太沉了,抡起来以后,谁都没打着,欧阳钊小朋友自己先摔了个大马趴。
不过输人不输阵,小孩摔倒之后,片刻不耽误,立刻站起身,拿起门栓继续战斗,嘴里大声喊着:
“不要脸!坏人!都是坏人!滚蛋!快滚蛋!”
要不是赵培荣醒过味来伸手拦着,小孩儿手里的大门栓还真有可能把小叔的脑袋给开了!那气势倒还真跟长坂坡的赵子龙有一拼呢!
事情最后在族人的调节下解决了。没过几天,赵培荣也找到了合适的买家,顺顺利利的卖了地,只是这一次以后,他算是跟文安赵家的族人彻底断了往来。
赵培荣生性善良传统,这样的结果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离开的时候,赵培荣一个人去了村口的关帝庙。关帝庙的香火很盛,贡品很多,赵培荣打眼望去,里面竟有好几坛子他赵家的酒。
说实话,这些年关老爷喝了多少他家的酒,恐怕早就无以计量了!那一刻赵培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关老爷的塑像,竟从他那赤面蚕眉一缕长髯目光凝视威风凛凛的脸上,看出几丝温暖的笑意,这许是仙人对自己的褒奖、赞许吧!不管别人怎么看赵培荣这个人,赵培荣自己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心里头装着的义字从来没被抹去过。
就算自己现在难成这个样子,赵培荣卖地之前,首先还是为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族人着想,想着就算这地是他赵培荣的,大伙辛辛苦苦种了这么些年,到了怎么也留给他们些补偿。所以他留了近30亩的地,无偿分给他们做补偿,以保证他们以后的生活。但就是这样,还是落了这么个结果,临了临了赵家人还是在背地里说他薄情寡义。
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吧!听了这样的话,要不是他拉着,易勇会直接把吐沫啐到这些人的脸上。不过勇哥也安慰他:
“人在做天在看!你赵培荣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天地良心,什么时候都问心无愧!”
想到这儿,赵培荣心里一热,嗵地给关老爷跪下,咣咣地磕了几个响头:
人这辈子,要得就是这几个字——问心无愧!酒是给讲义气的爷们喝的,做酒的更得是讲义气的爷们!我赵培荣跟你关老爷起誓,此生不做一件有违道义,损人利己的事,做了任你关老爷罚!
离开关帝庙,赵培荣觉得心里敞亮了。带着孩子们和易勇一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家之路。
有了钱,当然就可以一切从头开始了。重新翻盖厂房,安置设备,筹备原料,按赵培荣的计划,手紧紧要是能赶上腊月出酒,真还就是个好的开头。
易勇跟赵培荣的意思不谋而合,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俩人根本就是拼命了。几天几夜不合眼那就是常态,家是完全顾不上了,心里就算是惦着也没有个空儿,只能任两个孩子在破烂的临建棚子里过日子。
天越来越冷了,赵培荣心里跟找了火似的。厂子里的活还算顺利,可家一早就都烧光了,这都到了冬底下了,两个孩子连过冬的衣服还没有,当爹的哪能不着急。这个时候,赵培荣尤其想家里的女人。要是孩子他娘在,这心哪轮得到他来操!
想到这儿,赵培荣又是这一阵心乱,这一大家子去霸州避难小半年了,可到如今怎么连个信儿都没给家里捎呢?前些日子事一档子接一档子的出,真是腾不出手,如今太平点了,赵培荣几乎闲下来就得想这一大家子人。
当初到文安去的时候,他跟勇哥商量好了,抽空去霸县看看。临了让族里人闹得也没了心思。当时心乱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也是想,看一眼又有什么用?家也没了,一家子回来就都得住棚子。还不如赶紧回家干活,早点把厂子撑起来,把宅子翻盖上。到那时就算条件跟头前没法比,可总算是还能有个栖息的窝啊!
可这阵子,这心里怎么还就越来不踏实呢?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赵培荣简直想给自个嘴巴子!好么样儿的,怎么还带这么咒自己的?这小半年出得事还少吗?跟老天爷没仇没怨的,好没样儿干嘛总找他赵培荣的晦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