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钊虚弱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赵敏启一眼。
“放屁!你才是……”
赵敏启笑了。
“我是女的?那也行啊!那我就嫁给你!谁也甭跟我抢!谁也抢不过我!”
欧阳钊也笑了。
“才不要,难看!”
紧紧抱着浑身滚烫的欧阳钊,赵敏启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亲他的额头。
“口是心非!在这点上我特别有信心,就算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嫌弃我,不喜欢我,钊钊都不会。”
欧阳钊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哭。不是因为伤痛,是因为理解。这份深入骨髓的情感,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的。
就算一路疾驰,到了马大夫医院也已经后半夜了,那个时候欧阳钊已经深度昏迷,不省人事了。
又一次站在马大夫医院的急救室门外,赵敏启自嘲的想,我还真是个奇葩啊,跟这地方那么有缘!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大夫才出来了。
后来回忆这段的时候,赵敏启说,自己当时着急,但比起第一次钊钊进急救室,还是差了很多很多。因为当时他还挺冷静的,还有功夫想,怎么遇见个值班医生还是日本人?老天爷特意派的吗?是不是知道自己会日语,沟通起来比较方便呢?
反正当时赵敏启是很理智的走上前,向小野询问欧阳钊的情况。
小野面色很是沉重:
“病人的伤处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很好的处理,而且也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间,感染的情况非常严重,目前高烧还是控制不住,已经有了坏疽的迹象。再观察一下吧,如果进一步发展,恐怕是要截肢了。”
小野的中文很好,所有的人都懂了,只有赵敏启居然像个傻子一样,平静的说,噢!直到张玉江大喊着说,截肢!怎么还要截肢?要把钊儿的整个手都切了吗?直到听见二婶大哭,然后噗通一下子摔倒在地,赵敏启才反应过来!
截肢!他说要给钊钊截肢!赵敏启一把抓住小野的衣襟,完全没有了理智。
“你说什么呀!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钊钊不能没有手!不能没有手!你是怎么当大夫的!怎么可以这样!这叫草菅人命,懂不懂!”
赵敏启一边喊一边往急救室里冲。
“我们不在你们这儿看了!钊钊,钊钊你别怕,咱走,哥带你去别的医院,咱不在这儿看了!”
赵敏启像头暴怒的狮子,不管不顾。此时在他的眼里,除了躺在急救床上昏迷不醒的欧阳钊,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周围的喊声,叫声,一切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要带走他,带着他的钊钊离开!没人拉得住他,此时的赵敏启已经越过重重阻挠,来到欧阳钊的床前了。
就在赵敏启伸手准备抱起欧阳钊的那一刻,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过来,重的让他几乎摔倒。
这一刻,赵敏启这才发现,赵培荣在易勇和赵培祥的搀扶下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脸的愤怒。
“疯够了吗?你是不是想害死钊儿!”
赵培荣死死地盯着赵敏启,随时准备再扇他一记耳光!
赵敏启的脑子又一次凝住了,看着父亲气愤的表情,又看看一动不动的欧阳钊,他觉得一切都像梦,一场不真实又混乱的梦。
易晓刚和张玉江也冲进来了,拉赵敏启往外走。那么多的声音在他的周围响起来:
小野说,出去,都出去!不要影响医生抢救病人!
易勇说,大启,不能这样,你看看把你爹都急成什么样了?!他这身体受不了啊!
易晓刚说,哥,你别害怕,没事的,大夫没说现在就切了钊钊的手,还得再看看,备不住一会儿钊钊就退烧了,那就不用截肢了。不过就算少了个手也没嘛,反正是左手,钊钊又不是左撇子……
张玉江说,快你妈的闭嘴!你会不会说话啊?截你妈个屁呀!钊儿发烧是因为早前在大空场子睡觉闹得,着凉了,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大启你可别闹了,没事,肯定没事啊!
……
每个人说话,赵敏启都会把目光转过去,大家都说话了,怎么唯独没有欧阳钊的声音?他崩溃了。
赵敏启被大家拖出了急救室,然后直愣愣的看着又一次关起来的急救室的大门。心如刀割般剧痛,直到麻木。他的钊钊不可能说话了,他躺在里面,昏迷了,他不知道自己面临着新一轮的生死考验,不知道面临着截肢的危险,他那只漂亮而又残缺的手,可能瞬间离开他的身体。
看着赵敏启脸上还带着鲜红的五指印,傻了般的站在哪里一动不动,赵培荣怎么可能不心疼。可里面的那个呢?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啊!赵培荣从知道信儿,心就油泼一样的煎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对不起这个孩子,对不起他死去的爹娘!
可事已至此,什么都是后话,救命才是最要紧的事!赵培荣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缓步走到赵敏启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相信自己,一定过得了这一关。越是这个时刻,越不能乱了心智,都指着你呢,儿子!为了钊钊,你也得挺住!”
赵敏启抬起头,看着赵培荣,心猛地一颤。父亲憔悴衰弱的样子,让他崩溃的神经很快归位。
深深的吸了口长气,赵敏启咬了咬牙,有些愧疚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爹!让您跟着着急了!我知道的,我能沉得住气。您说得对,不能乱!其实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钊钊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
不敢在看那扇关起来的门,恢复平静的赵敏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对不起啊,对不起各位!我……我有点失态了!大爷,二叔,证物证人一定都得看管好了,钊钊豁出命弄来的,咱得用好了!这两天家里还有厂子里的事你们多费点心吧,我……我在这儿陪陪……陪陪钊钊,陪他闯过这一关去。大江,七爷还有顾爷那边,怎么谢,怎么打点,你替我张罗,该用多钱跟我大爷拿。你替我跟他们说一下,一腾出空,我立马去登门致谢。爹,这事这么办您看还成吧?去杨柳青的事,大爷都跟您说了吧?假酒的事总算有个眉目了,别的不提,起码按在您身上的不白之冤肯定是能洗请了!后面的事咱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您赶紧回病房吧,钊钊这儿您不用惦着,肯定没事,没事!”
周围一片安静,除了二婶的抽泣声,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了。
天已大亮,太阳升起来了。赵敏启透过窗户,看着明亮的天空,暗暗的说:欧阳钊,你这么好,这么完美,没人舍得让你就这么少一只手!你会过了这一关,哥哥陪着你,一定能过这一关。
上天垂怜,欧阳钊的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感染被控制住了。第三天的上午,欧阳钊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这两天赵敏启哪都没去,一直呆在医院里,守着欧阳钊,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欧阳钊觉得自己出了还有些头晕,其它都还好,就执意要自己走到病房去。在他看来,自己不过就是少了根小手指而已,算不上什么大病,哪还用得着这么夸张,还要躺着被抬到病房。
护士们说不动欧阳钊,于是就答应扶着他慢慢走过去。结果欧阳钊脚还没有来得及沾地,就被刚刚出去一会儿的赵敏启给吼住了。
赵敏启的脸瞬时比锅底还黑,也不管赵敏启是不是难为情,拦腰就把欧阳钊给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呲哒完护士,呲哒欧阳钊。一直到了病房嘴都没闲着。
这两天赵敏启简直就像换了个人,脾气糟透了,无缘无故的跟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发了好几次火,弄得大伙都有点不认识他了:这还是那个为人谦和,不笑不说话的赵家少掌柜的吗?好没样儿的,怎么就突然成炮仗了,见火就炸呢?
赵敏启心里都明白,他也知道这样不好,更知道问题的根源,他想控制好情绪,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心里堵得慌,再不发个脾气,就要闷死了。
欧阳钊入院的转天,Wilson就接手了他的治疗,因为跟赵家特殊的关系,Wilson同意了赵敏启的请求,他给欧阳钊治疗的时候,赵敏启可以站在一边看着。
在Wilson打开欧阳钊手上包裹的纱布查看时,赵敏启从他的手接触到纱布的那一刻就开始忍不住地战抖,纵使自以为做了最充分的心里准备,当赵敏启第一次看到那个令他痛不欲生的,丑陋无比伤处时,还是痛得叫出了声,痛得流下了眼泪。
欧阳钊还在昏睡,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更感觉不到赵敏启的绝望。赵敏启有一次崩溃了,他忘了刚刚答应Wilson要冷静的话,一把拉住了Wilson的衣襟,要求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给欧阳钊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