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在场院里打螃连的孩童们一样,青黄的麦浪也在田野里翻滚个不停。被生产队整治一新的南北两个场院,像两座庞大的调蓄池在等候队员们将麦浪引入它们的怀中。
开镰收割的时候到了,生产队的队员们手持月牙似的镰刀先攻克早熟的麦田。上午,两个场院里还一片静悄悄,下午便热闹起来,队员们有的用担子挑、有的用手推车推,陆续将一捆捆半人高的麦个子运至场院。到了放学之时,南场就变得跟过年时一样了,七大八小的学生从学校回来直接涌向这里。他们就跟从没见过小麦似的,一个个惊呼着扑到竖成一排的麦个子上,或摸或嗅密密匝匝的麦穗,小麦的防卫武器——麦芒,对于他们来说就跟玉米的佩饰——柔软的玉米缨一样可以狎玩。上了半天学,这群学生早就饿了,激动过后,一人掐一把发青的大麦穗头开始搓麦粒吃。吃够了麦粒,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在空地上玩起各种游戏,直到天上了黑影儿,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除了寒暑假,农村的学校还有麦假和秋假。(麦、秋假从暑假里匀出,总的放假天数与城里的学校无异)其中,麦假的天数最少,只有一周的时间。开镰第二天,樊家堡小学放假了。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青壮年劳力们正在麦田里加紧抢收,村里其他男女老少则集聚南北两个场院忙着削麦穗头。村里按各家人口多少分配麦个子。麦穗头为公有财产,麦秸归各户,因此无需督促,各家就能很快完成任务。
自从进入麦季,唐小藕发现太奶奶经常抬头看看天,然后念念有词的咕哝一阵子。开镰那天,她看到太奶奶不仅比平时咕哝的时间长还双手合十,便好奇地问太奶奶在干什么。
“我在向老天爷祷告。”唐太奶奶说,“我说:老天爷哎,老天爷,这段日子,您可千万要欢欢气气的,老百姓种点庄稼不容易啊,您可要保佑我们顺顺利利地都收回来。”
“那老天爷要是……”
“嗨!小孩子家可不能乱说!”唐太奶奶猜到唐小藕后面的话,连忙截住。
“为啥这么害怕?”
“唉,小孩子家知道啥,就知道吃饱了不饥困。小藕哎,先去把门关上我再和你说。”
唐小藕知道太奶奶这是怕被老天爷听见,忙去关门。
自从听太奶奶讲了下雹子或连阴天的后果,唐小藕也担心起天气来;随着田里的金黄色一天天减少,心中的不安也一点点减退,当最后一片小麦被生产队收回来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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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长赢的叔叔夏广青高中毕业后才参加的集体劳动,比与他同龄的唐建新、田玉安等人晚三四年。
在村里这些男青年当中,夏广青不论是相貌还是学历都是拔尖,而且将来十有八九会接其父的班进城当工人。光是这些优越条件,就令村里一些对他产生爱慕之意的姑娘感到自卑,加上夏广青看上去有点儿冷傲,因而没人敢主动向他表露。
唐小藕的三姑唐彩虹虽然没有对夏广青动过心,但印象不错,不过,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将这份好感葬送了。
麦收前的一个午后,唐彩虹去劳动生产队的集合地点——村部院落上工。她来的早了,此时村部院落空无一人。看到办公室门口的石台上搁着一张报纸,她便过去拿起来看。
她正看着,夏广青来到。
“看得懂吗?”
“嗯。”
夏广青打鼻子里笑了一声,要过报纸随便指着一个字问道:“念什么?”
“不认识。”唐彩虹面带愠色转身离开。
她走出没几步,迎面碰到唐建新。
“怎么啦?三姐!”见唐彩虹沉着脸,唐建新不由问道。
“没怎么。”
“你得罪她了?”唐建新走到站在那里发愣的夏广青跟前,低声问道。
“可能是吧……见她拿着这张报纸看,我问她看得懂吗,她竟然点头。她才上了几天学,识的那几个字估计都忘没了。我看不上这种不懂装懂的行为,一时冲动找了个字考她,结果……”
“难怪她生气。你小瞧三妮……啊,不,我三姐了,虽说没你学历高,她识的字可不比你少。”
“是吗?”夏广青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不信就罢,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那你说,我有必要给这个唐三妮道歉吧?”——唐彩虹的小名叫“三妮”。
“道也行不道也行,反正过不了三天她就忘了。”
夏广青相信了唐建新的话,将此事抛到脑后,然而渐渐地他发现,唐彩虹不仅没有过三天就忘而是耿耿于怀。比如:一次在村部院落集合时,夏广青有事要问他的同族妹妹夏广美,便朝正面对面说话的夏广美和唐彩虹走去。他刚靠近,唐彩虹本来笑意盈盈的脸就立即绷了起来。还有一次他去打水,在半道上和唐彩虹走个对正,由于心虚便主动跟唐彩虹搭讪,唐彩虹却装作被远处的景色吸引住了没搭理他。最可气的是,那天他推着一车麦个子爬一段坡时,负责拉车的唐彩虹置急需援手的他不顾,跑到后面去给还没开始爬坡的人拉。
夏广青觉得与其受她的冷遇还不如给她道个歉。这天下午放工时,看到唐彩虹落在了后面,就放慢脚步。
“那天我言行不当,对不起了。”等唐彩虹走到他身边时,夏广青说道。
“你说的啥?我听不懂。”唐彩虹抛下这样一句,就加快步子去追赶田玉玲她们了。
夏广青碰了个“软钉子”心里窝憋的要命,但又不好发作,于是动用想象给自己出气:上前一把拽住“唐三妮”,先将其狠狠地训斥一顿,然后把刚才道的歉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