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各家都要请家堂(祭祀祖宗及去世的亲人)。请家堂分三个步骤:除夕上午安放牌位时所举行的仪式为“迎家堂”;大年初一、初二的供养为“守家堂”;“送家堂”在初二下午,举行的仪式也相对隆重——整个家族的人几乎全都出动,不只烧纸、磕头还要燃放鞭炮。
有老年人在家守着家堂桌子,初一早晨吃过饺子,其他人便都出门了,有的去拜年,有的去大街或南场里玩。
小女孩们在大街上玩丢沙包、踢毽子或在碾盘前打乒乓球(一边用手拍一边数数,中间或插些花样);大女孩们则在南场院打手鞠球(用棉线缠成的绳球,拿手用力拍出去,尽量不让对方接住)。男孩们同样有的在大街上、有的在南场院里,他们玩的游戏种类较少,不是玩打瓦就是玩“打懒老婆”(用短木棍击打木制陀螺。)大人们拜完年后陆续来到大街上,或三五成群的聚成堆闲聊、或看年少之人玩游戏。
往年的大年初一早晨,唐彩虹总是早早的去苏家,通常赶上他们家张罗着吃饭。今年,苏立英已经收拾完饭桌还不见唐彩虹来到。
“三妮呢?”苏立英来到唐家先给唐彩虹的父母拜了个年,接着问道。
“还没起来。”唐母说。
“啊?”
“你们几个熬五更熬到不早啊?”
“呃……嗯。”
苏立英敲开门进到唐彩虹睡觉的屋里。
“看来你和夏广青啦到不早啊!”
“别胡说……”唐彩虹说着打了个哈欠。
苏立英指着她笑道:“你看,还不承认!”
“真没有!——以后再也不在晚上喝茶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明明是夏广青搅和的,还怨到茶身上!”
“大过年的,别气我呵。”
“好,不说了。快起来吧。再不去,夏广美她们就找来了!”每年的大年初一上午,她们五个都聚到大街上玩。
今年是头年立春,气温比往年偏高,加上天晴无风,颇有春天的味道。唐彩虹和苏立英来到大街上时,那里已聚集许多人。田玉玲、夏广美和杜艳梅正跟别的姑娘嘻嘻哈哈的啦呱儿。
今日田玉玲从头到脚一身新,夏广美和杜艳梅一个围着新围巾、一个穿着新上衣,比她们三人家境差的唐彩虹和苏立英还是平时的装束。
夏广青和唐建新正在参与夏长赢、苏青阳等人玩的打瓦游戏。看到唐彩虹和苏立英,夏广青退出来。
“同样是熬眼,你咋这么有精神呢!”苏立英走到夏广青跟前说,“三妮被我硬拖起来的,到现在还哈欠连天的。看来啦了半宿啊你们,也不嫌冷。”
“没有,送下她我就回去了。”
“谁信啊!”
“不信你问立平哥,我回去时在街上碰到他了。”
苏立英心知那是她哥哥不放心田家昨晚又去了一趟,便没再往下接话。——她哥哥关照岳父一家本是理所当然,只因她风闻到他和田樱樱妈妈的一些闲言碎语,故而缄口。
看一旁的女孩子踢毽子,唐彩虹等人回忆起她们小时候。田玉玲说那时她是小伙伴们当中踢毽子最厉害的一个,夏广美和杜艳梅都不承认她这个说法,争着说自己才是踢的最好的那个。唐建新听见了,凑过去说道:“‘小时候胖不算胖’,有本事你们现在比试比试!”
“这么多年不玩了,肯定不如这些小姑娘踢的溜撒。”田玉玲说。
“不跟这些孩子比,你们仨比试!”
“你这是想让我们当众现眼!才不上你的当!”杜艳梅说。
“你们说说,这一街人谁不知道谁吧?平时一个个疯憨妮子似的,这一霎装什么文绉的!——是不是怕我看?怕我看我就躲远点!”
“怕你看?还怕你不看呢!来,咱们比试比试,让唐建新开开眼!”
“大过年的,看看不要钱吧?!”唐建新趁机为他和夏广青在场院打螃连时所受的揶揄进行报复。
“别人看不要,你看,少一分都不行!”
“那我闭起眼来。——快、快,小藕,你仨把毽子借给她们用用。”
大姑娘们踢毽子格外引人注目,大人孩子都围上来观看。
夏广青见唐彩虹退到一旁,靠过去问道:“是不是看《红楼梦》看了一宿?”
“没……还没看。”
“没看?鼻孔都被煤油灯熏的乌黑了!”
“啊?”唐彩虹一边拿手捂住鼻子一边嘟囔,“真是的,这帮丫头也不提醒我一下!”
“起来没洗脸?”
“谁说没洗,洗了!苏立英一个劲儿的催我,可能没洗好。”唐彩虹说罢转身要走。
“干啥去?”
“回去再洗一遍。”
“说着玩的就当真。”
唐彩虹本想回敬他一声“坏蛋”,转念想到大过年的骂人不合适就抛给他一个白眼。
“还是那句话,不对我态度好一点,就甭想看下册!”
这时三人的踢毽子比赛结束,唐彩虹忙躲开夏广青。
田玉玲和杜艳梅因顾及自己的姿势是否优雅,踢的不专心,皆败给了夏广美。
……
初一、初二这两天才是真正的歇闲,大家除了吃就是玩,好不惬意,希望永远停留当下的大概不在少数。时间滑入初三后,就连睡懒觉的福利也取消了,从今日起,家家户户不是忙着走亲戚便是来亲戚。
老亲戚、新亲戚都要互访一遍,其中,形式最隆重的莫过于新女婿走丈人家和新媳妇走婆家。(在东山里,新女婿、新媳妇专指那些已经定亲但尚未结婚的男女。)按约定俗成,若没有特殊原因,新女婿通常在正月初三走丈人家,新媳妇则在男方来访后的次日或另选日子,由一位叔伯或兄弟陪着去走婆家。新女婿不可在丈人家过宿;新媳妇自由的多,可在婆家小住也可于当日返回。
大年初一、初二是人们心目中神圣的日子,禁忌习俗颇多,不能扫地便是其中的一项;因此到了初三,有新女婿上门的人家一大早便“扫天刮地”,直到干净的看不见一根草刺。匆匆吃罢早饭,这些人家就开始忙着剁馅、和面包饺子了,过年也没舍得吃的猪肉和头遍面粉,今日毫不吝惜地用上,包出的饺子也比平时的小巧精致,个个像银元宝一样漂亮。
新女婿一般在十点左右来到,让其身份不言自彰的是簇新的着装及挑着的两只大箢子。这一前一后的两只箢子装得满满当当,分别盖着大红地子花包袱,里面通常装的是雪白馒头、金黄点心、一大块猪肉及两条大咸鱼。头一次来的新女婿大多不知家门,需女方家人到街上或村外迎接。若为“当庄亲”的话就省事了,只需到大门外礼节性的迎一迎。
女家事先从家族中选出一人做“陪客”(一般是新女婿的同辈或晚辈),负责迎送及斟茶、递烟、倒酒等活儿。“陪客”把新女婿迎到家后,先是斟茶接着递烟。作为新女婿,茶可以敞开肚子喝,酒也可以喝那么一点点儿,烟呢还是装作不会抽为妙,因为在人们看来年轻人抽烟是不会过日子的表现。
虽然很快就到午饭时间,吃点心一项依然不能省,喝了两盏茶的工夫,充作点心的一碗碗挂面荷包蛋便端上桌。陪同新女婿吃喝的不只是“陪客”一人,还会有女家的男性长辈、同辈或晚辈。面对这尖尖的一碗点心,新女婿通常表示吃不下这么多。——这倒不是他早饭吃的过饱或者为中午那顿香喷喷的水饺留肚子,而是因为不知从哪一朝代、从什么人家兴起的,倘若新女婿实打实的把这碗点心都吃下去就会被人取笑。“陪客”礼让一番后会拿来一只空碗,从新女婿的碗里匀出一半,这时,新女婿便可带上斯文面具,将剩下的那些吃个精光了。
头一次登门的新女婿在面对女家的男性时还能稳得住,面对年长的女性及他的未婚妻也不是特别紧张,但是,当村里的一帮姑娘前来参观他时,新女婿可就慌了神,倘若这时有人问他姓什么,他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是一点儿也不稀奇。事实上,在新女婿路过大街时,早就被等在那里看他的一拔姑娘评头论足过了;当时没赶上的一拔,架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就索性上门看他来了;等到下午他走时,十有八九还会在大街上遇到一拔闲得无聊的年轻人看他,其中有女也有男。
今年,西樊家堡来三位崭新的新女婿。唐彩虹与她的四位“闺友”很早就等在大街上了。其中有两位新女婿途经大街,不必走大街的那位,她们如上述所言赶到人家家里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