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在盛大的喜悦中悄然逝去。
每天还是按部就班地生活,学习,下课,吃饭,睡觉,然后一天就这样在你身边偷偷溜走,想去挽留点什么,却不知有什么值得挽留,于是心里又暗暗遗憾和无奈。
除了收到过一条内容是“你好,小朋友,我回来了”的陌生号码的短信外,伊依已想不出其他有趣的事。
一班在运动会中意外败北,于是和二班彻底结下了梁子,各班互相瞧不起对方,上个厕所也经常挣个你死我活。
易沐之和路世唯的关系也一直僵着。
伊依其实是不讨厌易沐之的,比起那些善于掩饰的人,易沐之倒有自己的个性和特色。
据纪晓晓所说,以前路世唯、程宇安和易沐之原本是感情特别好的朋友,三个人认识了很久,经常形影不离,但是有一天,世唯关上了那扇属于三个人的友谊之门,易沐之,就再也没有进入过他们的生活。
谁也没有想过,曾经一句无心的话,就这样会切断时间堆砌起来的深厚友谊。
程宇安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小男孩这样对同班同学说。
然后,刚刚失去妈妈的程宇安站在教室门口,发了疯似的跑到易沐之面前,和他狠狠地扭打在一起。 世唯看见从未在他们面前哭过的程宇安,第一次哭得那么嘶声力竭,边哭边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手去抓易沐之乱糟糟的头发。
除了拳头,没有任何言语。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十岁。
再后来,易沐之就这样淡出了程宇安和路世唯的世界。
直到进入南原高中,三个人再次在同一个学校相遇,只是这个时候易沐之再也不是三人中的一员。
对于易沐之,程宇安早已释怀,年少轻狂时人总是会犯错,换个角度想,易沐之根本没有错,他只是说了一件当年同班同学都会知道的事实,只是因为陈述这件事的人是朋友,心里的难过才会如江水漫堤。
而现在,有了一个对自己不错的妈妈,三个人的家也充满欢乐和幸福。
只是,路世唯始终无法忘却程宇安那张哭泣悲伤的脸,尤其是体会过那样的痛楚之后,愈发不能原谅易沐之,多年过后,这种情感也渐渐淡了些许,只是偶尔想起时,心里还是会有稍稍的难受。
每个人似乎都有或多或少伤心的过往,平常看起来笑得一脸灿烂的人也曾有过心酸的故事。伊依看着座位上吊儿郎当的程宇安,心里也有些庆幸。
无论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那些勇敢站起来的人都是英雄。
手机振动起来。
伊依打开手机,又是一条骚扰短信。
最近的骗子又变多了。
感慨一句,将手机默默关机。
红绿灯。
透过车窗望去,骑着单车的少年目视前方,后座上的女生微微前倾扶着男生的腰,少年偶尔转头和女 生小声说着什么,逗得女生的肩颤抖起来,脸上的笑容像三月的阳光,如沐春风。
绿灯亮了。
少年载着女生驶往前方,风中扬起的衣角遮挡住了女生的脸,再靠近一点,脸贴在少年的后背,仿佛是天堂。
伊依笑了笑。两旁的树影影绰绰,再睁眼的瞬间,骑单车的少年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公交车还是以不缓不急的速度前行着,一棵又一棵行道树被留在了车后,阳光跳进车窗,偶尔在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这是伊依第一次放月假回家。
刚跨入家门,迎面就飘来一股难闻的雪茄味儿,浓厚刺鼻。
伊依紧了紧拖行李箱的手,微微皱了皱眉头。
似乎有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大厅主沙发上正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身着黑色西装,手里夹着雪茄,熟练地享受着那一刻的沉醉,额上的皱纹很明显,拇指上的墨绿色的扳指更像是历经沧桑。老人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微低着头,时刻待命的模样。左边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年龄看起来不过三十几,黑框眼镜和下巴上的短胡将人衬得有些老成,头上发亮的发油给人一种久经商场的生意人的圆滑世故。
伊依拖着行李箱,定定地站在大厅门口,忘记了说话。
夏贤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见伊依放假回来,高兴地招呼着她进来,并一一介绍来人。
“伊依,这是外公,你还记得吗?”夏贤期待地看着伊依,多么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开心地叫着任井石的名字,让任井石再次能够接受她。
任井石静静地看着伊依,目光如炬,不苟言笑的脸让人微微生寒。
伊依有点畏惧任井石凌厉的眼神,努力半天,终于弱弱地叫了句“外公”。
任井石没有做声,只是默默摁息了雪茄。
见状,夏贤介绍起任井石的贴身秘书南渊,最后到了任袁那里,伊依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现实,夏贤明显是不喜欢这个“大哥”的。
听到伊依叫了自己一声“舅舅”,任袁很是受用,站起来微笑着摸了摸伊依的头。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呀,这伊依漂亮得舅舅我都快不认识了。”任袁看了眼沙发上纹丝不动的任井石,口吐莲花。
碍于夏贤的面子,伊依只好礼貌地说了句“舅舅夸奖了”。
伊依从未听夏贤说过她们复杂的家庭关系,对于任井石和任袁,她也没有半点印象,只是这次“相认”,弄得伊依也有些紧张。之前夏贤没有说家里会来人,这会想必是“突然袭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伊依小姐回来了。”听到大厅里的动静,任奕阳打着哈欠,从伊依的卧室走出来。
伊依看着染着奶奶灰,耳朵上戴着耳钻,穿着嘻哈裤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的任奕阳,心里有些抵触,特别是看见他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对他更是没了好感。
任袁看着儿子不成器的样子,立刻板着脸:“奕阳,说话注意分寸,这是你的表妹,要好好说话!”
任奕阳嗤之以鼻,像是被宠惯了的富家子弟,不以为意的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任奕阳,你……”
“好了!吃个饭就好好吃,你就别说他了。”任井石站起来,声音深厚有力,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任袁尴尬地站着,只好说了句“好”。
夏贤见状,立刻打圆场,招呼着所有人坐下吃饭。
任奕阳看着任袁吃瘪的样子,得意地笑了笑。
饭桌上,虽然每个人看起来吃得极其惬意,伊依却是如坐针毡,若是要她每天在这种死气沉沉压抑万分的氛围下吃饭,迟早有一天她会噎死。
“在学校还习惯么?”
任井石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没有主语,若不是夏贤在旁边小声喊了她,伊依都不知道任井石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很好,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很友善,让外公费心了。”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
“嗯,那就好。”说完这句话,任井石就不再言语。
任袁看了看伊依,手里的筷子突然停下来,像是隐忍了许久的情绪顷刻间爆发。
“伊依,舅舅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这十年,舅舅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逢年过节都想着要是伊依回来了多好。现在,舅舅终于又见到了你,看你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平安健康,舅舅也就放心了。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和舅舅说,舅舅一定尽量满足你。”
说罢,任袁竟然激动得落下两行清泪,取下眼镜,象征性地擦了擦又戴上。
伊依礼貌地道了声谢,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
于是,这顿家宴基本上在众人的无言中走到了尾声。
在路边送别任井石一行人时,经过伊依旁边,任奕阳凑到伊依耳旁,小声说了句“改天来找你玩呀”,还留下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痞痞的。
车里,任井石从后视镜看着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老爷,什么时候接大小姐她们回家?”
“还要再等等。”
任井石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面无表情地说。
送走任井石一行人,伊依如释重负,立刻又回到饭桌前,继续自己的晚饭。
夏贤看着伊依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停地往伊依碗里夹菜,又叮嘱她慢点吃。
“妈,他们--怎么突然来了?”还是不习惯叫“外公”,伊依口齿不清地说,只是用了一个“他们”来替代。
原来,事先任井石就得知了伊依会回来的消息,想亲自来看看,就没有通知夏贤,因此,夏贤也来不及告知伊依。
任井石这次来,多半是想念这个外孙女了,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夏贤感觉得出,任井石是关心伊依的。毕竟血浓于水,总有一天,他会认可这个外孙女,认可夏贤当初的选择。
“伊依,很多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但是妈妈希望你不要忘记,你外公还是疼你的。”夏贤抚摸着伊依的头,认真地说。
“我们这个家很复杂。你外婆很早就去世了,你外公可以说是白手起家,通过多年的努力和打拼才有了现在的盛存集团。外公年纪大了,所以妈妈要守护好公司,不能常常陪着你,所以,在学校你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公司不是还有其他人么?”伊依不希望夏贤太累。
夏贤知道伊依想说的是任袁,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伊依,很多事情你不懂,等你真正长大后你就明白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