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寂静无声。
操场上时不时地传来人群的吵闹声，欢乐的喧哗，宣布成绩时的热情澎湃，和走廊上不知何时头发已经遮住半只眼睛的世唯形成鲜明的对比，怒火燃烧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
像是秋末山坡上泛黄的荒草，半点星星火，烧尽了整片草地。
猛地推开休息室的门，正在换鞋的易沐之还没有看清迎面走来的人就感觉脸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然后，血腥味从嘴里蔓延开来。
擦了擦嘴角的血，易沐之瘫坐在地上仰视站在光线里的男生，认清来人之后，冷冷地说：“路世唯，你有病么？”
“易沐之，这是我第一次打人，对于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路世唯冷漠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易沐之，毫不留情地说。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易沐之，做事还是光明正大点好，凡事为自己留点退路，如果有下次，我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多少次破例做出更出格的事。”世唯淡漠的眸子没有半点犹豫，说完这几句话然后就转身离开。
易沐之立刻站起来，愤怒地朝世唯的背影喊起来。
“路世唯，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给我站住！喂……”
一动身，膝盖传来撕扯般的疼痛，撞到地板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一大半，嘴角破了一小块皮，渗透出殷红的血。
易沐之看着镜子中破相的自己，咬了咬牙。
“路世唯，你大爷的，下手真重……”
当得知伊依赛前喝过被动了手脚的矿泉水时，世唯和宋离心里都已经明白了一大半，十之八九就是一班的人在捣鬼。一番考虑之后，世唯怎么都想不到除了易沐之以外的人。
世唯太了解易沐之，他是一个把面子看得重于一切的人。当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伊依击掌为誓，到 最后肯定是无法面对失败的结局才想到使用下下策--在伊依水里下安眠药。
世唯观察过伊依当时的症状，和服用了安眠药的一模一样。
想到之前易沐之和伊依体育课上的插曲，在得知矿泉水中的成分后，世唯瞬间想杀人的心情都有。
于是什么都没思考，就径直走到休息室，给了易沐之一拳。
第一次打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挥拳的手竟也会痛。
心里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世唯更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打人的对象会是易沐之，曾几何时，他们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是后来，两个人因为一些事情渐渐就形同陌路。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冬天，似乎要来了吧。
随着秋季运动会闭幕式的圆满落幕，二班学生终于旗开得胜，在这一次角逐中完美胜出，喜笑颜开的脸像三月的阳光，感染者每一个人。
当然，除了“loser”。
伊依在这次赌约中赢了易沐之，没有人注意到本班男女生之间的一较高下，所有人都活在胜过一班的巨大惊喜中。
按照开始的誓言，伊依记得易沐之当时留的话是“悉听尊便”。给人想象的空间很大，但是她不想趁机占一班什么便宜，赢过一班无非是证明二班的真正实力，现在目的达到了，就不需要有太多的牵扯。
然而，其他同学却并不买账，硬是活生生的提出了几个……呃，不太合理的要求。
譬如要杨知举着“我是笨蛋”的牌子在操场上跑十圈，譬如要一班学生承包扫厕所整个学期，再譬如要易沐之当着众人叫伊依一句“老大，我错了”。
闹闹也就罢了，关键是热心群众要把伊依扯进来。而且，“老大”这个称呼越听越可疑，伊依总感觉就跟叫山里土匪头头“大王”一样，万分滑稽。
毕竟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前两个要求基本上算是艰难完成了，只是到了易沐之这里，事情就进展得不太顺利了。
当面叫一个女生“老大”，叫他颜面何存？再且，上次吃了路世唯一拳，肚子里的火还没地方消。易沐之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换做是别人，他早就还手了。
路世唯这个笨蛋，没弄清事实就乱打人，害的他疼了好几天，到现在膝盖都还有一大片淤青。易沐之在心里咒骂了路世唯无数遍，却始终没有再当面问过他事情缘由，因为易沐之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伊依被下药的事情，从而大致猜到了世唯生气的真正原因。
可是，得知真相后，易沐之发现自己更生气了。
他很想跑去质问世唯：我易沐之在你心里他妈就是这样卑劣的人么？
生闷气。
不理睬二班所有学生的无理取闹。
在学校每次遇到路世唯，易沐之都把他当空气，继续做自己的事，事不关己理直气壮的模样多次让世唯怀疑事情不是他做的。
打过易沐之后，经过宋离的提醒，世唯也冷静下来。
虽然易沐之爱面子，但是下药这种事依他的性格会做的可能性是极小的。
只是，当时被怒火遮蔽双眼的世唯并没有太多思考，行动胜过了理智。事后，他一直想找个时间和易沐之好好谈谈，可每次看见易沐之傲娇的姿态，联想到自己出手打他的那一幕，又实在拉不下脸面与他说话。这个时候，世唯又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比易沐之更要面子的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
典型的例子。
最多，也只可能是杨知或者其他一班学生，易沐之，应该不会。
世唯越想心里越愧疚，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纠结矛盾的状态。
面对运动会二班胜过一班的结果，顾芷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懊恼。明明是想借杨知的手让伊依下不了台，没想到她竟然能以那样的方式化解了安眠药带来的睡意，明明药量已经很大了，如果说是冷水赶走了她的困意，倒不如说是靠她自己惊人的意念清醒过来的。
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顾芷不明白。
运动会结束后的晚上，薛凯影“大发慈悲”在班上放电影看，并且将事先买来的零食一一发给了大家。
“这次运动会让我很惊讶，我从未想过我们班会夺得第一，大家这么多天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为目标而奋斗，不抛弃，不放弃，一步一步，渐渐实现了我之前认为的不可能。所以，以后无论是遇到什么事情，都请大家铭记，只要心怀梦想，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你愿意去做，愿意去坚持，就没有到不了的明天。”薛凯影站在讲台上第一次慷慨激昂地和学生面对面说这样的话。
学生们都怔住了，不知是眼花还是现实，薛凯影厚厚的镜片下似乎闪有泪花。
“老女人也有感性的时候啊……”程宇安喃喃自语。
也不知是谁起头击了一下掌，陆续的教室里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薛凯影淡淡地笑了笑，离开教室，把娱乐时间留给了学生。
伊依在教室里闷得慌，于是也悄悄跑出教室，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
教室里关了灯，吃零食交谈的声音盖住了电影里主人公的对白。
程宇安察觉到世唯最近几天的心不在焉，阴阳怪气地说他是在思春。
“跟你说啊，一个人只有在喜欢上另一个人后，才会每天魂不附体，你就是典型的例子，跟哥说说，喜欢上了哪个班的姑娘，改天哥给你去说媒。”程宇安一副大哥样子似的口吻，事实上他比世唯要小几个月。
路世唯没有理会程宇安的玩笑，一脸忧郁。
“到底怎么了？”看到世唯肃穆的神情，程宇安立刻关切地问。
世唯还是一直在想给伊依下药的人究竟是谁，纪晓晓当时说矿泉水是学校发的，由每个班上的生活委员负责下发，当时水放在各自的大本营里，他们几个一直忙着给伊依加油不在在大本营，混乱的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是有可能的。世唯后来打听到，易沐之比完赛后就一直在休息室，而当时班上有人说水喝完了，备用水是杨知送来的，那么有最大嫌疑的就是杨知。
程宇安看世唯一直不说话，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其实，程宇安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就是杨知在作祟，但是考虑到杨知和易沐之的关系，想到世唯，他不想易沐之对世唯彻底产生敌意。原本两个人是情同手足的朋友，却因为自己，而成了刀剑相向的敌人。
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言。
也许是心中的愉悦还没有淡去，晚上，即使吐出的气已经在空气中形成了团团白雾，伊依始终不觉得此刻的寒意。
伊依走到围墙旁的花带边停下来，手一撑，坐在沿边，静静地仰望着星空。
北斗星还是那样显而易见，浩瀚的夜空里，点缀着金色的光点，星与星的距离在人的视野里明明是那么相近，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砰”地一声，伊依仿佛听见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闻声望去，围墙下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易沐之吸了一口气，踉跄着提起书包站起来。
“呀！大半夜的装鬼吓人呐！”易沐之被坐在花带边上岿然不动的伊依吓了一大跳。
伊依好奇地打量着易沐之，嘴角还有被人揍过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沾满了灰尘，整个人衣服蓬头垢面的样子。她实在不敢将自己的班长和一班班长联系在一起。
世唯一直是那种听话守规矩的好学生，每天穿戴整洁，和这人完全不一样。
“喂，说你呢，看什么看！”易沐之被伊依盯得毛骨悚然。
“我看见了。”伊依目不转睛地看着易沐之。
易沐之被伊依的样子弄懵了。
“什……什么啊。”
伊依指了指易沐之身后，一脸认真地说：“你的身后一直有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女子。”
“啊！！！”易沐之惨叫起来，正准备逃跑却被自己的脚绊倒，狠狠地摔在了草地上。
伊依被易沐之搞笑的样子逗笑了，“原来你怕鬼。”
易沐之发现自己上当后，气恼地坐在地上，瞪了伊依一眼。
“喂，我说你，也这么爱整人么？”拍拍身上的灰，易沐之并不着急离开。
伊依手里摆弄着地上拾的梧桐叶，淡淡地笑了笑。
“我没有你这种恶趣味。”
“你……”易沐之咬咬牙，“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提出我要喊你一句老大的要求？”
“那是同学们热烈提的，盛情难却。不过，我没有真的打算要你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已经做到了。”
“……”
易沐之满脸曲线。
“喂！”
还未等伊依反应过来，易沐之就把她推倒在了草地上。
伊依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见了易沐之眼神里压抑的怒火。
“凭什么他就一口咬定是我做的？那么多人就认定了是我？为什么他要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为什么！”易沐之用力地摇晃着伊依，眼里的愤怒渐渐转化成了一缕缕哀怨，甚至是浓稠的悲伤。
然后，眼泪掉下来，顺着伊依的脸颊滑落到地面。
那一刻，伊依听见了下雨的声音。
“嘀嗒嘀嗒……”
冰冷。绝望。
易沐之和天空融合在一起，月光下的脸染上朦胧的色彩。
“没有，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但是担心你不理他，所以一直没有开口。”伊依看着易沐之，平静地说。
“你都知道了？”易沐之有些惊愕。
“嗯，所以，以后请管好你的人，不要做一些害人害己的事。”
易沐之的脸有些泛红。
原来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怎么知道世唯……”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说下去，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与他划清界限，却在听见伊依那番话后心里涌上一股喜悦。
伊依看着易沐之不断变化的双眸，似乎早已洞察一切。
她是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安眠药呢。本来就是和医院打交道的人，再清楚不过了。她早就弄清了事情缘由，问过纪晓晓，程宇安、世唯和易沐之之间的牵扯，伊依明白易沐之是无辜的，所以一直没有找他履行当初的“誓言”。
“伊依！”
路世唯和程宇安站在不远处，看见伊依被易沐之欺负立刻跑上前。
“易沐之，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世唯揪着易沐之的衣领，压抑着心里的怒火。
程宇安扶起伊依，“伊依，你没事吧？”
“我……”
“路世唯，我他妈在你心里就是渣滓么？”易沐之心如死灰，就由路世唯这样拽着，不反抗。
世唯愣了愣。
这绝望的眼神似曾相识，好像原来他们分道扬镳时易沐之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伊依眼看世唯再次误会了易沐之，立刻上前阻止，分开世唯和易沐之。
“班长，你不是有话要和他说么？”伊依提醒道。
世唯懵了。他不知道伊依是什么时候了解这些事的，惊讶地看着伊依，却只看见了她眼神里的鼓励。
易沐之也一直盯着世唯，全神贯注。
“我……”
对不起。易沐之。世唯在心里说。
眼前的世唯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微低着头，沉默半刻，想开口却终究没有成功。
易沐之潇洒地挥挥手，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背对着其他三个人，易沐之抬头望着星星点缀的夜空，双眼倒映出朦胧的光辉。
世唯看着易沐之苍凉的背影，尴尬地站在原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程宇安牵强着笑了笑。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伊依，咱们回去看电影吧。”程宇安拖着伊依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初六，月亮好像并不圆吧。”伊依看着夜空里的月牙，陈述着事实。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看电影去，走走走，我跟你说啊，今天的电影可好看了，讲的是……”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话语渐渐消失在了世唯所能听到的范围。
世唯看着易沐之离开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歉意。
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亦如一轮残月，被遮在了未知的领域，模糊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