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郁是当日晚上到来的。
祁郁进来,便看见了那与他样貌极为相似的人,心停了半刹,顾不得奔波的倦意,万般滋味已悄然上了眸间。看着面前神色淡淡似是等着他的人,他握紧手中的剑,青筋隐隐浮起。
“小郁别怕,哥会保护你的……”
“这个字念‘苍’,是哥哥的名字,这是‘郁’,爹说了,这恰好是‘郁郁苍苍’……”
“等哥学成,定要像外祖父那样,拿个状元回来,小郁也要努力……”
“只要小郁开心,哥做什么都可以……”
印象中的那个人,总是带着暖暖的笑容,待自己无比关爱,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教自己执笔、带自己走过街巷,陪他度过所有的春秋与雷鸣。是的,那时候,自己还是个怕黑、怕雷的孩子罢了。
“小郁,你要和大哥一样努力勇敢……”
祁家中落,而外祖膝下唯有母亲一女,故而两家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兄弟身上,而哥哥从小慧理好学、心智沉稳,是全家的骄傲,就连下人也更崇敬“大少爷”。
他从未抱怨过父母及他人对哥哥的偏爱,因为他知道,哥哥给予他的爱护已经比过其他的全部,他也愿意在哥哥的庇佑下安闲。
他只要有一个哥哥就够了。
只是,他没想到,如此疼爱自己的、爱护双亲的哥哥,有一天会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看着他们,那冷漠的眼神,就像看着街边不相熟的路人。
只不过是一日之间。
“我将会和师父一起离开。”那日,他说。
“这孩子,不会回来了。”
他们周围全是穿着名贵料子衣服的人,那种连达官贵人们都少得的料子。那些人封住了屋邸,拦住了嘶哑哭喊的他,拦住了悲痛的爹娘,拦住了所有阻碍他们离开的人。
哥哥走了。以前所说过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许下的诺言也成了空谈。
如今,那个人却出现在了他面前,淡薄的目光,与那日离去之时,一模一样。
祁郁冷眼看着面前的人,苍白的唇微启。
“祁苍。”
“你终于到了。”夜色中,芒泽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忘了那些前事,我的名字,已是芒泽。”
“芒泽……好,好一个芒泽!”
祁郁原一直想找到这个人,求一个解释,对当年始末的亲自解释。
祖父离去的时候,放不下的,是这个人;母亲泱泱然想寻回的,也是这人;家中落魄,父亲想的最多的,也是寻回这人;就是他自己,也一直……一直想找到这个人啊!
只是如今听得这句话,仿佛什么解释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当,那些年的种种,全是梦吧,如今,他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侍卫,在这世间讨个生存,也罢了……
他已是芒泽……
祁郁猛然拔剑,剑芒直指面前的人,语气冰冷。“只是如今,你又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做我该做的事。”
而兰倾,原是想等祁郁到来,但等着等着就在榻上睡着了,直到半夜被响动吵醒,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榻上。
等她出去,远远便看见芒泽站在在小院里,而风尘仆仆的祁郁正执剑与他相对而立,仿若仇敌。
“祁郁。”
祁郁看见兰倾,看了芒泽一眼,便收起了手中的剑,行礼,“属下来迟了。”
“快起来吧。只是你们二人……”
“无事,不过是见到了故人罢了。”祁郁随即又追道,“也称不上故人……”
兰倾少有听见祁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看着芒泽。
芒泽只温和地看着她说,“我过去以祁为氏。”
祁郁语带怒意,“可没有你这样的子孙。”语罢,调整好心绪,转身对兰倾道,“殿下,城中有不少结果。”
兰倾听得此,也来不及探寻二人的事情,忙向芒泽颔首礼去,芒泽也颔首示意。
兰倾上楼的时候,看见他对着院子的青木浅笑,月色之下,风华正好。
门仔细关起,祁郁在兰倾面前跪下,又说了一遍之前的话:“属下来迟了。”
他抬头,“闻得途中险恶,祁郁却未能护于殿下之侧,若殿下有所闪失……”
兰倾见他面色隐忍,眼中却是布满了血丝,想必这几日已是劳累之极,还为自己担忧,不知怎么说好。
“起来吧,我总之无事,倒是你,风雨里走一回,没遇上什么不顺的事吧。虹已经去准备吃食房间了,等会儿你也好好休息一会儿……”
虽然她也很想知道祁郁带回来的是怎样的结果,但想必这不是一言二语可以说清楚的,如今祁郁也劳累至极,还不如另找机会说。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殿下!”
兰倾被祁郁一声惊了一下,就见祁郁严肃地奉上一物,那物什熟悉得很,便是当初装香丸的木匣,未觉着有异,便也就接过匣子,打开,里头果然是一个个小的玉瓶,用不同纹色的布包着软塞堵着。
她看了一眼祁郁,便打开一只玉瓶,味相似,但回想,依旧与当初那个香味不同。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快结束了,她又拿起一个头顶金丝缎的玉瓶,祁郁的袖中的手微微一颤。
兰倾打量了那瓶子一会儿,便拔开塞子,一股淡淡的味道逸出,荷香暖暖,略夹一丝甜意。
竟是如此相像!她仿佛又站在水畔,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力度,然后……
“殿下。”
“嗯?无事……”兰倾调整着呼吸,“这分味道是他们从何处得来的?”
祁郁沉默着,兰倾不禁问道,“莫非是要好的人?难不成是我宫中的……或者是哪个王亲?”
兰倾想到荣王那些人,她内心的确不信任他们。
祁郁摇摇头,“属下冒犯,也许其中是有什么曲折,但这香……归属于长公主的近婢。”
这香,是姐姐宫里的。
容心中被一种混杂的感受压抑着,有点窒。
“是哪个婢子?”
“是青衣。只是,自公主出宫,青衣似乎也没了踪影,听长公主宫里说,青衣之前便总是找不到人……”
青衣,她有印象,胆子很小,连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
兰倾是绝对不愿意怀疑自己的长姐的,只不过是个可能被他人收买的奴婢吧。可至于当时为什么推自己下水,找不到青衣,也便无从了解了。
想到那个连长姐身边都能安排上人的幕后之人,兰倾心里有点担心。
可她现在远在寻安,即将前往渝国,哪怕知道长姐身边不对,也无法做什么。
祁郁到了之后,大伙儿便从半明客栈启程了。
芒泽迟早知道了容兰倾的身份,态度倒没什么变动,倒是让下属们高看了。
且在几日的行进中,大家都发现,这个半路“插队”的公子,看上如文弱疏离,体力竟也不输那些当过几年兵的侍卫,几个时辰的骑行依旧面色如常。
他似乎并非面上那般疏离冷淡,且见识极广,不管边上的人问他列国的山河风貌、人情风土或刑申政律,古今的文学典籍、行军之法或是杂论之观,他皆有所了解,甚至是那天地阴阳、八方药理,他也能简述一二。
祁郁冷眼看着他,“倒是在那老头那里学了不少摆弄的本事。”
芒泽在路上对兰倾畅谈甚欢,祁郁又是不满,“芒公子,殿下自有众人照看。”
对此,芒泽只淡淡一笑。
这一笑,更胜风华。
见得这番场景,兰倾不觉暗笑,心中压抑的一切淡去了一些,前去西南的景致也耐看了几分。
后来,他们在月国莫离关休整了两日。
“殿下!”祁郁来见她,躬身,“明日清晨出发,日落之前便可到我国与渝国边界了,届时渝国的人马会汇合,共同护送公主去宋都。”
“我知道了。”兰倾看着祁郁,总觉得祁郁有话要说。
今日祁郁与芒泽出去了几次,每次回来眉头都皱着,兰倾瞧了怪异得很。
祁郁没说便退下了,她好奇地很,便去问芒泽,芒泽只笑道:“只是商量前往渝国的行程罢了。”
兰倾还是不信的,但两人皆是如此,她便懒得多问了。